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互道家門之後,這位勇義堂的黑骨紅也有些吃驚。
他可不是守門的小嘍囉,鈺龍堂到底是什麼樣的堂口,他是一清二楚的,只是沒想到陳沐竟果真這般年輕!
“陳堂主果真是少年英雄啊……”
衆人聽得黑骨紅這麼一說,才意識到,原來陳沐非但真的是堂口中人,而且竟是個堂主!
四五六和諸多守門人也是窘迫到了極點,雖說王舉樓和李三江等人頗有些猛龍過江的意思,黑骨紅也並不歡迎他們,只是礙於同宗的情分,才讓他們進入城寨來謀生。
當然了,黑骨紅之所以能夠成爲城寨的城主,也有着自己的尊威和底氣,他甚至放過這樣的話,王舉樓和李三江等人能不能在城寨裡安身立命,他是不會干涉的,甚至於如果本事足夠,完全可以將他這個城主取而代之。
黑骨紅是城寨的締造者,正是他聯絡了十幾二十個小社團,組建成大聯盟勇義堂,才讓勇義堂成爲了今日這個樣子,無論英國人還是大清官吏都不敢進來收稅的“法外之地”!
所以他的“寬容”都是建立在強大的實力與自信之上的,也正因此四五六等人對王舉樓等一衆過江龍,並不是很尊敬。
至於陳沐這樣的所謂堂主,他們同樣是看不上的,只是到底是個堂主,而且他們善於察言觀色,從黑骨紅的表情與姿態,也看得出來,黑骨紅對陳沐還是畢竟尊敬的。
陳沐也不理會衆人的反應,只是朝黑骨紅說:“本來只是想進來看看,沒想到勞動了堂主大駕,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了……”
黑骨紅擺了擺手:“天下洪英是一家,陳老弟能看得上這個破地方,是給我面子,進去喝杯茶?”
陳沐也不客氣:“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黑骨紅哈哈笑道:“好,爽快!”
他又看了看王舉樓和李三江:“二位兄臺也一起坐坐吧?”
王舉樓和李三江相視一眼,前者朝黑骨紅點頭說:“也好,先謝謝仁兄款待了。”
黑骨紅稍稍擡手抱拳,算是迴應,便將眸光掃向了陳沐身後的大獅子。
“老弟,你這條狗子太過威猛,會不會……”
陳沐淡然地保證:“放心。”
黑骨紅也就不再多問,這等魄力也着實讓人佩服。
陳沐終究是跟着進了城,擦身而過之時,黑骨紅掃了一眼,四五六等守門人頓時就要跪下。
陳沐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抓住了四五六的手,輕輕扶住了他,稍稍頂住了他的膝蓋,四五六到底是沒有在人前下跪了。
“堂主,你的這幾個小弟堅守到底,都是好樣的,強將手下無弱兵,堂主能有這麼死忠的小弟,足見堂主的爲人了。”
黑骨紅聽得陳沐此言,原本的怒氣頓時消散,朝陳沐笑道:“都是些不成器的,只知道仗勢欺人,老弟你可不要被他們表面上的骨氣給騙了纔是。”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黑骨紅的臉上還是掩飾不住得意和自豪,朝四五六幾個教訓說。
“吶,以後眼睛可要放亮一些,不是什麼人都呼三喝四,淨給我丟人現眼!”
四五六等人也唯唯應承,黑骨紅一腳踢了過去:“還不給陳老弟賠禮道歉!”
陳沐擺了擺手:“誤會一場,不必如此,那個小老弟膝蓋受了傷,我倒是師兄學過一些跌打骨傷的功夫,不如給他寫個方子?”
陳沐這麼一說,黑骨紅也來了興趣:“不知老弟的師兄是哪路神醫?”
陳沐只是笑而不語,王舉樓卻在一旁得意地回答說:“黑骨紅,這就是你的見識不夠了,陳老弟的師兄,是廣州城仁安街寶芝林的黃飛鴻黃師父,你不可能沒聽過廣州獅王的名號吧?”
黑骨紅聽得此言,也是驚奇起來。
他雖然聽過陳沐的名號,但對陳沐的具體身世到底是一知半解的,沒想到陳沐竟還是黃飛鴻的師弟,這就不得不升涌敬意了!
“原來老弟還是黃師父的師弟,是愚兄失敬了,裡面請,裡面請!”
黑骨紅也不敢讓陳沐寫方子,趕忙將陳沐請了進去。
這城寨裡的建築實在太過密集,陳沐從未見過如此立體的城區,竟是將空間利用到了極致。
街道如走廊一般逼仄,兩側全是鋪子和食檔,污水橫流,臭不可聞,但臭氣中又彌散着食物的香氣,有人當街沖涼,衣服到處晾曬,雜物到處亂堆。
各種大大小小的閣樓更是如懸空的鴿籠一般,整個佈局更是雜亂無章,如同迷宮一般,不在城寨裡混跡十天半個月,還真無法熟悉這裡的地形。
黑骨紅的住處倒也有些出乎意料。
雖然他是勇義堂的龍頭,但住處卻不是很大,外頭看來更是寒酸,唯一亮眼的是裡頭有神堂,香火繚繞。
神堂放在最裡頭,供奉的是關公像,神主牌和木楊城都繼承了洪門傳統,算是比較正宗的了。
至於外頭的客廳,飯桌上是狗肉煲,散發出極其誘人的香味,各色菜品也是色香味俱全。
房子的門口很窄,又矮,大獅子是如何都進不來,陳沐又擔心大獅子四處亂跑,倒是有些爲難。
也虧得紅蓮主動請纓:“我留在外頭看着它吧,裡頭烏煙瘴氣的,我……我不想進去……”
畢竟都是男人老狗,紅蓮又如下凡仙子一般,裡頭的環境確實不太適合她,陳沐也就由着她留在外面,把殺豬刀交到了她的手裡。
安頓了大獅子之後,陳沐重新回到房中,便聽得黑骨紅客氣地說:“家裡寒酸,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粗茶淡飯,老弟是但對付着吃一點。”
陳沐抱拳說:“兄長不必客氣的……”
嘴上如此說着,陳沐卻是走進了神堂來,點了香,先拜了洪門神壇。
黑骨紅見得此狀,也有些汗顏。
“難怪鈺龍堂能得到忠義總堂的叔伯們如此重視,今日一見,愚兄也是羞愧難當了……”
陳沐搖頭說:“兄長不必這麼說的,香港這地方雖然不大,但山頭林立,兄長能堅守正宗,弘揚道義,就難能可貴了。”
黑骨紅也是嘆息道:“老弟能理解,做哥哥的也是心頭溫暖,來,出去喝杯酒,好好談談!”
酒是劣酒,狗肉卻香得神仙都要下凡來,三五杯下肚,黑骨紅便主動問起。
“老弟今次進城是要投靠王舉樓和李三江兩位仁兄?依我看,不如來我這裡,哥哥但有一口飯,絕不讓你餓着!”
黑骨紅這麼一說,王舉樓的杯子卻是重重放了下來!
“黑骨紅,你胡說什麼屁話!陳沐是鈺龍堂的龍頭,是叔伯們欽點的人物,與咱們平輩論交,都是堂口的坐館,你這麼說話,會不會太過不敬!”
估摸着王舉樓等人進來之時,黑骨紅也這麼招募過他們,所以才讓王舉樓這麼氣惱。
實話實說,王舉樓也是坐館,有着自己的山頭,進了城也是想自己發展,如果寄於黑骨紅籬下,吃着嗟來之食,面子又放哪裡?
黑骨紅也皺起眉頭來,朝王舉樓說道:“王舉樓,你這麼說話可就沒意思了。”
“你進城也有一些日子了,想必對城寨和香港的情況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吧?”
黑骨紅這麼一說,王舉樓也沉默了下來。
陳沐也趕忙出來打圓場:“也不相瞞,小弟初來乍到,對地面不熟,兄長不如順勢跟我說說?”
黑骨紅看了看王舉樓,便朝陳沐說道。
“香港雖然不大,但大大小小的幫會上百個,有頭有臉的也有三十來個,裡頭很大一部分的龍頭大佬,都住在城寨裡,老弟可知道是什麼原因?”
陳沐自是不知,當下搖了搖頭。
黑骨紅也不賣關子:“因爲英國鬼一直在通緝他們,英國鬼看不起中國人,要當我們豬狗一樣壓榨,生怕社團起來反抗,所以將社團列爲非法,四處抓捕,而城寨就是最後的庇護所!”
“但我告訴你,不是每個社團都值得庇護,這也是我爲何要守住城門的原因。”
陳沐也奇怪了:“爲何這麼說?”
“這些幫會並非全都是洪門正宗流派,他們其實絕大部分都是香港本土的雜牌軍,只有勇義堂等少數堂口,是正宗的洪門堂口……”
陳沐也恍然:“兄長義薄雲天,即便不是正宗堂口,也應該會庇護吧?”
黑骨紅卻搖頭自嘲:“老弟你太看得起我了,或者說,你太高看這些人了。”
“英國鬼爲了制約我們,曾經停了水喉,不準百姓取水,那些幫會就派出小弟,擔水給百姓,一擔水一塊錢,不管你買不買,放在你家門口就得給錢,不給就搶就打就砸,這不是救助,而是勒索!”
陳沐本以爲盜亦有道,沒想到的是,竟還有恃強凌弱這麼不堪的事情發生。
“所以我要立規矩,我要他們區別開來,我洪門的洪英本來就是爲了百姓,又怎能坑害百姓?”
陳沐聞言,也是肅然起敬。
“潮州、海南和福建人,組建了同鄉會義興公司,東莞人搞了個東字會,青年國術社則是潔淨局的工人社團,掃街佬都一起練功夫了,油麻地的艇戶和商販是全字號,客家人的則是勝字號,而海軍船塢工人取了個聯字號。”
“至於萬安堂和福安社、太平山體育會等等,莫看堂口林立,但人人自私自利,各自爲戰,英國鬼一來,就跑得比鬼還快,動不動就打架砍人,爭奪地盤,根本就是散兵遊勇!”
“如果憑藉這些人,哪裡還有城寨的今時今日?”
黑骨紅也是激動起來,頓了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才紅着臉朝陳沐道:“我要把他們都團結起來,如此才能壯大,纔不會被英國佬徹底剷除啊!”
“而你們這些坐館大佬,就是我最先要爭取的,你們可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