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正霆中校的目光閃了一下。
這是他凝凍如冰川的臉上，第一次出現皸裂的痕跡。
但這細若髮絲的皸裂，瞬間就重新凍結起來，凍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心底的半分破綻。
“看來你們已經知道了。”
烏正霆中校面無表情，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不相干的小事，“沒錯，軍方的確有一個計劃，想要消滅深淵巨獸的靈魂，奪取它的身體，用地球軍的戰爭軟件，加上軍方培養的特殊人才來控制。”
“什麼！”
“這——”
“爲什麼事先不告訴我們？”
靈山市有關部門的負責人紛紛驚呼起來。
不少人連深淵巨獸的存在，都是臨近疏散之前才被告知，他們對深淵巨獸的恐怖，已經有了添油加醋的深刻印象。
沒想到地球軍竟然瘋狂到這種程度，敢主動設下陷阱去捕捉深淵巨獸，不由紛紛咂舌。
俞會長更是瞬間反應過來，怒道：“烏總指揮，地球軍這麼做，恐怕不妥吧？原本我們深入地底執行任務的前提，是地球軍真心實意和深淵巨**朋友，彼此之間沒有絲毫惡意。
“沒想到，地球軍打的是這樣的算盤！
“你們這樣算計深淵巨獸，倘若被它發現陰謀，勃然大怒的話，折損的只會是我們非常協會還有特調局派到地底去的精銳！
“不，等等，現在深淵巨獸還漂浮在距離靈山市不足百里的海域之上，對麼？如此說來，你們押上的賭注，不止是非常協會還有特調局的精銳，甚至包括全靈山市數百萬民衆！茲事體大，你們怎麼可以，一點風都不透呢！”
“抱歉，俞會長，穆處長，還有靈山市的諸位。”
烏正霆中校就像是一頭鑲嵌在冰山裡的死豬，根本不怕開水燙，“您也說了，事關重大，根本不是我一個防疫部隊的小小中校可以左右，事實上，我只負責對付靈山市地底的蛇蟲鼠蟻；而在靈山市外圍海域對付深淵巨獸的，包括設計和執行整個計劃的，自然是地球軍更高層次的團隊，其中很多機密，連我這個級別，都不可能接觸，更別說告訴你們了。
“不過，我覺得你們仔細想想，都應該能理解軍方的做法——這頭深淵巨獸，有能力守護或者毀滅地球聯盟的海上生命線，有能力威脅或者捍衛人類世界幾乎所有的沿海城市，換言之，它有可能決定我們這個文明的未來！
“這樣一頭不折不扣的‘終極生物決戰兵器’，我們怎麼能容許它自行其是，甚至落入天人組織的掌控呢？
“是，它現在看上去十分友好，可以溝通，但這是因爲它‘涉世未深’，從未接觸過如人類般複雜的高等文明，心智仍舊停留在三歲小孩階段的緣故。
“但誰都不知道，這種深淵巨獸的大腦，究竟擁有多麼恐怖的潛能。
“萬一它的學習能力是人類的十倍甚至百倍呢？
“萬一它能在短短數年間就學會人類世界的勾心鬥角和爾虞我詐呢？
“萬一它漸漸發現人類海上運輸線的脆弱，以及自身的威懾級數在不斷提升呢？
“萬一它閱讀了人類的歷史和神話，發現了‘神魔’這種東西，並且很有興趣成爲掌控大海也掌控人類命運的，活生生的神魔呢？
“萬一有朝一日，它厭倦了和人類這種陸地上可憐的小爬蟲嬉鬧，決心玩一些更加精彩刺激的遊戲，比方衝上陸地，踐踏城市呢？
“即便現在，深淵巨獸的腦子裡，還沒有半分威脅人類的念頭，但這種不可思議的絕世兇獸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人類文明最大的威脅！
“所以，站在地球軍的角度，除了將威脅扼殺在襁褓之中，把深淵巨獸徹底納入囊中之外，我們別無選擇！”
烏正霆中校擁有一項特殊的才能。
就是能將任何話都說得正義凜然，彷彿真的逼不得已。
就連俞會長都噎了半天，才氣結道：“那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計劃的成功率？深淵巨獸是這麼容易捕捉和控制的麼，自從靈氣復甦以來，地球人還從未成功捕捉並馴化如此規模的龐然大物過，萬一失敗的話，靈山市就完了！”
“成功率自然不是100%，事實上，在地球軍內部都有不少反對意見，不過，從古至今，還從沒有一支軍隊是隻打100%必勝的戰爭吧？只要勝利果實足夠豐厚，就算只有30%的勝率，都值得孤注一擲，去搏一搏！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烏正霆中校耐心而堅定道，“反過來說，倘若我們猶猶豫豫，畏首畏尾，既害怕奪取失敗的後果，又擔心這麼做會不會違背所謂的‘道義’，以至於坐失良機的話，有朝一日，這頭深淵巨獸真的成了氣候，或者被天人組織控制，那時將要毀於一旦的，就不止是一個靈山市，而是包括靈山市、天海市、江戶城、新金山在內，全球所有沿海繁華都會，那纔是我們這個文明，真正的浩劫！
“所以，站在靈山市的角度來看，剛纔這一拳，我捱得不冤，哪怕再挨十拳、一百拳，都是我咎由自取。
“不過，站在整個地球和整個人類文明的高度，我完全支持地球軍的計劃，就算成功機率只有10%，我們都別無選擇，只有鼓起全部勇氣和智慧，在這些該死的畜生中間，博取一線生機！”
說到這裡時，烏正霆中校終於重新挺直腰板，分寸不讓地看着楚歌、俞會長和穆處長。
楚歌聽着烏正霆中校的話，又想到了白夜的話，不由攥緊拳頭，怒道：“烏中校，難道你們地球軍就不擔心，你們孤注一擲的暴走，反而有可能激化矛盾嗎？比方說，深淵巨獸一族原本和人類無冤無仇，是真心實意想和我們合作，但因爲軍方殺死了這頭深淵巨獸的靈魂，奪取了它的身體，雙方反而結下了血海深仇，最終，別的深淵巨獸，以及比深淵巨獸更加可怕的超級生物，選擇和人類全面開戰？”
“無冤無仇？呵呵！”
烏正霆中校冷笑幾聲，道，“楚兄弟，讓我告訴你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古往今來，從沒有一場真正的戰爭，是因爲‘冤仇’二字而起，也從未有任何一段時間的和平，是因‘無冤無仇’四個字而締結。
“假設，此刻在廣袤無垠的大海中，真的還蟄伏着很多頭深淵巨獸，甚至比深淵巨獸更強大、更聰明的超級生物，他們之所以遲遲沒有和人類開戰，也無非是‘力量’和‘利益’兩個因素決定的。
“或許，他們的力量還沒強大到能徹底戰勝人類，卻不付出慘重代價的程度。
“或許，人類和他們之間的利益衝突，還沒激化到必須開戰的地步。
“但地球軍的很多高層都相信，隨着靈氣復甦的程度日趨加深，整個地球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論人類還是各種智慧生命生存的家園，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守護和平的因素很快會被砸個粉碎，戰爭，無論我們願不願意，都不可避免會劈頭蓋腦地降臨。
“所以，我們才必須趁人類文明仍舊佔有微弱優勢的現在，儘可能奪取和研究深淵巨獸的身體，爭取打造全新的‘怪獸軍團’，才能在明天的戰爭中搶佔先機。”
“……”
楚歌感到一陣無力。
烏正霆中校的邏輯，雖然和白夜的邏輯背道而馳，走向了兩個極端，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他們都形成了各自的邏輯閉環，根本不可能被外人說服。
包括楚歌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想要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別人，本來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楚歌只能苦笑一聲，道：“看起來，你我之間的道理，是怎麼說都說不通了，那麼，我只希望深淵巨獸會比烏中校你，更通情達理，善解人意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