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真是驗屍,也確實如晴子所言,並不是隨意就動手,事前的儀式還是要進行的,無論是在什麼國家,這種事的儀式感都很強。
但蘆屋晴子並沒有更衣,她確實在水井旁邊打水,也確實進到了浴室,但她並沒有脫衣服。
因爲她是個經驗老道的殺手,她比陳沐等人都要更清晰地感受到危險的臨近。
她需要抓住主動權,就如同她一次又一次得以生還的經歷那般,已然成爲了她的習慣。
只是她沒想到,這才過得沒多久,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
那人在門外停下了腳步,並沒有敲門,蘆屋晴子按住刀柄,過得片刻,又鬆開了刀柄,選擇了開門。
陳沐就站在浴室外面,見得晴子開門,也並沒有意外,而是自然地走了進去。
浴室裡頭只有一盞油燈,很是昏暗。
“我還以爲開門就是一刀呢。”
蘆屋晴子沒有回答陳沐的調侃,而是吐出兩個字來:“狡猾!”
適才她之所以沒有動手,是因爲她想到了陳沐,因爲若是殺手來了,必然是沒有腳步聲的,陳沐也可以做到悄無聲息,之所以踩出腳步聲,就是不想敲門罷了。
不可否認的是,這種默契,給陳沐和蘆屋晴子都帶來了一定的愉悅感,只是他們都沒有表現出來,更不願去承認罷了。
“你是驗屍官,是能夠揪出兇手的人,若兇手不想暴露,或者想全身而退,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掉你,對不對?”
陳沐也是直至要害,蘆屋晴子臉上卻滿是嘲諷:“讓我一個女人來當誘餌,會不會卑鄙了些?”
陳沐並沒有害臊,只是走到油燈旁邊,捏了捏燈芯,這油燈變得更加的微弱。
他朝蘆屋晴子戲謔地笑道:“喲,我在洋人宴會上也說過,可從沒將你當女人來看的哦。”
蘆屋晴子白了陳沐一眼,後者卻看着她的刀:“畢竟不是每個女人都能耍這麼漂亮的刀……”
蘆屋晴子也不知陳沐說的是刀漂亮,還是刀法耍得漂亮,無論如何,對於她而言,這都是一種讚美,雖然帶着嘲諷的意味,但她知道陳沐對她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的討厭。
“你們中國人常說男女授受不親,你跟進來幹什麼?”
陳沐有些尷尬,又調笑道:“都說了沒將你當成女人,哪裡有什麼授受不親?”
蘆屋晴子也不再反諷,只是朝陳沐道:“既然進來了,那便幹活吧。”
“幹活?幹什麼活?我來是爲了守株待兔的。”陳沐拍了拍腰間唐刀,朝蘆屋晴子道。
蘆屋晴子見得那柄刀,也是眼前一亮:“我曾經在神社裡見過這把刀,怎麼會在你手裡!”
陳沐見得蘆屋晴子眼中滿是貪婪之光,恨不得馬上撲過來奪了這柄刀,當即往後縮了一下:“別打歪主意,這刀的主人如今是我,往後也是我。”
蘆屋晴子狠聲道:“強盜!”
陳沐也是無語:“你這叫賊喊捉賊,知道爲何叫唐刀麼?這本來就是老祖宗的東西,誰纔是強盜,你搞清楚再說話吧。”
蘆屋晴子被陳沐這麼一頂,也是啞口無言,忿忿道:“這麼有本事,還不快點幹活!”
陳沐也是苦笑:“你想讓我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是沐浴了!”
“沐浴?”
“若浴室裡沒有水聲,怎麼能引來大魚上鉤?總不能讓我洗給你看吧?”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讓我洗給你看就合適?”
“誰……誰會看你!”蘆屋晴子滿臉通紅,當即轉過身去,陳沐也笑道:“這纔有點女人的樣子了。”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蘆屋晴子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陳沐走到水桶邊上,舀水便往浴桶裡嘩啦啦倒,開始製造水聲。
蘆屋晴子卻認真地說道:“你這樣是騙不了人的,進去洗!”
陳沐無可奈何,四處掃視一眼,也沒個簾子什麼的,便敲了敲隔板,朝蘆屋晴子道:“躲後面。”
蘆屋晴子紅着臉便躲到了隔板後頭,陳沐這才窸窸窣窣脫掉了衣服,老老實實地舀水洗澡。
陳沐是個臉皮薄的,心頭也是狂跳不止,不過爲了這個計劃,他也只能做出犧牲。
好在今夜悶熱,剛打上來的井水,往身上淋浴,也是舒暢非常,陳沐漸漸也就放下了警惕。
正當此時,窗戶哐喀一聲便炸開,一道人影直撞而入,在地上滾了滾,便跳將起來,一刀斬向了陳沐!
陳沐的唐刀就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此時唰一聲抽刀,也不與他硬拼,往旁邊一躲,揮刀反擊!
然而地上都是水,陳沐腳底打滑,踉蹌了兩步,那殺手當即抓住了機會,揉身而上,朝陳沐刺了過來!
眼看着要刺中陳沐,那殺手卻陡然收刀,往後一擋,只聽得鐺一聲,整個人都退到了陳沐這邊來!
陳沐知道是蘆屋晴子出手了,也不猶豫,擡手便是一刀,砍向了那突襲的殺手!
殺手沒想到中了埋伏,也有些慌亂,躲閃不及,後背便被抹開了一道口子!
“哼!”
殺手悶哼一聲,就要往門外逃,陳沐卻是追了上去,沒曾想卻讓蘆屋晴子搶了先。
“穿你的衣服!”
陳沐此時才醒悟過來,難怪適才下身涼颼颼,行動起來啪嗒啪嗒亂甩,原是忘記穿衣服了!
雖然油燈昏暗,但只怕蘆屋晴子將不該看的都看了去,陳沐也是自覺吃了大虧,三下五下便將衣服套上,追出了浴室。
到得外頭,便見得孫幼麟和褚銅城等人都已經來了,正圍捕那殺手!
此人雖然後背中刀,但也着實強悍,便如狂風之中的勁草,分明已經是強弩之末,卻如何都不就範,更沒有逃走!
“他分明有機會逃走的,爲何要被拖在此處?”陳沐見得此狀,心中也涌出極度的不安。
便在此時,留在大廳的兄弟們卻是狼狽地撞進了內院,朝孫幼麟大聲示警道。
“他們發難了!”
這話音剛落,便有一羣人從外頭殺了進來,爲首之人正是茅龍館的館主於維道!
這個唯唯諾諾的小老兒,此時滿臉的兇狠,身後都是些強人,也沒有蒙面,一個個手持長刀,殺氣騰騰!
“陳沐,你到底還是來了,你這是自投羅網,可怪不得別人了!”於維道便似脫下了衣冠的禽獸,原形畢露,朝陳沐惡狠狠地威嚇道。
陳沐本以爲自己已經很清楚於維道的底細,沒想到此人與龔夫子一樣,竟隱藏得如此深沉!
這也徹底顛覆了陳沐的認知,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真不知道還有什麼人是可以信任的了!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爲何要唆使龔夫子當內奸,我陳家與你們無冤無仇,爲何要如此相害!”
於維道哈哈笑道:“旁人或許不知,但老夫卻清楚,洪順堂的衫子會簿就在你手裡,乖乖交出來,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陳沐也是心頭髮緊,這是他最大的秘密,唯有呂勝無知道內幕,沒想到這於維道竟然也在覬覦這份名冊!
陳沐有理由相信,於維道只是詐唬人罷了,在旁人看來,陳沐是陳家唯一的“餘孽”,衫子會簿必然在陳沐手裡,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這其中也有不少細節讓人心涼,因爲在官面上,陳沐已經是個“死人”,官府都已經宣佈了陳沐的死訊,於維道這樣的人,又是如何得知陳沐未死的?
而且從他的語氣也聽得出來,他對衫子名冊有着一種貪婪的渴求,只怕他想要的不是名冊,而是洪順堂!
羣龍無首的洪順堂,就如同癱瘓在牀的富家翁,江湖上的幫派,可都想着能從中撈些好處,其中也不乏很多巨擘,想要趁機吞併洪順堂。
難道說慫恿龔夫子當內奸,害死陳家父子,想要強奪洪順堂的,就是於維道的幕後勢力?
若是如此,嫌疑犯就很容易排除大半了。
因爲洪順堂擁有着極其悠久的歷史淵源,能與洪順堂平起平坐的幫派,並沒有很多,而一直想要吞併洪順堂,這種心思最狂熱最坦誠的,也就只剩下一個了!
“黃紅帥旗遮晴空,劫富濟貧有雙龍,你們這些捻子口口聲聲家國大義,沒想到也是這樣的嘴臉!”
陳沐所謂的捻子,自便是捻軍的餘孽了!
雖然太平天國和捻軍都已經被剿滅了好多年,但各地仍有不少捻軍餘部,落草爲寇,或者建立了地方幫派,暗中蓄勢,以期東山再起。
這些捻軍餘部相互通信,各地勾結,勢力發展非常的迅猛,便如一條飢餓的大魚,每到一處,便會將地方上所有見不得光的勢力,全都吞併,唯一吞不下的,便只有洪順堂這樣的老堂口了。
於維道並沒有否認,而是朝陳沐哈哈一笑道:“陳二少果真是聰明人,既是如此,也就不必廢話,乖乖交出會冊,否則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陳沐沒想到果真是這些人所爲,他對捻軍餘孽沒有太多瞭解,不過也聽說過他們的義舉,沒想到爲了他們所謂的大業,竟使出這等下作的手段來!
於維道見得陳沐沉默不語,也冷笑道:“你不需要再抵抗了,即便你不交出來,只要我們宣告天下,說洪順堂的少主在我們的手裡,洪順堂的人還不一個個送上門來?”
孫幼麟等人聞言,也是臉色大變。
然而陳沐卻哈哈笑了起來:“於館主,你太高看他們了,陳某身陷囹圄之時,都未曾有人來救,你還指望他們自投羅網?”
“我若是你,就不必多想這麼長遠,該好好想想,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