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所料是半點也不差。
這些天王會的暴徒,在爆破了*庫之後,便四處作亂,想要給江上的同夥做內應,不惜蠱惑人心,煽動港口區的人,衝擊官兵的防線。
爲了製造混亂,他們殺掉了港口區的醫者,如此一來,傷員得不到救治,人心惶惶,試問誰願留下?
此時見得陳沐與黃飛鴻竟還敢進來,似乎還穩住了人心,他們自是慌張起來了。
當他們漸漸聚攏到一處,想要趁機殺掉陳沐之時,卻沒想到,死亡的陰影也籠罩在了他們的頭上!
王舉樓和李三江等人,率領着兄弟們,早已虎視眈眈,對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得是一清二楚!
得了陳沐的令,諸多兄弟紛紛殺出,也只是眨眼功夫,幾十個暴徒,被瞬殺當場!
這些人炸掉*庫,殺掉醫者,鼓動百姓,又給番鬼佬帶路和內應,簡直就是罪無可赦,死有餘辜!
如此雷霆手段,也終於是將騷亂給平定了下來。
港口區本來就是社團的地盤,王舉樓和李三江等人的出現,也是讓人心大定。
這邊的舉動也讓守軍看了個目瞪口呆。
雖然暴徒被殺死了,但他們也不放心,更不敢將百姓放進來。
陳沐也沒有回頭去向慶長爭取和說情,橫豎黃飛鴻已經帶着廣州城的郎中們來救治傷員,危機暫時也算是解除了。
當務之急,是要讓那幾十門輕炮啞火,否則敵人攻入港口,這些逃難者必定首當其衝,受到池魚之災!
“師兄,這裡就交給你了……”
黃飛鴻也知道陳沐此行是多麼的悲壯,捏了捏陳沐的肩頭道:“早點回來!”
這一句話已經足夠了。
王舉樓和李三江率領的一百多號兄弟,只是短暫地現身,人羣之中有他們的家人和兄弟,但他們沒有停留。
因爲他們與陳沐一樣,心裡很清楚,若不打掉江面上那些船,就不能說安全。
王舉樓捧着一副水靠,朝陳沐道:“老弟,穿上。”
陳沐卻擺了擺手:“不用了,抓緊時間吧。”
他也不再勉強,朝陳沐道:“給弟兄們說兩句吧。”
陳沐本不想說什麼,可見得衆人的目光都往人羣裡搜索,暗中尋找自己的家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大敵當前,接下來要做的又是生死之事,這樣的心態可不成。
“兄弟們,不用再找了,自入洪門之後,爾父母即我之父母,爾兄弟姊妹即我之兄弟姊妹,爾妻我之嫂,爾子我之侄,如有違背,五雷誅滅!”
“這些都是兄弟姊妹,都是嫂侄親人,且將番鬼佬沉屍江底,再回來喝酒唱歌!”
災難使人團結,諸多社團兄弟,平日裡或許還有齟齬和衝突,可眼下,在大災大難面前,在生死關頭之前,個人恩怨已經變得極其渺小。
陳沐這一番話,雖然簡單,卻燃起了他們心中的一團火!
他們不是街頭痞子,不是無賴混混,他們嘗歃血爲盟,或許他們會小偷小摸,或許也都壞過規矩,違背過誓言。
可這個時候,他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悲壯而豪邁的情緒。
他們與其他武林人不同的地方,就在於他們有着共同的誓言,同樣有着同樣的歸屬,同樣有着最後的底限!
他們同宗同源,追本溯源,他們都是洪門子弟,這份古老的誓言,是將他們與其他無賴混混區別開來的根本!
當災難來臨之時,痞子混混或許會退縮,會害怕,甚至會賣友求榮。
但身爲洪英,他們卻不可以!
他們應該感謝慶長,給了他們這樣一個機會,讓他們在這個已經不太可能的世道,做出與先輩們一樣值得讓人敬仰的大事!
衆人紛紛擡起頭來,眸光之中似乎多了莫名的東西,那是氣!
彷彿木偶被注入了靈魂一般!
此戰無論結果如何,陳沐都敢肯定,這羣人若能活着回來,必是脫胎換骨!
他默默地往前走。
人羣分開,含淚相送。
衆人來到江邊,炮彈便從頭頂呼呼飛過,身後不斷爆炸。
王舉樓走到水邊,從懷裡取出一顆珍珠來,含在了嘴裡。
身後的弟兄們,也都做着同樣的舉動。
與海謀生,那是九死一生,隨時會葬身水底。
如果不能浮上來,嘴裡這顆珍珠,就是他們的陪葬品。
採珠人自古有之,千年以來,都是最危險的職業之一,而採上來的珍珠,是不能私藏的,只能上交官府。
他們採集着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卻過着最艱難的日子。
所以下水之人,漸漸繼承了這樣的儀式。
這顆珍珠不僅僅是陪葬品,還是他們活着回來的理由之一,因爲沒有了這顆珍珠,家人就會受到處罰,爲了家人不被罰,他們必須活着回來。
再者,若是張嘴,珍珠就會掉落,所以他們必須緊閉嘴巴,這也使得他們憋氣更長,漸漸就修煉出了水底長時間閉氣的好功夫。
王舉樓取出一顆珍珠來,遞給了陳沐,陳沐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抽出一柄匕首來,咬在了嘴裡。
衆人見此,也是熱血沸騰,將珍珠吐了出來,換成了短刀和匕首。
陳沐往深處走去,水漸漸沒過膝蓋,腰,肩,最後吸入一口氣,陳沐便扎入了水裡!
一百多號人,如同一百多條黑鯊,朝着江面上那十幾艘鐵船,潛游而去!
陳沐修煉了這麼久的陰陽玄功,氣息綿長,閉氣功夫自是不必說的。
但在水中閉氣,是講究技巧的,有人平日裡閉氣很長,可到了水裡就不行了。
陳沐也同樣如此,他的氣息確實綿長,可到了半途,便只能冒頭換氣,往四處一掃,卻沒一個人探頭換氣!
如此一來,陳沐也算是放心了不少。
到了前頭,再度冒頭之時,鐵船已經在眼前了!
陳沐正要下潛,卻見得一人已經從船底冒頭,炮火光芒閃耀,陳沐一眼便認出了那人,可不是蘆屋晴子麼!
就彷彿龍歸大海,這女倭賊總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尊嚴!
陳沐也不再遲疑,下潛之後,加快了速度,前頭出現陰影,他便冒出水面,船上已經騷亂四起!
陳沐順着繩梯往上爬,到了甲板上,才發現蘆屋晴子和孫幼麟已經大殺四方!
船上也不好開槍,這些番鬼佬掣肘制足,又捨不得丟掉洋槍,哪裡是對手!
“炮艙!”
孫幼麟大聲提醒,陳沐二話不說,便下了船艙。
這些都是天王會的走私船,排水量並不是很大,雖然是鐵殼船,但並不是戰艦,粗製濫造,炮口也很少。
陳沐進了船艙,那些人只顧着填彈放炮,直到第一門炮啞火,他們才發現了陳沐這個闖入者!
陳沐行走於低矮逼仄的船艙中,沒有半點遲疑,如清風而過,割麥刈草一般!
這才片刻功夫,孫幼麟和蘆屋晴子也進來了。
見得這滿地屍體,二人也是呼吸急促,滿臉紅光!
“見到弗朗索瓦麼?”陳沐如此問道。
孫幼麟搖了搖頭,陳沐便走上了甲板,可惜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會開船嗎?”
面對陳沐的問題,孫幼麟也有些尷尬,難免看向了蘆屋晴子。
這女倭賊哼哼一笑道:“終於求到我這裡了……”
陳沐也笑了:“你會?”
蘆屋晴子昂起頭來:“我可是海賊!”
孫幼麟推着她往駕駛艙:“知道了女賊王,開船吧!”
鐵船嗚嗚開動,很快就調轉方向,往側方的鐵船開去,不多時便轟隆一聲攔腰撞了上去!
王舉樓等人已經在甲板上開殺戒,這一撞又添了一把火,很快就結束了戰鬥。
陳沐登上了甲板,朝衆人問道:“洋人主將何在?”
衆人都搖了搖頭。
正疑惑之時,轟隆一聲巨響,整個船都快被拋了起來!
“他們發現了!”
撞擊到底是暴露了陳沐等人的蹤跡,其他船竟調轉炮口,想要將陳沐等人轟死!
“其他兄弟呢?”
“他們正在登船,只怕受到阻擊了!”
陳沐冒頭一看,其他船隻上也都火光閃耀,喊殺聲隱約傳來,兄弟們應該都登船了的。
也過不得多久,炮聲終於停了下來,江面上的喊殺聲就更大了!
“晴子,開過去支援!”
陳沐一聲令下,蘆屋晴子便鑽入了駕駛艙,可過得片刻,很快就上來了。
“輪機壞了,開不了……”
眼看着其他船上正在惡鬥,陳沐也放眼往港口處眺望。
陳沐不得不去思考一個問題。
炮火已經停了,援兵在哪裡?
港口那邊是半點動靜也沒有,慶長適才跟他擊掌爲誓,可如今又在哪裡?
心中雖然質疑,但陳沐也顧不得這許多,朝王舉樓等衆人道:“下水,游過去!”
衆人紛紛跳下水,往其他船隻泅水。
弗朗索瓦仍舊沒有找到,天王會的暴徒和洋人炮手倒是殺了不少,慶長又沒有及時來援,這難免讓陳沐不安起來。
也虧得弟兄們都是水下突襲,損傷並不是很大,接連登上兩條船,都沒有出現死亡,也總算是一種安慰。
即便慶長沒有來援,這一戰也會大獲全勝。
可陳沐不得不想,弗朗索瓦又在哪裡?
“剩下幾條船,給我留幾個洋人的活口,尤其是將官,別傷了口舌,我有話要問。”
陳沐雖然做了這樣的打算,但心中卻沒有太多的期待,估摸着能找到弗朗索瓦的可能性並不是很大了。
炮火已經停了,可岸上仍舊時不時閃耀光芒,這就更讓陳沐擔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