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令在場強者紛紛沉默。
無論他們再怎麼驕傲,都知道一個非常簡單的常識——自詡爲“萬物之靈”,“地球統治者”的人類,實際上遠遠沒有自我吹噓的那麼厲害,能完全統治整個地球。
迄今爲止,90%以上的人類,仍舊生活在地表面積1%的地方,寧願將這些風調雨順,環境適宜的區域,擠得密密麻麻如蜂巢一般,也不願、不能、不敢朝遼闊無垠的窮山惡水挺進。
更別說,絕大部分高原,深谷,沙漠,雨林,大海包括地底,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
與其說人類是地球統治者,倒不如說人類是地球的囚徒,被自身的孱弱,困在小小的牢籠之內。
“消滅地底所有的智慧生命”,輕輕巧巧一句話,但實際操作起來,究竟要怎麼辦到?
倘若人類有辦法徹底消滅蛇蟲鼠蟻的話,早八百年就去做了,還用等到今天?
連普通老鼠都無法徹底滅絕,又有什麼信心,奢談什麼徹底消滅鼠族文明呢?
“我承認,地底智慧生命的崛起,的確是對地面上人類文明的極大挑戰,而想要徹底遏制來自地底的威脅,是有着無法估量的難度——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威脅,簡直是來自另一維度的敵人,和我們曾經設想的,來自修仙界以及幻魔界的威脅都不同。”
關山重神色凝重道,“不過,因爲敵人難以消滅,就乾脆不去消滅,甚至不去思考如何消滅,這樣掩耳盜鈴的做法,和把腦袋埋到沙子裡就當威脅不存在的鴕鳥,又有什麼區別?
“楚歌,我不是說鼠族文明一定會成爲人類文明的敵人,我想說的是,倘若我們要消滅來自地底的威脅,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越往後拖,威脅指數和消滅難度都會以幾何級數提升,道理很簡單,因爲對方的繁殖力實在太強大了。
“在擁有充足資源的情況下,普通老鼠幾個月就能發育成熟,一年可以生產好幾窩幼崽,這些幼崽用不了幾個月,又能加入繁殖大軍,就這樣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整個鼠羣在一年內膨脹百倍,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假設現在靈山市地底,有一百萬頭老鼠在活動——根據動物學家和環境學家的計算,這個數字還是遠遠低估的,那麼,一年擴充一百倍的話,就是整整一個億,兩年呢,三年呢,您能想象三年後,鼠族文明的數量嗎?
“機會稍縱即逝,倘若我們稍一猶豫,你就不怕一年半載之後,整個靈山市的地底,都變成老鼠的天下?
“到時候,無論這些……你口中英勇無畏,也能理解情感和智慧的鼠族,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他們都別無選擇,只能衝上地面,用他們的獠牙和利爪,爲他們的子子孫孫,奪取新的生存空間!”
楚歌徹底清醒之前,他斷斷續續說出的情報,已經受到上級的高度重視。
無數社會學家,動物學家和心理學家,都在一起討論,老鼠組建文明的可能性。
假設“鼠族文明”真的存在,最令人聞之色變的優勢,無疑是其強橫無匹的繁殖能力。
鋪天蓋地的數量加上堪比人類的智慧,絕對是人類文明最恐怖的威脅。
在座都是成年人,早已過了用“善良”和“邪惡”來判斷事物的年紀。
鼠族究竟是“善良”還是“邪惡”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急劇膨脹的數量,和地底匱乏的資源之間,必將激發不可調和的矛盾,這矛盾驅使着他們終究會將戰旗指向地面,即便統治地面的是他們曾經信仰的“諸神”,都無法阻止他們對生存的渴望。
因此,衆多強者紛紛點頭,贊同關山重的判斷和憂慮。
他們同時將銳利的目光刺向楚歌,想要知道楚歌究竟是一時糊塗,婦人之仁發作,還是有他的深思熟慮。
楚歌想了很久。
關山重所憂慮的,也是他所憂慮的。
他的眼睛不瞎,自然能看出山呼海嘯的鼠潮,究竟有多麼可怕——或許比同等級數的蟲潮更加可怕。
不過,在深入長牙王國,瞭解到鼠族文明的社會形態之後,楚歌對這個問題,有了更深層次的見解。
“關少校和大家的顧慮,自然很有道理,不過,反過來說,我們是否能達成這樣一些共識。”
楚歌目光炯炯地說,“鼠族文明最大的威脅就是其數量,只有形成鋪天蓋地的鼠潮,它才足夠可怕,如果只是區區一兩隻小老鼠覺醒智慧,修煉成精,根本沒什麼可怕?”
衆人面面相覷,關山重代表大家點頭道:“這是當然,落單的妖怪,我們已經發現很多,即便是翻江倒海的洪荒巨獸,還不是在咱們的導彈驅逐艦和航母編隊面前,乖乖束手就擒,或者被打得抱頭鼠竄,不得不逃到深海之中去舔舐傷口?
俞會長和穆處長亦道,對於落單的妖怪,當局倒是可以網開一面,無論非常協會還是特調局,包括軍方內部一些特種部隊,其實都有豢養妖怪,讓他們爲人類效力的例子,並不一定要趕盡殺絕的。
楚歌又道:“那麼,如果不是一兩隻老鼠,而是一萬,十萬或者三五十萬只擁有智慧的老鼠,大家覺得,一定能對人類文明構成嚴重威脅嗎?”
“這個……”
衆人紛紛皺眉。
“看上去,大家並不認爲,三五十萬頭擁有智慧的老鼠,一定會撼動我們偉大的文明,所以,關鍵問題還是數量,倘若有辦法限制鼠族恐怖的繁殖能力,我們未必一定要選擇最極端的路線。”楚歌道。
“話是沒錯,但我們要怎麼才能限制鼠族的數量,難道人家躲在地底深處偷偷摸摸過夜生活,我們還能打着手電筒照進去,給人家發放安全用品麼?”關山重面無表情地說了個冷笑話。
“這就是我要說的關鍵了,我發現大家都陷入一個思維誤區——大家都覺得,既然普通老鼠那麼能生,覺醒了智慧的老鼠,也一定能繼承同等程度的繁殖能力和意願。”
楚歌道,“但是,根據我的觀察,這一推測是未必成立的。”
衆人微微一怔,病房裡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
俞會長眼前一亮,俯身急道:“楚歌,你說清楚,究竟什麼意思!”
“大家仔細想想就知道了,就拿人類文明來說,我們的生育率也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着經濟和社會的不斷髮展而不斷變化。”
楚歌侃侃而談,“大體而言,越窮越生,越亂越生,文明程度越低,醫療條件越差,越是朝不保夕顛沛流離戰火紛飛,就越要生。
“而越是富有,穩定,醫療條件優越,文明級數先進,人們有了超脫於物質的更高層次追求,生育率就越低。
“在兩三百年前的全球戰亂年代,一名婦女在整個育齡期間生育三五胎,五六胎,實在太常見了,生育十幾胎,最後養活兩三胎的,亦是大有人在,因此,當醫療條件稍微好一些,世界各國紛紛經歷了‘人口大爆炸’的時代,人口數量在短短几十年內翻一番,翻兩番,都很正常。
“但是,你們何嘗見過‘人口大爆炸’,會持續幾十年,上百年,一直爆炸下去的?往往當人口數量和經濟發展都達到一定的限制時,一雙無形的手就會擰上開關,生育率自然而然會越來越低。
“時至今日,亦是一樣,好像靈山市這樣,處於聯盟核心區域,號稱膏腴之地,資源並不特別匱乏的地方,人們的生育積極性並不高,往往一兩胎,兩三胎就是極限,但在聯盟邊疆的蠻荒之地,那些無法無天,動盪不安的地方,人們卻會卯足了勁去生,根本不管養不養得活,非要生上十個八個才罷休。
“這裡面自然有很深刻的政治,經濟,社會乃至道德倫理因素,我就不胡說八道了,只是闡述這樣一個事實而已。
“倘若有人拿聯盟邊境,蠻荒之地的生育率,硬生生套在靈山市的青年市民頭上,疑惑他們爲什麼不願意多子多福——這種想法,自然是荒謬可笑的。
“那麼,回過頭來,再仔細想想,你們真的覺得,覺醒了智慧的鼠族,依舊會像傳統的老鼠,那些被他們鄙夷的‘窮親戚’那樣,無限制地繁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