陳沐從入定之中醒來,看了看呂勝無,得了允許,這纔打開了房門,朝杜星武說:“杜大哥怎麼還不睡?”
杜星武稍稍擡手,但見得他手裡端着一個紅銅羅盤,朝陳沐笑道:“賢弟,我這自然門的法子,需要找個靈氣十足的地方修煉,這宅子裡走了一圈,發現這裡是個好地方,所以厚着臉皮過來問一問,能不能讓我搬到這裡來……”
陳沐也是驚詫,沒想到呂勝無和杜星武都看中了這個房間,難道說,他們這些修煉內功或者說練氣的人,果真有着自己的門道?
這裡是後宅,本該是陳沐與未來妻子居住的主人房,然而呂勝無早先卻沒有半點客氣地選了這個地方。
杜星武也是個謙謙有禮的人,如今厚着臉皮上門,又是爲了這個房間,這就不得不讓陳沐感到吃驚了。
“這……”陳沐也是有些爲難,扭頭看了看,呂勝無卻已經走了出來。
他一言不發,但杜星武卻下意識將紅銅羅盤收回到了背後。
“原來是前輩在此,難怪這裡靈氣衝蕩,是晚輩唐突了……”
呂勝無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是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徐矮子倒是收了個好徒弟,內家功夫登堂入室,道家法門竟然也有涉獵,算是一表人才了。”
杜星武趕忙行禮道:“前輩謬讚了,敢問前輩……”
呂勝無頓時擡起手來,止住了他的話頭。
“你也不必試探我身份,好生輔佐陳沐做事,這件事若做得漂亮,我就告訴你,徐矮子最後去了哪裡。”
呂勝無能說出徐矮子這個花名,就足以證明他是知道江湖內幕的,杜星武又豈敢輕慢半分。
如今呂勝無竟然又丟出這麼個話題來,杜星武就更是緊張起來!
“您……您知道我師父去了哪裡?!!!”
他的師父徐矮子一直在貴州的深山老林裡修行,時常與苗寨裡的草鬼婆接觸,據說是爲了研究巫蠱之術。
可是後來,徐矮子離家出行,卻再沒回來過,弟子們滿天下搜尋,終究是沒有任何的線索。
有人說徐矮子練氣大成,找到了洞天福地,隱藏起來修仙飛昇了,也有人說他是被苗寨的草鬼婆下蠱給害死了。
不過杜星武卻是不信的,他跟着徐矮子學藝八年,徐矮子傾囊相授,他杜星武盡得真傳,師徒情深,又豈會相信師父已死?
再說了,沒人比他更清楚師父的本事,那些草鬼婆雖然神秘莫測,但絕對是害不死他師父的。
杜星武之所以到東洋去留學,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爲有人說徐矮子出海訪仙,遭遇海難,流落到了日本。
可惜他在日本尋訪了這麼久,到底是沒半點消息。
呂勝無沉默不語,杜星武卻是內心如火,溼潤着眼眶,朝呂勝無拜道:“若前輩果真知曉,還請前輩告之師尊下落,星武必定盡心盡力協助陳賢弟!”
呂勝無卻仍舊搖頭:“你幫他把這個事情做好,我再告訴你。”
杜星武哪裡忍得住,眼淚簌簌便落了下來:“擂臺上拳腳無言,刀劍無情,若我折在擂臺上,便無人再去尋找師父了,杜某言出必行,可以賭下毒誓,還請前輩指點迷津,便是我死了,同門師兄弟還能把師父給找回來!”
杜星武此舉也是感人肺腑,便是陳沐都看不下去了,然而呂勝無卻冷血無情地斷然拒絕了。
“想知道你師父下落,那就別死在擂臺上,老道也是說到做到,只要你好好幫助陳沐,我會告訴你徐矮子的下落的。”
杜星武被拒絕後,雙眸突然閃過一絲暴戾,但很快又消散了,只是輕嘆一聲,仍舊朝呂勝無行禮道謝:“那晚輩就先謝過了!”
“今夜也是唐突,晚輩得知師尊的消息,心緒不寧,也不敢再打擾,這就先回去了。”
杜星武這麼一說,便退了出去,快步離開了。
陳沐見得那背影,也難免心酸,他是個失去了家人的孤兒,很能體會這種感受,正想勸說呂勝無,後者卻開口道。
“這才叫忍啊,即便是誘惑當前,也能隱忍一時,但凡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必能成就常人所不能成之事,這一點,你該多向他學一學。”
陳沐待得杜星武走遠了,才朝呂勝無問道:“老實說,徐矮子到底藏在哪裡?”
呂勝無看了看陳沐:“怎麼?你想打聽了,好去告訴他?”
陳沐搖了搖頭,正經道:“做人是要守信的,你把徐矮子的下落告訴我,萬一你死了,起碼還有我這個知情人不是?如若不然,堂堂一代宗師,就這麼杳無音信,豈非可惜?”
呂勝無也是哭笑不得:“你倒是現學現賣,杜星武適才說若是他死了,起碼還有同門師兄弟去尋師父,如今你倒是有樣學樣,不過你要失望了,禍害遺千年,老道大功未成,又豈會早死。”
許是呂勝無將過往的恩怨解釋了出來,陳沐對他的惡感也就消了不少,更何況,兩人每夜練功,多少是培養出師徒之情了的。
陳沐也是嘿嘿一笑,這樣的氣氛,也着實讓人感到很是歡喜。
呂勝無想了想,又朝陳沐問道:“你是不是還認爲陰陽參同玄功是假的?”
陳沐倒是不笑了:“假不假我是不敢說,只是覺得沒太大實用,也感受不到真切的提升,力氣也一如往前……”
呂勝無點了點頭:“這玄功修煉到極致,體內氣力便如江海一般充盈澎湃,你修煉陰陽參同玄功的日子也不短了,如今你體內就像有口小池塘,但你不知如何利用池塘裡的水來灌溉身體這塊良田罷了……”
呂勝無此言一出,陳沐頓時激動起來。
因爲他明白呂勝無的意思,內功與其他功夫不同,並無具體的表現形態,就好像無形之水,需要賦形才能發揮作用,你將這水裝在瓶子裡,它便是瓶子的形狀,將這水裝在碗裡,便是碗的形狀。
你將這水放進更漏裡,它就一滴接一滴,滴答滴答地流,若從高處傾倒,便是瀑布一般雄壯!
“你肯教我?”
看着一臉興奮的陳沐,呂勝無也是搖頭一笑:“我若不教你,你在擂臺上讓人打死了,往後我找誰練功?”
陳沐也是心頭大喜:“那可要抓緊時間,過得兩日可就打擂了!”
呂勝無卻是嚴肅了起來:“其實這個事,早在我決定教你之時,就一直在做了,只是你沒有察覺罷了。”
“你說你一直在教我?”陳沐也是一頭霧水。
呂勝無卻是盤腿坐下,指了指前面的蒲團,陳沐也坐了下來,他纔開口道。
“你與杜星武較量過,你覺着如何?”
陳沐沉思了片刻,謹慎地說道:“他的功夫很駁雜,招式總感覺似曾相識,但卻又每一個都不是……”
呂勝無點頭道:“你能看出這一點,已經不錯了。”
“沒錯,他的路數確實駁雜,但造成這一切的,是因爲他修煉了自然門的內功,有了內功做支撐,招式上就可以隨心所欲,無跡可尋了。”
“若沒有內功支撐,是無法做到如此揮灑自如的,只能規規矩矩地照搬那些硬套路。”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學刀法,但我一直都未曾傳授於你,當初幾次打鬥,也都只是讓你旁觀,前些日子與師兄的切磋,也同樣如此,爲的就是讓你知其所以然,而不知其然,只要瞭解了本質,表面功夫便可隨意爲之了。”
呂勝無這麼一說,陳沐也是疑惑,無論文武,學生最怕的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就是說,知道“是什麼”,卻不知道“爲什麼”。
如今呂勝卻是讓陳沐顛倒過來,讓你知道“爲什麼”,卻不讓你知道“是什麼”,這就很難以琢磨了。
呂勝無也不賣關子:“這世間庸人,大抵都是知道了果,纔去尋找因,所以只能不斷尋找,碌碌一世。”
“但陰陽參同玄功卻讓你先知道因,而後自己去製造果,這也正是這門功法最高明最頂尖之處了!”
“換言之,只要你掌握了這門功法,懂得如何去利用,便可以創造出無數種套路招式,又何必去學習別人、生搬硬套?”
“杜星武的自然門功法也同樣遵循此理,只是他的功法到底比不上陰陽參同玄功罷了。”
“當然了,這也需要強大的見識作爲底蘊,杜星武有徐矮子開闊他的見識,而你有大洪拳,又學了我和師兄一些門子,只要解開了這道閥門,必然要比杜星武更勝一籌!”
呂勝無如此一說,陳沐也是心頭火熱起來,當即道:“如何才能解開?快教教我!”
然而呂勝無卻只是意味深長地看着陳沐,而後朝陳沐道:“師門傳下了技藝,也傳下了規矩,技藝既然要學,規矩自然也要遵守,你以爲如何?”
陳沐頓時明白過來,呂勝無這是要自己正式向他拜師了!
其實打從兩人相遇以來,陳沐都沒有以真正的弟子身份來與之相處,口頭上更是從未叫過一聲師父。
如今呂勝無終於提出來,想要傳承真正的秘術,就必須成爲呂勝無真正的徒弟,這倒是讓陳沐有些遲疑起來。
這個師父,到底拜,還是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