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伊莎貝拉交談過後,陳沐的心情也凝重了起來。
李青魚是他從疍家水寨帶出來的,他曾承諾過要照顧她,只是因爲她有學戲的天分,才拜師秦棠,離開了陳沐。
既然認她做義妹,陳沐萬萬是不能看她跳入火坑的。
英國人高高在上,從不將中國人看在眼裡,雖然他們爲了親近本土,也會與中國人通婚,但要求卻極爲嚴苛,很多時候都是爲了某種利益。
陳沐已經知道英國人是爲了收服新界,才讓總警司的兒子迎娶李青魚,就決不能袖手旁觀!
當然了,這也僅僅是伊莎貝拉的一面之詞,裡頭固然大部分都是真事,但李青魚的個人意見卻最爲重要。
若李青魚不願意,陳沐是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眼前的!
想要知道李青魚的意願,自是需要當面瞭解,可這是大會堂,是英國人主辦的活動,陳沐即便坐在貴賓區,也是託了傅青竹的福,如何才能進入後臺,這是個大問題。
“你能帶我到後臺去看看麼?”一事不煩二主,伊莎貝拉帶來這個消息,陳沐自也不能讓她輕鬆。
雖然她是法國人,但能被邀請,適才又與英國的青年才俊交頭接耳,必是有着她的門路。
不過伊莎貝拉的興致並不是很高,瞥了陳沐一眼。
“你是打算用那批僞鈔勒索我一輩子,讓我給你當奴隸麼?你們清國人不是說凡事要適可而止麼?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陳沐也不想這麼做,但放着這麼好的機會不去利用一下,離了伊莎貝拉,單靠他自己,是沒法子進入後臺的。
“你不是說與夏蓮娜夫人有交情麼?進入後臺探一探班應該很正常吧?”
伊莎貝拉皺起眉頭來:“我剛剛來的時候,就是夏蓮娜夫人帶我去的後臺,現在又去,也太不避嫌了吧?”
陳沐也堅持到底:“我必須到後臺去見見妹妹,你幫我這一次!”
伊莎貝拉的語氣很是酸楚:“你就只顧着你的妹妹,我有困難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着急?你好歹也有點紳士風度,強迫一個淑女去接近另一個淑女,會不會太不尊重我了?”
陳沐也知道,這樣對伊莎貝拉並不公平,即便他們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也曾經一度成爲仇敵,但這麼久相識相處,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超乎了朋友和敵人的範疇,一時半刻也是說不清楚的。
但李青魚必須要見,陳沐正要繼續說服和爭取,一名侍應生卻走了過來,懷裡抱着一個半人高的大花籃。
傅青竹緊隨其後,朝陳沐道:“走,跟我去後臺看看。”
難怪傅青竹這才坐了一會兒便離席,原來是去準備花籃了,看來他早已瞭解這一切,今日帶陳沐過來,也是早有所預的。
經歷了伊莎貝拉的無情拒絕之後,再看傅青竹的雪中送火,陳沐心中難免涌出一股暖流來,由衷地感謝道。
“謝謝……”
傅青竹擺了擺手:“先進去再說吧。”
陳沐也不再遲疑,跟着傅青竹,便離開了貴賓區,往後臺走去。
然而這纔剛剛到了後臺的入口,他們卻被攔了下來。
“先生們,十分抱歉,後臺禁止進入。”
這裡畢竟是大會堂,而後臺除了李青魚等粵劇大佬倌之外,還有不少洋人的優伶戲子,裡頭在更衣化妝,閒雜人等確實不容入內。
更何況今次是總警司的兒子親自上臺演出,就更不能讓人進入後臺來打擾了。
陳沐看向傅青竹,後者便朝那守衛解釋說:“我是總警司閣下邀請的貴賓,亨利梅見了我也要叫一聲大哥,我進後臺看看侄子又如何,你進去問問就清楚了。”
傅青竹出入這種場合,就已經讓陳沐足夠驚訝,當傅青竹這一口純正地道的倫敦口音一說出來,陳沐就更是驚詫無比!
早先傅青竹也說過法語,而且同樣純正,如今他還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陳沐又如何能不吃驚。
傅青竹曾託詞說自己走南闖北,走街竄巷,四處忽悠,連洋人都不放過,所以會說法語並不奇怪。
可如今看來,這絕不是爲了騙洋人才練出來的,只怕他與黃興等人一樣,都是留過洋的!
只是他分明是個道士,對道家那一套也非常的爛熟,這是假扮不來的。
一個道士出國留洋,這可就新鮮了。
當然了,如果細想一番,杜星武這樣的自然門高手,也留洋日本國,傅青竹這樣的道士,留洋歐羅巴洲,也是說得過去的。
若果他真是留洋英法,那麼黃興等人無條件信任他,或許就能解釋得通了。
陳沐還在思慮,那守衛已經轉身進了後臺。
“跟我來!”傅青竹趁着這個空當,拉着陳沐就往後臺裡走,陳沐見他鬼鬼鼠鼠的,難免有些疑惑起來。
“不是說梅含理總警司請你來的麼,這麼畏畏縮縮的幹什麼?”
傅青竹嘿嘿一笑:“我認識他,他可不認識我……”
陳沐也是驚愕:“所以你帶我混進來的咯?那……那貴賓邀請函又是哪裡來的?”
傅青竹尷尬地回答說:“行走江湖嘛,總有一兩樣本事傍身不是?這邀請函想要造一份也簡單,再說了,這樣的場合,尋常人哪裡敢來冒充,不過只要你膽子大些,把頭擡高,腰桿子挺直,眼神犀利一些,便是走進來,誰又敢攔你?”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早先見得傅青竹那架勢,還真以爲他認識什麼大人物,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裝腔作勢罷了!
當然了,這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畢竟伊莎貝拉都認識這老道,他曾經混跡在洋人圈子裡頭,而且還是上流社會,這總該是沒錯的。
畢竟若果他只是江湖老道,萬萬是裝不出那股子西洋紳士風範的。
陳沐還在遲疑之際,傅青竹已經拉着他進入到後臺來,陳沐抱着花籃,四面一看,裡頭卻全是洋人!
“遭了!走錯後臺了!”
這後臺分成了兩側,一側是洋人專用,李青魚等人則在另一側,中間用隔板分開,沒想到傅青竹竟將自己帶到了洋人的後臺來。
洋人們的顧忌和規矩並沒有那麼多,男男女女在換戲服,一個兩個只穿着內衣,身材展露無疑,放眼過去白花花一片。
可他們卻忙忙碌碌,顯得很專業,眼神也從不停留在異性的身體之上,即便開口說話,也是在緊張地對着臺本。
傅青竹買的花籃很大,也實在是惹眼,兩人進來之後,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了過來!
那守衛扭頭一看,也沒驅趕,只是朝其中一個正在往臉上傅粉的男子耳語了幾句。
也不消猜測,此人應該就是總警司的兒子了。
陳沐仔細一看,此人雖然敷着*和腮紅,將整個臉都遮蓋了,但底子很不錯,甚至可以說很英俊,眉宇間英氣十足。
此時站起來,更是比陳沐要高挑,手腳細長,很是賞心悅目。
光是這賣相,若他與李青魚果是兩情相悅,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只是這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表光鮮內心醜惡也大有人在,陳沐自不能以貌取人。
不過不得不承認,此人笑眉善目,極具親和力,給人非常不錯的觀感和印象。
“兩位先生是我父親請來的貴賓?實在對不起,距離上臺沒有多少時間了,我要先化妝,你們要不先在旁邊坐一坐,有什麼事稍後再說?”
沒想到他果真將傅青竹當成了貴賓,甚至連姓名和來歷都不問,想來平日裡也有不少人來拜訪他,已經習以爲常了。
“好的,你先去忙,我們在這裡等着。”傅青竹那口純正的倫敦英語一開口,這年輕人就更沒懷疑了。
待得這年輕人一走,傅青竹趕忙帶着陳沐往外走,那守衛攔着問道:“兩位先生要去哪裡?”
傅青竹唯唯地回答說:“後臺有女士在換裝,我們在裡面等待並不紳士,不如到觀衆席上欣賞表演,這纔是尊重。”
傅青竹的回答滴水不漏,那守衛也沒敢再攔着。
回到貴賓席上,傅青竹才鬆了一口氣,朝陳沐道:“先看錶演,過後再找你妹子吧。”
陳沐掃了一眼,那守衛雖然嘴上放過,但暗中仍舊是關注着他們的一舉一動,此刻要去另一側後臺,也難免要引起懷疑,只能耐着性子先看戲了。
這《馴悍記》比不上《哈姆雷特》、《麥克白》和《羅密歐與茱麗葉》之類的名劇,不過也是莎翁所寫的最具深意的戲劇之一。
陳沐心裡頭在擔憂李青魚,對臺上的表演也並不太上心,只看了個大意。
所謂馴悍記,這個悍是悍妻的悍,講了一個男人如何馴服潑辣的悍妻,讓她變得毫無主見,對男人服服帖帖,主題並不是很友好。
不過在場的女性觀衆卻並不在意,唯有伊莎貝拉,露出鄙夷的神色來。
陳沐也不太明白,爲何在如此重大的場合,這位總警司的兒子,會選擇這麼一齣戲碼。
直到換了粵劇班子上臺,看到李青魚的扮相,他才終於是醒悟過來,也終於明白了李青魚在這個事情上的態度。
因爲她今日演的是《楊門女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