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有些昏暗,衆人很沉默,而且這種沉默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
林聞最終還是開口道:“各位同學,大家有些什麼看法,都說出來聽聽,合計合計,咱們總不能袖手旁觀的。”
“你們也看到了,吾弟……有仁他是個爲百姓爭奪利益的,有着大公之心,這樣的人,又豈能眼睜睜看着他身陷囹圄?”
宋真姝看了看衆人,到底還是朝林聞勸慰道:“林聞,我們不是見死不救,而是要設想周全,這次的事情鬧得太大,影響也太廣,實在是很難發力……”
林聞激動起來:“同學們!難道你們還不明白麼!”
“我雖然痛恨父親是個封建主義者,也曾經很反感他收養陳有仁,但這個乾弟弟有一句話說得是沒錯的,有些人,是如何呼喊都無法叫醒的,只有痛了,纔會醒來,纔會接受現實,纔會發生改變!”
“文明交涉,聯名請願,這些根本就無法救出有仁,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咱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了!”
林聞如此激動,衆人也從話語裡意識到了些什麼。
宋真姝輕嘆一聲道:“你們該知道,我一向反對暴力,你們參與到*這件事,就已經是底限,如今還要如何,難道你們要遠離聞名,做一個暴徒不成?”
林聞搖了搖頭:“各位同學昨夜應該能夠看到海岸線上的火光了吧?”
“咱們*的時候,心裡難道就不激動?我一度以爲,咱們找到了一條真正的道路,一條全新的道路!”
“我反對!暴力不能帶來改變,只能帶來災變,受苦的還是百姓與國家!”宋真姝平素裡都是非常文雅的,此時都忍不住激動起來。
兩人爭執不下,林聞終於是發脾氣了。
“真姝,既然你不願用暴力的法子,你倒是告訴我,你打算怎麼救他!”
“我……我尚未想好,這件事牽扯太大,家裡已經不再支持了……”
聽聞此言,衆人也是嘆息起來,宋真姝感受到氛圍的低落,當即補了一句:“不過,總會有辦法的,不是麼?”
林聞哼了一聲:“等你想出法子來,有仁早就被送到洋人那裡去了!”
“他敢殺洋人,敢炸戰艦,他雖然不滿二十歲,但他做到了我們一直想做,卻從未做成的事情,咱們不能讓他落入洋人的手裡!”
林聞轉向其他同學:“我的父親已經許諾,這件事他一定會支持我,所以你們不用擔心,只要敢做,便一定能成的!”
林聞正氣凜然,慷慨陳詞,也是讓人動容,不過其他人卻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
宋真姝有些苦口婆心地勸道:“咱們都是學生,咱們的價值並不在暴力,而是文明的力量,咱們的知識,纔是改變社會的武器與力量,而不是暴力!”
兩人的觀點截然相反,誰也無法說服對方,如此爭執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林聞便朝衆人道。
“既是如此,咱們就用民主的方式,投票表決,少數服從多數,誰願意跟着我乾的,請舉手支持我!”
這些人雖然都參與了*的事情,也誠如林聞所言,他們就如同偷食了禁果的青少年,心中充滿了回味。
然而他們畢竟是學生,正如宋真姝所言,他們最貴重的,是所學的知識,而不是像暴民一般去隨意做無謂的犧牲。
這個朝廷確實已經腐爛到了根子裡,但他們想着的仍舊只是改變,仍舊是想要給這個國家治病,而不是徹底推翻這個國家。
林聞高舉着自己的手,可同學們卻只是低着頭,他也漸漸心灰意冷,甚至有些憤怒!
“你們不要忘了,當你們身陷囹圄之時,是誰拼了命營救你們!若連知恩圖報都做不到,還談什麼救國救民!”
林聞如此一說,衆人頓時羞愧起來。
“我覺得這個事情不可行。”
此時,終於有人開口說話,但卻是反對意見。
說話的是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臉頰豐滿,氣色紅潤,一雙眸子充滿了睿智與成熟。
“黃廑午,你巴不得留着辮子,當然不想劫大清朝廷的獄了!”
年輕人也是憤怒起來:“你胡說什麼!我黃氏雖是官宦名門,可從未在朝廷做官,你污衊我就能救出陳有仁麼!”
林聞也是一時口快,倒是懊惱起來,因爲他很清楚這黃廑午的身世。
他是日本東京宏文學院速成師範科的學生,而且還是湖廣總督張之洞從“兩湖”、“經心”和“江漢”三個書院裡親自挑選的,前往日本留學的這一批,也不過三十多人而已。
雖說他學的是師範科,但家裡有錢,時常請日本軍官來給他講授軍事課程,*,他便是最主要的技術支持者。
非但如此,他留學期間,每日裡都練習騎馬和射擊,甚至給自己取了個“今村長藏”的名字。
他家是湖南長沙的名門望族,世代出高官,可黃廑午的憤怒也是有原因和有底氣的,因爲到了清朝,他家便傳下祖訓,永不出仕清朝。
所以家裡雖然都是飽學之士,也順利通過科舉考試,但都沒有補缺爲官。
黃廑午也同樣如此,年紀輕輕的他,早已順利通過了縣、府、院試,考中了秀才,只是並不熱衷於功名罷了。
林聞也是冷靜下來:“對不起,是我太激動了……”
黃廑午也不是小氣的人,吐了一口氣:“陳有仁不僅只是你的乾弟弟,也是吾等的恩人,難道我等就不着急?”
“我不是反對暴力,而是理性地考量,劫獄根本就不成,如今鎮守大牢的可不是縣衙那些爛番薯,而是廣州將軍的人馬!”
“且不說林世伯能找到多少人,多少條槍,單憑咱們這些人,是不成的,咱們必須得找幫手!”
林聞本以爲他反對自己劫獄,原來只是反對自己的具體法子,這可就好辦了!
“黃興,你能幫我就太好了!”
林聞終於是叫出正經名字來,黃興也摸了摸脣上的小鬍子道:“你一着急就罵人,還要罵人祖宗,一開心就這麼親熱,不好。”
林聞也是尷尬地摸了摸腦袋,但總算是找到了支持者。
黃興朝衆人道:“林聞所言不差的,想要喚醒這個爛掉的國家,是不能只靠吼的,有時候,必須讓他感到痛,才能真正的醒過來!”
“單靠咱們這些人,自是不成,林世伯能夠提供幫助,自是最好,但此事重大,必須縝密,若不願意參與,也希望同學們不要泄密,拒絕參與的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黃興只是換了個方式,但結果卻截然不同。
林聞讓支持他的人舉手,卻沒人舉手,可黃興讓不參與的人離開卻一個人都沒有離開!
不得不說,黃興對人心的洞察,比林聞要更加高明,他身上充滿了一股領袖的風範與氣度!
見得此狀,黃興也是微微笑了起來,宋真姝卻沒好氣地說道:“本以爲你理性一些,沒想到又是這麼個樣子,就咱們這些人,又如何做得成?”
黃興似乎沒有太多擔憂:“所謂事在人爲嘛,只要有這個心,又何愁事不成?”
宋真姝也懶得在爭辯這個問題:“你總不能指望我們這幾個女孩家也跟着你們扛槍劫獄吧?”
“事先說好了,所需的物資和錢,我可以幫上忙,但其他事情,實在是沒法子。”
黃興調侃道:“咱們在座的,誰家裡還沒點錢?沒錢怎麼留洋?這不是問題,問題是咱們必須找對人,你們到底支不支持?”
宋真姝沒再糾結,又轉了個方向問道:“陳有仁已經入獄,他身邊的人也都被捕,咱們能找誰幫忙?”
黃興摸了摸小鬍子:“陳家不是還有一個人麼?”
“那個老道士?他不是昏迷不醒麼,又怎麼能幫得上忙?”宋真姝也疑惑起來。
黃興卻解釋道:“那天夜裡,陳有仁讓咱們*,聽說同學裡有念醫科的,便讓咱們去探了探病,其實那老道士乃是神經抑制才引發的重度昏迷,用西醫的刺激手法,應該是能喚醒的。”
“咱們所缺失的就是一個領頭人,是一個能掌控全局的人物,這老道士乃是最合適的人選!”
衆人聞言,也是興奮起來,只是宋真姝仍舊有些不解:“咱們裡頭有念醫科的?我怎麼不知道……”
黃興將眸光轉向了角落,但見得一個瘦高個兒正躲在角落裡,沉默不語。
“樑天養,樑同學之前就是學醫科的,只是後來才改了專科,先前給老道士診斷的,也是他。”
宋真姝見得這很是內向的同學,就彷彿初次見面一般,這人的存在感也實在太低了。
“樑同學,你真的能喚醒那老道士?”
樑天養仍舊沉默,似乎有些拘束和緊張,過得片刻才點了點頭。
宋真姝見得如此,也就只好認可道:“好,那咱們就試一試,拜託樑同學了!”
樑天養顯得更加緊張,嘴脣翕動,幾次想開口,卻都說不出話來,大家都替他着急了。
等了這大半天,他纔開口道:“我……我就是那個家裡沒錢的,但我也……也跟你們一樣,留洋了……”
衆人也是愕然,似乎終於有些明白,爲何這個樑天養並沒有什麼存在感了。
無論如何,大策略終究是定了下來,搭救陳沐的事,也算是邁開了最重要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