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躺在柔軟的牀上,雖然只是秋天,但牀上已經準備了天鵝絨的薄被。
從馬場回來之後,陳沐便一直在想,似合伯等人,到底能不能信得過。
他是信任龔夫子的,畢竟這老頭教自己讀書已經多年,是自己的蒙師,同樣也是業師,卻沒想到他會向弗朗索瓦通風報信。
陳沐本以爲查出內奸,就萬事大吉,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直到如今,他仍舊無法信任洪順堂內部的任何人,只能依靠外部力量。
到底是睏倦了,如此這般想着,陳沐漸漸便睡了過去。
到得第二日,天鵝絨薄被如母親的肌膚,溫暖而柔軟,晨風透過窗戶的縫隙,拂過陳沐的臉,他的眼角仍舊帶着夢裡殘留的淚痕。
陳沐醒了過來,突然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見得這陌生的房間,一股悲傷莫名涌上心頭。
他坐了起來,用力揉了揉臉,彷彿要將這些愁緒從身體裡全都擠出來。
洋人們的日子過得很悠閒,便是僕人們,此時也仍舊未起牀,陳沐便走到院子裡來。
今日起了霧,霧氣之中滿是一股塵土的清新,彷彿在預示着,即將有一場大雨將至。
趁着僕人們還未起,陳沐便在院子裡打拳練刀,身子發熱起來,這才停下,又到走廊下盤膝而坐,照着陰陽參同玄法來呼吸吐納。
每當他心緒不佳之時,打坐會讓陳沐很快沉靜下來,陳沐早已沒有將這種吐納當做修煉,而是一種調劑身心的日常小事。
陳沐沉浸於這種平靜之中,內心充滿了喜悅,一掃睡醒時的彷徨,精力滿滿,信心十足,對即將到來的這一天,充滿了期待。
可就在此時,一股強烈的薰衣草香水味撲鼻而入,打破了這種平和。
這香味之中既帶着少女的清純,又擁有婦人的妖媚,引得陳沐頓時心猿意馬。
睜開眼睛來,陳沐見得伊莎貝拉穿着馬褲,拎着一根馬鞭,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在做什麼?”伊莎貝拉的臉色帶着好奇,不過態度比之前要好很多。
畢竟陳沐幫她贏得了選拔賽,讓她暫時可以放下家族聯姻的擔憂,而且經過昨夜共舞之後,心中也有些微妙的好感。
一日之計在於晨,早起之後,很多人都會是全新的心態,她也不可能一起來就討厭陳沐。
陳沐對洋人仍舊厭惡,弗朗索瓦雖然將內奸的身份告訴了他,但弗朗索瓦同樣有可能是殺死父兄的劊子手,這筆賬還是沒有清算的。
不過伊莎貝拉的容顏身段都太過出色,陳沐到底是男人,內心之中自然而然對伊莎貝拉生出好感,也沒有惡語相向。
“我在冥想,汲取自然的力量。”陳沐無法向她解釋打坐,只能用洋人那套說辭,讓她有個大概的瞭解。
“汲取自然的力量……你是薩滿還是男巫?”伊莎貝拉的臉上露出鄙夷的表情,眼中也充滿了質疑,以爲陳沐是在將她當小孩一樣哄騙。
陳沐也看得出來,但並沒有廢話:“你是不會理解的。”
伊莎貝拉也沒多問,反而用狐疑的眸光盯着陳沐,低聲說道:“是啊,就像我不理解,你到底向弗朗索瓦交換了什麼情報一樣。”
陳沐對她那點好感很快就消耗乾淨了,因爲伊莎貝拉對陳沐仍舊保持着敵意,認爲陳沐會對洋人不利。
事實上陳沐並不是一棍子打死所有洋人,對普魯士敦和巴蒂斯特夫婦,陳沐不也同樣非常友好麼。
只是伊莎貝拉對陳沐總是放不下防備之心,陳沐也沒必要用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
見得陳沐又如老僧入定一般,伊莎貝拉也來氣,咬了咬下脣道:“你是個年輕人,非要跟個老傢伙一樣死氣沉沉的嗎,跟我去騎馬吧。”
她本也是爲了戲弄陳沐,因爲清國人,尤其是嶺南地區,馬匹並不多見,尋常平民根本就用不起馬,甚至有一些根本就沒見過馬,自然也就不可能會騎馬。
她可是個馬術高手,之所以讓陳沐去騎馬,一來是炫耀,二來也是爲了看陳沐的笑話。
畢竟高傲如弗朗索瓦,都不敢對她太放肆,可陳沐卻一直看不上她這個千金大小姐,伊莎貝拉自是不甘心的。
只是她的想法卻有些偏頗,若是尋常人家,或許沒見過馬,但陳沐是洪順堂的少主,幫中時常有傳遞消息的兄弟,用馬匹來代替腳力。
雖說是南方矮馬,以耐力著稱,速度並不見長,但終究還是馬。
兄長陳英是個好玩耍的,時常帶着陳沐偷偷出去騎馬,陳沐心中也就不虛了。
他站了起來,朝伊莎貝拉道:“難得伊莎貝拉小姐賞識,那我就跟着去長長見識好了。”
雖然陳沐有些陰陽怪氣,伊莎貝拉也聽得出來,但一想到稍後能看到陳沐出洋相,伊莎貝拉也就不在乎這些小細節了。
“那就走吧。”
如此說着,伊莎貝拉便在前頭引路,陳沐默默跟在了後頭。
伊莎貝拉穿的是馬褲,很是緊繃,將那桃型翹臀和修長的雙腿,襯托得更加的勾人,白襯衫,黑外套,寬鬆的蝴蝶袖,衣着打扮將伊莎貝拉的好身材襯得淋漓盡致,她就像一個剛成年的母蜂,上身豐滿,腰肢纖細,臀胯渾圓,緊隨其後的陳沐,都有些羞澀地低下了頭。
“你覺得我漂亮嗎?”伊莎貝拉突然停下,低頭的陳沐差點沒撞上她,擡起頭之時,發現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他甚至能嗅聞到伊莎貝拉甜絲絲的呼吸!
陳沐頓時有些慌亂起來。
清國女子絕大部分都是平板一樣的身材,即便是窯子裡的姐兒們,都是揚州瘦馬的風格,即便生了一副前凸後翹的好身材,也是看不出來的。
這也是爲何鹹水寨裡的姑娘們,似紅姑等人,只是露出雙臂和一雙天足,就足以引起男人們的瘋狂。
而洋人女子素來不怕展露自己的身體,這一點,在宴會之時,陳沐就已經見識過了。
陳沐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適才也沒少偷看伊莎貝拉,此時也是做賊心虛,下意識說出了實話:“漂亮……”
伊莎貝拉見得陳沐羞澀的表情,也有心要戲弄他,貼了過來,見得陳沐往後退縮,心裡早已樂開了花,嘴上卻撩撥道:“那你喜歡我嗎?”
陳沐自是喜歡的,被她這麼一問,心頭頓時狂跳起來,嘴巴卻變得更加的笨拙。
伊莎貝拉本只是想挑逗陳沐,沒想到陳沐的神色太過自然,反倒連她自己也栽了進去!
法蘭西的男人們都是熱情奔放的,極盡撩撥之能事,三言兩語就恨不得將你騙上牀。
但陳沐的安靜與內斂,卻給了伊莎貝拉一種純真,這是她的世界最缺失的東西!
角色彷彿對調了過來,此時她纔是撩撥女人的那個紳士,而陳沐則是等待採摘的花骨朵兒,這也給了伊莎貝拉極大的滿足感,因爲她一直想像男人們一樣要強,她認爲自己的身體裡,裝着一顆男兒之心。
在這一刻,伊莎貝拉就像一個撩撥得手的少年郎,心動不已,對陳沐竟也戲弄不起來了。
“我們……我們走吧……”
“嗯……”
薄霧之中,空氣極其清新,馬場散發着青草的芳香,兩個年輕人就這麼一前一後走着,默默無言,心中卻有着微妙的感應。
這一刻,他們忘記了曾經的搏命,忘記了曾經的不快與衝突,只是如同尋常年輕人一樣,享受着讓人心跳加速的寧靜。
直到馬伕們出現在馬廄前,等待大小姐的大駕光臨,一個個面帶惶恐,纔將伊莎貝拉的心緒拉回到現實。
本想着看陳沐出醜,等着他的笑話,此時的伊莎貝拉卻沒有了這樣的興致。
她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煩躁來,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是不對的。
並非戲弄陳沐不對,而是認爲自己喜歡陳沐,是非常不對的!
所以她突然變了臉,冷冷地朝陳沐說道:“你可以回去了。”
“什麼?”陳沐也從這種稍顯甜蜜的狀態中醒過來,見得伊莎貝拉眼眸如冰,也很是不解。
“我說,你可以回去了!”伊莎貝拉頗具攻擊性地盯着陳沐,毋庸置疑地說道,甚至已經用了命令的口吻。
陳沐輕嘆了一聲,心中也是苦笑,沒有多說一句,轉身便走。
伊莎貝拉見得陳沐這等樣子,竟然沒有半點不捨,甚至沒有爭取留下來,怒火便燒了起來!
“讓你走你就走了麼!”
陳沐可跟不上伊莎貝拉的心態轉變節奏,也是一頭霧水,轉過頭來,朝伊莎貝拉道:“那我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伊莎貝拉見得呆木頭一般的陳沐,也是氣急了,此時倒是希望陳沐擁有法蘭西男人們撩妹泡妞的本事了。
“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陳沐也是無語,來也是你叫我來的,走也是你趕我走的,我哪裡有去留自如的主動權?
陳沐實在是看不透伊莎貝拉的心思,只是搖頭苦笑道:“那我還是走吧。”
事實上,他還想着去調查龔夫子,能不留下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然而伊莎貝拉聽說他要走,當即一馬鞭抽了過來!
“你就是個笨蛋!蠢蛋!混蛋!”
陳沐一把抓住她的馬鞭,也同樣回敬道:“癲婆!”
伊莎貝拉勃然大怒,擡手便是一拳,兩人似乎又回到了河灘上那場廝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