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無星無月,江上的船火卻很亮。
廣州城仍舊亮着燈,洋人的戲館裡,隱約傳出音樂聲來,他們的樂器不夠大氣磅礴,卻勾人魂魄,挑逗着男人們的本能慾望。
城中的富豪們,紛紛藏起辮子,換上西裝,戴上禮帽,攜帶女眷,乘坐着馬車,到洋人的會館裡參加晚宴。
陳沐點了一盞油燈,就在燈下,默默擦拭着雙刀。
終於是等到了這一天,他的報仇大計,又進了一步。
只要能夠殺掉劉袖和付青胤,那麼就只剩下一個特里奧了!
他沒有見過劉袖,更不可能與劉袖有過交談,但如果他能聽到劉袖與付青胤的對話,那麼起碼有一點他是認同的。
那就是,事情必須要做完!
將雙刀入鞘之後,陳沐打算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畢竟天亮之時,就能報仇雪恨了!
然而他剛剛躺下,便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陳沐和衣而睡,也算是“枕戈待旦”,趕忙開了門,便見得氣喘吁吁的孫幼麟。
“大佬,他們已經上岸了!”
陳沐忍不住要拿刀,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他原本的計劃就是坐山觀虎鬥,等待劉袖去救人,被慶長打散之後,陳沐才現身封堵,撿撿便宜,可不是用自己爲數不多的兄弟,卻硬碰劉袖的主力。
“好生盯着,看看他們的落腳點,讓四佬把會館的佗地都叫上,推斷他們可能的逃散路線!”
“好!”孫幼麟又匆忙離開,而陳沐也再睡不了,只能走到外頭來。
來回走了幾趟,外頭終於有了動靜,陳沐快步走出去,來人卻不是孫幼麟。
樑寬指揮着寶芝林的兩個兄弟,用席子裹着一個人,匆匆往後門走。
“小師叔……怎地還未睡?”樑寬有些做賊心虛,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想來也知道這事情不需要在陳沐面前遮掩。
陳沐走到前頭來,想要掀開席子,但樑寬卻攔住了。
“小師叔,還是不看的哈……”
陳沐嗅聞到那股腐臭,不消多想也知道,這席子裡該是狗仔七了。
樑寬見得陳沐停手,也彷彿要送走瘟神一般,趕忙讓弟兄們擡了出去。
陳沐想了想,便來到了紅蓮的房間外頭。
那股子腐臭味淡了不少,空氣之中彌散着一股艾草和薄荷的氣味,房間周遭都撒着草灰,鼻頭難免有些發癢。
在房門外站了一會,陳沐到底沒有敲門,默默又走出了院子。
正準備往回走,後門卻砰一聲炸開來!
一道身影飛快倒退,陳沐下意識便轟出一掌,認得是樑寬,這才撈住了他!
樑寬抹掉嘴角的血,朝陳沐道:“有高手!”
“噗!”
席子被丟了回來,一條爛腿露出來,嘩啦啦摔出一大堆白花花的肥蛆。
擡着席子的那兩位兄弟,並沒有出現。
一羣黑衣人撞進來,肆無忌憚地踩在那堆肥蛆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長刀呼嘯而來,陳沐將樑寬推開,偏身躲過,閃電出手,扣住手腕,一腳踢向膝蓋,借力打力,便將那人丟了出去!
又一人衝上來,直刺陳沐心口!
他們的配合實在太默契,攻擊連綿不絕,暗合某種戰陣!
陳沐快步後退,被摔出去的那人卻從地上爬起來,一刀劈向了陳沐後頸!
腹背受敵,陳沐又未帶刀,硬生生提了一口氣,從左側躲避,然而左側又跳出一人來,徹底封死了陳沐的去路!
樑寬站穩腳根,扯出腰帶,啪一聲纏住陳沐的右腳,猛然一扯,硬生生將陳沐拉倒,扯到了自己身邊來!
三人攻擊落空,後門卻如同陰間的入口被打開,黑衣人魚貫而入,殺向了樑寬與陳沐!
這些人悄無聲息,除了衣袂的擺動與刀鋒切割空氣的嘶嘶聲,連呼吸都被壓抑下來了一般!
也難怪樑寬只說了高手二字,他也是憋了一口氣,生怕這口氣泄了,就會死在刺客的刀下!
低頭,踩腳,猛擊肋下,肋骨喀嚓應聲而斷,陳沐奪了一柄刀,叮叮噹噹就格擋了四五輪攻殺,刀刃瞬間就成了鋸齒!
院子裡只有一個燈籠,也來不及看這些人的臉面,陳沐的眼中,便只有各種兵刃在揮舞!
他與樑寬一般,根本就沒法子發聲示警,因爲稍有不慎,就會被削掉半個腦袋!
這羣人就好像隱世不出的老怪物,一次性全被放了出來一般!
他們的招式套路不算正宗,但都是軍旅殺伐的路數,剛猛直接,沒有半點花裡胡哨!
陳沐知道,這些都是天王會的人,而且還是壓箱底的高手!
沒想到陳沐還沒出發,還沒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劉袖便已經先下手爲強了!
陳沐將兄弟們都散了出去,爲的就是緊盯劉袖等人的動向,寶芝林這裡的防禦也就空虛到形同無物了。
沒時間考慮劉袖爲何會鋌而走險,陳沐手中的刀已經被斬斷,便剩下半截在手中。
而樑寬手中便只有腰帶,左右緊扯,纏住一人刀鋒,往懷裡一拉,腳尖如槍,踹在那人胸口,那人當即倒飛了出去!
“刀!”
樑寬的腰帶一拉一彈,那柄刀便飛向了陳沐!
陳沐凌空捉住刀柄,反手便是一刀,卻是一記硬碰硬,刀尖又被削飛了出去!
陳沐往前一捅,斷掉的刀刃攘進刺客的胸膛!
陳沐往前疾行,左手壓住刀柄,將那人往前推,那人死死抓住刀刃,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旁邊一人劈向陳沐後背,陳沐想要抽刀,那人卻死死抓住刀刃,彷彿被焊在了銅牆鐵壁裡一般,陳矩只能撒手。
這圍攻密不透風,陳沐也是生死一線!
正當此時,院子外頭卻響起一道聲音來。
“是誰在外面!”
糟糕!陳沐沒想到,紅蓮竟會循聲過來!
想來適才自己在房外徘徊,就已經引起了紅蓮的注意力,如今聽得動靜,她又豈能不過來看看?
陳沐倒是想趁着換氣的空當,向紅蓮示警,然而對方的攻勢根本就沒有半點停歇,也不給陳沐喘息之機!
其中幾個已經往紅蓮的方向殺了過去,看來他們並不想驚動任何一個人!
“嘶啦!”
樑寬的肩頭被拉開一個大口子,踉蹌兩步,頂在了走廊的柱子上!
陳沐後撤一步,抓住那人腳踝,砍向他後背的那一刀落空,那人的手腕打在了陳沐的後肩!
猛然用力,拿人被陳沐拉倒在地,也不返身,陳沐順勢往後一倒,肘尖狠狠砸在後者的咽喉處!
剛要彈起來,刀尖已經刺到了他的胸口!
陳沐將長刀奪過來,卻已經無暇格擋,只能往旁邊一滾,刀尖刺入陳沐身下那人的腹部!
即便錯殺了同伴,來人都沒有半點遲疑,抽刀,血柱茲茲噴了上來,細雨一般灑落在陳沐的臉上,那人已經朝陳沐劈砍過來!
他們的招式很簡單,卻將刀的真諦發揮得淋漓盡致,劈砍拖拉和直刺,沒有半點花哨,卻極具殺傷力!
樑寬的動作已經開始變慢,而那兩人已經衝到了紅蓮的院子門口!
紅蓮雖然武功不算太好,但終究離得遠一些,而且她的警覺性也非常高,此時應該能察覺到危險的臨近。
樑寬卻支撐不了多久。
陳沐沒有半點遲疑,箭步上前,將樑寬拉扯回來,對方的長刀砍在柱子上,被柱子咬住,用腳踩着柱子,纔將刀給拔了出來!
又是噹噹噹三刀,火星子濺射到臉上,陳沐護着樑寬,往紅蓮這邊退卻。
他無法看清對方有多少人,但有一個事實卻不得不承認。
雖然殺手源源不絕,也有不少人被陳沐擊退擊倒甚至殺傷,此時遍地鮮血,但卻一個躺着的都沒有!
即便適才被陳沐壓在身下,被同伴紮了一道腹部的那人,也都將腸子塞回肚子裡,一半實在無法塞回去,就兜在衣服裡,同樣追了上來!
這些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們不是江湖人,而是戰場上見慣了生死的人!
在他們看來,戰鬥不是藝術,而是本能,生存的本能!
雖然沒有受傷,但陳沐每一刻都在鬼門關的邊上徘徊,就彷彿牛頭馬面就在空中冷冷看着,時刻準備將繩索套在新鮮的亡魂上一般!
“啊!”
紅蓮發出一聲驚呼,而後便是拳腳相加的呼呼風響!
陳沐拖着受傷的樑寬,往隔壁院子快步逃走,身後是刀鋒,滿眼都是刀鋒!
這些黑衣人彷彿將自己隱藏在了黑暗之中,唯有所向披靡的刀鋒!
或許他們的刀實在太過凌厲,以致於陳沐根本就無法將注意力投放在他們的本體之上!
這就是天王會的底蘊!
即便他們要截殺過審的隊伍,即便他們要去救被捕的兄弟,卻仍舊將最精銳的人,派來殺陳沐!
而且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刀尖刺入身體,刀鋒劈開在身上,於他們而言彷彿不痛不癢!
那個兜着腸子的仁兄,竟是撿了一柄斷刃,又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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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撿的不是刀柄那一截,而是刀頭那一截,所以空手捏着刀刃,這種割破手掌的傷勢,與他而言彷彿沒有半點影響!
他們的眼中只有陳沐三人,如同瘋狗一邊,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不畏生死。
一個人到底能堅韌到甚麼地步,陳沐自認最有發言權。
可當他此時見得這羣殺手,他才徹底刷新了自己的認知。
原來,一個人可以對自己狠到這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