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不大,夏蕭和汪婭萍一邊走一邊看風景,又一邊承受印記帶來的痛苦,於兩週後來到大夏的地界。
夏蕭和這片土地沒有特別重的羈絆,也沒有多麼強烈的依戀,能直接潸然淚下。他只是對汪婭萍說,這裡就是大夏王朝,在其西部,有着大荒地表面積最廣的雪山。
那片雪山完全分割大夏和南商,且北上勾龍邦氏,猶如隕落的長龍,屍骸埋葬此處,脊背招來萬千冰雪,從而成了陡峭的雪山。但夏蕭沒有帶汪婭萍去最南部的雪山,雖說那裡也算不錯,可雪龍道口那邊顯然更好。主要是夏蕭想去看看當前的戰事,自他走後,南商肯定會大肆進攻,不知現在怎樣。
爲了避免引起太多注意,夏蕭和汪婭萍都將自身的氣息壓到瓶底。一週來,他們其實一直都在這麼做,但不像此時完全靠腿腳走路,半點元氣都不用。夏蕭的要求令汪婭萍覺得奇怪,她百思不得其解,問爲什麼。
一週以來,汪婭萍不再像往常那麼沉默,偶爾也能和夏蕭聊聊天,但那張臉依舊像張面具,沒有半點表情。可夏蕭早已習慣,沒有給予厚望,汪婭萍又不是他什麼人,關心那麼多幹嘛?他又不貪圖她的身體,只是解釋道:
“之前經過昔陽時,總覺得有些奇怪,不能打草驚蛇。”
夏蕭現在的位置已在黑臺城,也就是大夏最西部的城市,其外不遠處就是雪龍道口。可一路上,他路過昔陽,路過榮城路過龍崗,雖說後者已被夷平,可該有南商軍隊的蹤跡纔對。但奇怪的是,他沒有發現半點人影,着實令人詫異。
現在這個時間點,應該是南商一鼓作氣,進攻最兇猛的時候,可這麼沉寂,是南商帝王駕崩了?應該不會那麼巧,所以夏蕭才這般小心翼翼的進了黑臺城。
這裡依舊是死城,還保留着多年前的慘狀,可倒塌的房屋越來越多,只剩少數還保持着直立。風雪裡,夏蕭和汪婭萍沿着廢棄的街道而行,夏蕭記得不錯的話,他上次去地王殿時,這裡還不是這樣的。
黑臺城雖說廢棄,可一直都是南商囤積物資的大後方,道路上應該無阻,以此保證馬車的通暢穿行。可現在上面有着不少廢棄物,夏蕭彎腰,伸手掃掉上面冰涼的雪粒,見其新舊程度便知不是多年前留下的,而是最近遺棄,畢竟鐵還未生鏽。
注視許久,一路上木杆盔甲,兵器薄衣,應有盡有。這等樣子不像南商作風,他們浩浩湯湯的來,怎會這麼狼狽的逃走?大夏難有這麼強的戰力,而且掃開雪,看路上的馬蹄印是那麼的緊湊,這該是多麼焦急的事,才能令他們這般狂奔而回?又或者說,是多麼誇張的恐怖,才能這般喝退他們?
夏蕭難以想象,看來還得去南商一趟瞭解下情況。不過正好,他已將汪婭萍帶到此處,只要再多加幾句,便能放手離開。若汪婭萍真的要走,他也不留,但事先還是得說幾句,令其這片浮萍繼續隨水漂流。
將這裡的疑惑暫且放到腦後,夏蕭迸發出元氣,確定黑臺城無人後,一躍出了城,到了雪龍道口之巔。
這裡不算高,但能看到下方頂着厚雪的松林,也能見着遠處的冰峰,夏蕭伸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示意汪婭萍盡情欣賞。她迫不及待的四下環視,早在來這之前,她就已深深被雪山吸引。
雪山迷人純淨,沒有半點污穢,美若她自身,而四周寂靜,可聞雪粒落地,可聽風從北外八千里而來。她突然有種很幸福的感覺,說不上來話,因爲喉中哽咽,甚至覺得天旋地轉,風雪冰山,皆爲其而動。
唳——
風雪當中,一頭雪鷹發出幽長之聲,令汪婭萍渾身一顫,雞皮疙瘩皆起。這種感覺很奇怪,可她一瞬變得不同。她穿雪戴風,雖說單薄,可揚起潔白下巴的樣子滿是神聖。見雪鷹環蒼穹繞圈而飛,如構一個光環,似一種浩大的歡迎儀式,攜風雪以呼嘯,迎接新主。
雪龍道口是汪婭萍的第一道臺階,她不由自主的朝高處冰峰而去,雖說看着遙遠,可只需數步。
第一步,汪婭萍心情激動,跨越上百座大大小小的雪山,朝其而去。
第二步,汪婭萍視野猛地開闊,似將整個山脈收入眼中。此脈無數山,皆在其眼中旋轉,似排高低,她在裡面重新挑選新的去處,令夏蕭鬆了口氣。雖說地王殿難以比上學院,可他們還是不要惹事的好,夏蕭現在和學院的關係不像之前。可只要汪婭萍不選擇地王殿所在的雪山,其他冰峰任她選擇,不會有人多管這等閒事。
第三步,雪鷹隨行,汪婭萍離其越來越近。可她突得皺起眉,有些不應景,但她一念放下,萬般自由,終於登上了雪山。
吸一口氣,汪婭萍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揚,令跟在後頭的夏蕭見着問:
“這地方可好?”
汪婭萍極爲滿意的微點螓首,沒有半點猶豫,對夏蕭的態度再好幾分。夏蕭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但也是帶她前往天堂的引路者,她對其一笑,晴日如過淡淡陰雲而來。
見着她笑,夏蕭也沒有理由難過,看着她雙眼的變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達到。她眼中的麻木和空洞已逐漸被風雪填滿,成了晶瑩剔透的樣,就此得到新生,也是冰鳳成功涅槃,徹底擺脫被人圈養的命運。
夏蕭想要一個肯定的回答,也有些好奇,便問:
“還想回雲國嗎?”
汪婭萍搖了搖頭,滿頭雪粒令其聖潔而高雅。其實她很久以前就不想回去,只是沒有下定決心,也不敢擅作主張。可至此,就算雲國人來,她也寧願死在此處,而不是回去再受疼痛和折磨。
以冰山爲葬,雪鷹繼承意志永住於此,豈不美哉?
擡起手臂,接過雪鷹,汪婭萍與其對視,見它歪着頭,不禁會心一笑。見之,它也正過頭,似兩個極爲孤獨的靈魂有了陪伴,一眼便住進彼此的內心深處。
就着風雪奏出的高歌,汪婭萍看其下萬山臣服,內心豁然沒了憂愁。這裡,無疑是她夢中的天堂,是她無人訴說,可一直心心念念之地。她在這裡自由而放鬆,久久品味,似未沾酒而醉。
擡起頭,汪婭萍朝向雲天,張開雙手迎接大雪。先前的雪粒消失了,鵝毛大雪極爲寂靜的下落,像一場密集的白棉。夏蕭在一邊不忍打擾,只是看着大雪將她掩埋,可憐的人啊,哪有什麼可恨之處,只是膽小怕事,拿着串糖葫蘆都能吃上半天。
汪婭萍如雕像般一動不動,滿是神聖,夏蕭在其身後發起呆,也算陪着她。
都說人各有別,夏蕭不像汪婭萍這樣對大雪有多麼深厚的喜愛,甚至對雨也沒有多少好感,特別是大雨,因爲承載了太多痛苦的回憶,他只覺得那種天氣適合火鍋和睡覺。
若要夏蕭和汪婭萍一樣選擇一地長居,他想留在學院,在裡面當一名教書先生更好,每日教學子讀書修行,偶爾來了興趣,就講講自己的過往。可因爲魔氣的原因,他的這種想法極不現實,所以還是在田園種些瓜,能和阿燭每日笑哈哈的就好。
夏蕭還是喜歡春日多些,那種閒暇感令其覺得舒適。至於四周的冰冷,只會讓他陷入深度的思考。夏蕭想得事很多,心也很亂,不如汪婭萍那麼自由而覺得萬事美好。在他抖落渾身的雪花,準備離去時,雪鷹唳聲而飛,汪婭萍扭過身來。
“你要去哪?”
“去雪山另一邊打探消息。”
“然後呢?”
“去草原。”
夏蕭本不想將自己的行蹤告訴汪婭萍,如果她不幸被雲國人抓住,自己豈不是麻煩了?他與汪婭萍對視,突然又覺得沒什麼,草原那麼大,是很多個雲國,他們怎麼找到自己?而且現在的汪婭萍和以往不同,應該不會做那種事。
要想改變一個人,需長時間的影響和準備,汪婭萍變成這樣也並非全是夏蕭的功勞。可她眼眸中的謝意就要溢出來,令夏蕭有些不解。他有很多時候覺得汪婭萍什麼都懂,知道他所做一切是爲何,只是不說。可有的時候,就像現在,他又覺得汪婭萍根本不懂,否則怎會這麼傻?
汪婭萍沒有說一路小心那樣溫情的話,她甚至沒有想到。可夏蕭覺得她滿臉笑意就那意思,而後留下一句話離去。
“走時我會回來和你告別。”
汪婭萍目送化作一道風的夏蕭遠去,不再含笑,只是躺在原地,任由大雪將她覆蓋。她在雪中抽搐,在其中經受難以言喻的痛苦。雪鷹嘶聲哭喊,可她一言不發,在雪中沉寂,像無所畏懼。而這些疼痛,在冰晶構成的天堂裡算不了什麼。
等風雪也開始哭泣,平時早該結束的痛苦此時還在延續。但汪婭萍閉着眼,安詳的睡着,只當這是一場比平時長些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