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也沒想到,傅青竹這麼快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早先他就預言陳沐會有血光之災,陳沐也權當戲言,眼下見得此老,隱約間卻又有些信了。
雖說自己並沒有正面參與,只是舉辦婚禮,吸引注意力,但到底是一場大事,難保到時候不會出現意外。
這老兒也沒什麼正經形象,一張老臉貼在窗玻璃上,醜得很。
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他竟朝陳沐揮了揮手,而後便自來熟地要進來!
也得虧這餐廳是本土人氏開的,若是正經西餐廳,衣冠不整是不得入內的。
傅青竹此老雖然長得猥瑣,又髒兮兮的,常年在江邊混跡,但說來也怪,他身上卻帶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頗有幾分道骨仙風,也着實讓人難以拒絕。
陳沐只是看到侍應生與他簡單對話,也不知被他如何哄騙,竟放了他進來!
“喲喲喲,陳少,桌上美饌珍饈,身邊大家閨秀,真真是盡享人間之福啊……”
“咱們爺兒倆好說也是相識一場,有好吃的竟不叫上我,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傅青竹雖然唐突,但說話的聲音其實放得恰到好處,並不會吵到鄰桌,倒也無人往這邊觀望。
陳沐卻是尷尬地朝宋真姝苦笑兩聲。
“怎麼?嫌我礙事?那我可走了,你別後悔就是!”傅青竹有些氣惱,就要站起來。
陳沐沒發話,倒是宋真姝笑着道:“這位道長既是陳沐的朋友,便一起坐下來吃一些吧。”
傅青竹嘿嘿一笑:“喲,這位小姐竟能幫陳少拿主意,看來該是好事將近了,嘖嘖嘖,陳少好福氣啊……”
傅青竹早先看紅蓮之時,也是兩眼放光,如今看着宋真姝,自也沒兩樣。
不過宋真姝卻面色如常,甚至還有禮地笑道:“道長真是未卜先知,竟連這個都能看出來。”
陳沐總算是明白宋真姝的用意了。
傅青竹到底是個行走街頭的江湖人,這種角色傳播輿論的本事可不小,若由他的嘴說出去,可比鈺龍堂的夥計們更管用!
陳沐也不得不佩服宋真姝的急智機敏與用心良苦。
傅青竹被宋真姝這麼一誇,頓時昂起頭來,頗爲得意,眼睛往桌面上一掃,嘖嘖道:“也沒多副碗筷……”
宋真姝大度地招了招手,侍應生快步走了過來,便聽得她吩咐道:“拿多一副餐具來。”
傅青竹狡黠一笑道:“倒是無禮唐突了,咱們這些小人物,能進來這麼高級的地方吃飯,機會可是不多的……”
宋真姝搖頭微笑道:“道長是個有本事的人,只是不食人間煙火罷了,想吃好東西,也就一句話的事。”
被宋真姝這麼吹捧,傅青竹也是頻頻點頭,朝陳沐道:“陳少,這位小姐可比那個什麼聖母懂事太多了,你換得好啊!”
陳沐頓時皺起眉頭來:“我好像跟你沒那麼熟吧?”
傅青竹擺了擺手,厚着臉皮道:“相見就是緣分,有緣分就是朋友,怎麼能說不熟呢?這一點你可比不過這位小姐了。”
傅青竹也是打蛇隨棍上,朝宋真姝道:“不知這位小姐高姓?”
宋真姝倒是覺得有趣,笑着回答道:“鄙姓宋。”
傅青竹搖頭晃腦道:“這就難怪了,陳少是耳東陳,小姐師寶木宋,青木生於東,果真是天造地設,天作之合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更何況宋真姝打定了主意,要讓這老頭把他們的消息傳揚出去,便故作羞澀,低下頭去了。
此時侍應生端着盤子過來,餐具放到傅青竹面前,竟不是碗筷,而是刀叉勺!
陳沐早先跟着普魯士敦,又得到巴蒂斯特夫婦的訓練,對西方就餐禮儀並不陌生,刀叉的使用也是熟悉,宋真姝自不必說。
可傅青竹只是走街串巷的遊方道人或者說神棍,哪裡用過刀叉啊!
宋真姝也有些抱歉,朝他說道:“是我沒說清楚,道長若是用不慣,我讓他再換了碗筷來。”
傅青竹卻擺了擺手,朝宋真姝道:“唉唉唉,不用,入鄉隨俗嘛,吃洋人的玩意兒,自是用洋人的器具,不礙事,不礙事的。”
如此一說,他便從桌子上取了餐巾,煞有介事地塞在領口處,拿起刀叉,切起牛排來,動作竟比陳沐還要優雅好看!
此時非但宋真姝,便是陳沐也有些驚詫了。
傅青竹輕抿了一口葡萄酒,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擡起頭來,也有些笑意。
“二位不用這麼看着我,老頭子走南闖北,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米還要多,洋人的玩意兒自也是吃過的。”
“咱們這行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有時候也給洋人看看卦,自要懂得說鬼話,吃洋餐咯……”
聽說傅青竹竟然還懂得外語,宋真姝更是訝異,朝傅青竹道:“道長果真是高人了……”
傅青竹擺手謙遜道:“混飯吃,混飯吃罷了……”
“咱們這行當也需要往外頭看,洋人那套不管用,老祖宗傳下來的纔是瑰寶,有時候洋人可比咱們更感興趣的……”
傅青竹是個靠嘴吃飯的,嘰裡呱啦說起來也是沒完沒了,倒也引起了宋真姝的好奇,兩人一問一答,一個吹噓一個捧場,氣氛反倒比先前要好很多了。
吃完之後,傅青竹竟然還主動要了甜點,這才心滿意足地摸着肚子,給宋真姝告辭。
陳沐趕忙追了出去,攔下傅青竹,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傅青竹往身後看了眼,發現宋真姝沒跟出來,才壓低聲音朝陳沐道。
“早先你答應過,要幫我做一件事,還作數麼?”
陳沐早知道他無事不登三寶殿,即便他臉皮再厚,也不能這麼直白地闖進來。
思來想去,陳沐到底是點頭道。
“我陳沐說話算數,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不違背天地道義,力所能及,必定履行諾言。”
傅青竹豎起大拇指來:“好,就等你這句話。”
見得陳沐答應,傅青竹也不囉嗦:“實不相瞞,我適才可沒有說大話,剛剛暗暗算了一卦,你們是真的好事將近,是也不是?”
陳沐皺起眉頭來,雖然傅青竹有些道骨仙風,可陳沐並不相信他真的能夠未卜先知,更何況他可不是普通遊方道士。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傅青竹似乎有些不滿意,但也並不在意,繼續朝陳沐道。
“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你們若果真要成親,我要幫你們挑選吉日,你答不答應?”
“幫我們挑選吉日?”陳沐頓時緊張起來了。
這婚禮本就是假的,只是爲了掩護楊肇春等人舉旗做大事,具體的日子連楊肇春都沒有透露給陳沐,又豈能讓傅青竹來做主?
再說了,這日子最是敏感,難不成傅青竹知道了些什麼內情?
陳沐本想質問傅青竹,但又怕打草驚蛇,當下也是遲疑了。
傅青竹卻不罷休,朝陳沐追問道:“這又沒讓你爲非作歹,又不違背道義,更沒讓你殺人放火,你爲何要猶豫?”
陳沐這才警醒起來,朝傅青竹道:“只是有些受寵若驚罷了,道長神機妙算,能給我挑選良辰吉日,我是求之不得的。”
陳沐答應過,要幫他做一件事,以傅青竹的心性,絕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又豈會拿這麼珍貴的機會,來挑選吉日?
傅青竹似乎很滿意,朝陳沐道:“那便說定了,到時往龍王廟來找我就成。”
如此說完,傅青竹便離開了。
宋真姝見得陳沐遲遲沒有進去,也跟了出來,見得傅青竹離開了,便朝陳沐問道:“這道士到底是什麼人物?”
陳沐看着那漸漸融入人潮之中的背影,也是感慨道:“不簡單的人物……”
宋真姝也有些恍惚,過得許久才朝陳沐問道:“接下來想去哪裡逛逛?”
陳沐哪裡還有心思閒逛:“先回去找楊先生,這個事情必須要跟他說一說。”
“什麼事情?不就是偶遇了一個道士麼?”宋真姝難得見到陳沐放鬆了心緒,眼看着就要進入狀態,陳沐卻要回去,到底是有些失望的。
陳沐卻朝她如實相告道:“這道士要幫我們……要幫我們挑選良辰吉日……”
“什麼?”宋真姝此時才警惕起來。
她本以爲傅青竹只是隨口胡謅,畢竟是走街串巷討飯吃的人,察言觀色的本事自是少不了。
她本以爲傅青竹從她的神態之中看出她對陳沐的愛意,再者,若不是好事將近,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出雙入對,也很容易猜到。
誰想到這傅青竹對此事竟如此確鑿,而且還提出要挑選良辰吉日,這就不得不深思了!
她打消了繼續逛街的念頭,跟着陳沐便往回走。
楊肇春等人爲了保守秘密,行蹤也掩蓋得極好,沒有萬分必要,是如何都不會出門的,自是留在了家裡。
聽得陳沐如此一說,楊肇春也大皺眉頭:“你說他叫傅青竹?”
“是,起碼他是這麼自報家門的,他與付青胤似乎有些關係,帶着一個老婆子,是付青胤的祖母,裡頭的關係想必不簡單……”
“他雖然不懂外家武功,但內裡功夫該是不錯的,至於來歷,我也沒有更多的情報了……”
楊肇春也是警惕萬分,將黃興等人都召集了過來,說起這件事,杜星武便朝楊肇春請纓道。
“這人有古怪,交給我去查一查吧,只要是練內功的,我稍微試探一番,就能夠翻出他的底細來了。”
楊肇春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個事情千萬不能勉強,若不成就退回來,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杜星武點頭道:“我有數的。”
楊肇春這才點頭,送了杜星武出去,卻是憂心忡忡起來:“這事情怕是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