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笑容被水箱捕捉,令其有些捉摸不透夏蕭的想法。後者一直是個怪人,即便被誇讚,也沒有半句客套話,不知是欣然接受,還是並不贊同水箱的說法,且懶得和他爭辯,覺得他只是個愚昧之人。
水箱眼中的夏蕭一直盯着被五行元氣遮蓋的深淵海溝,等待着流淌泥漿的火海和雷電被撕開。否則他們跳下去連骨頭渣都不剩,四周細小的雷芒也很耀眼,像一條條不懷好意的細蛇,朝他們爬來,就要發起進攻。
從高處看,夏蕭和水箱二人如處足以讓人輪迴的詭異之境。他們隨時準備跳出,即將前往另一世界。很快,半刻鐘過去,之前已有一些簡單準備的清尋子手中印記不斷,拉扯開緊密封印的一道裂口,朗聲喝道:
“走!”
此聲如令,令夏蕭和水箱縱身而躍。即便隔了近乎兩百米,其中還有海水阻隔,阿燭等人還是一陣膽寒。可夏蕭和水箱身爲勇士且一方天驕,當有壯志之心,敢以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
因此,他們投身的動作毫無拖沓,且爆發出體內積攢的元氣,令身後砰響一聲,散開一道極大的氣浪,掀開海水流動。其中一連串氣泡衝勁十足,朝他們反方向而去。於下,二人身影如靈巧的旗魚,追星趕月,似去龍宮覲見。
和夏蕭之前判斷的一樣,從月牙巖到元氣緊附的深淵海溝並未只像看起來那麼近,還是足有百米距離。這段距離中,元氣極厚有二十餘米,是一道極強的阻礙,將他們腳步拉扯。在他們動作放緩時,雷電大火,海流泥石,皆向他們而來。
即便有自身元氣和清尋子的力量,夏蕭和水箱還是感覺到死亡的威脅。後者膽戰心驚,看向夏蕭時,他倒是冷靜,一咬牙一皺眉,當即喝道:
“衝!”
當即,夏蕭結印,四周空間開始盪漾,再一次抵擋四周元氣,身形下行百米。靠近缺口時,四周的元氣令夏蕭和水箱眼中被染成一片多彩之色,煞是驚豔。這等五行元氣之花,夏蕭也能開出,可萬年花朵的永恆瑰麗,可不是新綻雛花所能媲美的。不過他們離那缺口,近在咫尺!
相比經歷衆多的夏蕭,水箱顯得嫩了很多,以至於此時一直很緊張,見到將要進去又暗自慶幸。就在他神經稍稍放鬆的一瞬,不見天日的黑暗海溝中,快速衝出幾道龐大的身影,令其躲閃不開,撞到上面。
雙手一鬆,石盒朝後而去,驚得水箱連忙轉身,與之前的龐然大物擦肩而過。他朝石盒伸手,那是一族心血,可不能出半點差錯,否則他就是罪人!
身形一霎化作海獸,於水流中,隨意翻滾的水箱將其吸入口中,轉身游到夏蕭身邊,再度化爲靈巧的人形。水箱又一次見到那些大物,那是骨瘦如柴的屍骸,身形扭曲,沒有半點生機,呈慘淡的灰白色。而那些面目,皆有不甘和惱怒,即便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保留在那種狀態。
水箱不禁一愣,這些,是遠古的海獸?雖說體格有別,比自己大了好幾圈,光從骨骼便可看出。但那些猙獰扭曲的面孔,實在將其震撼到。一回頭,不再是三四頭屍骸那麼簡單,而密集的像個蟻穴,此時喪失生機的骨骸傾巢而出,似要以自己駭人的面目告知大荒,他海獸一族的復仇,要開始了!
一首悲愴的遠古泣歌在深海吟唱,由屍骸流動的聲音奏成,又被一張張可憎的面目點綴。夏蕭聽之見之,於整個大海開始顫動時不可思議的看着那些衝出的屍骸。按道理來說,封印三萬年已過,裡面不該存活這麼多生靈,可這些存在,一看就是剛獻出自己的生靈和力量。莫非……起始大帝也陷入魔道,將所有人都吸食以此提升實力?
對這個窮途末路的種族來說,這樣也不算出奇。可當前他們的到來,影響到了夏蕭二人進入。密密麻麻的存在令其頭皮發麻,即便催動全力,在這種地方也不值一提,唯有等師父出力。
關鍵時候,清尋子道:
“快走!”
說罷一指出,將上百屍骸碾爲粉碎,開闢出一條道路來。夏蕭和水箱在助力下進入,和那些帶着渾濁海水和不明渣滓擦肩而過,頓時,他們後背發涼,有些驚悚,因爲眼中屍骸的數量上千上萬,甚至更多。
這些屍骸離開深淵海溝後,終於如願回到這片大海,只是已無生機。但他們依舊朝向四處,在阿燭他們眼前不斷上升,不斷移動,似還有靈魂存在。而那縷殘魂,在四位海獸和阿燭不忍直視時驅使着身體游到各處。他們被封印三萬年,生於黑暗且死於黑暗,終在死後得到解脫,沒有了任何束縛。
水流急亂,有惡臭傳播,雖說它們被抵擋在重重元氣外,可阿燭還是覺得胃裡一陣翻騰。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等場景,這是萬屍漂泊,是語尚言萬年前的罪行,更是一場災難的惡化和憤怒的爆發開端。
一眨眼,他們託回下巴,重新看向海底。深淵海溝上的夏蕭和水箱已進入其中。但那個缺口裡還是不斷有屍骸漂浮上來,似無窮盡。
屍骸猶如海中泡沫,不斷擺脫黑暗,往外游去。那是自由的方向,他們追尋萬年,終於有此機會,自然得出去,可封印中的無數生靈,還在黑暗中獻祭,紛紛涌向那一團深藍色的光,爲其再添幾分明亮。
夏蕭和水箱進入一片黑暗,沒有什麼特殊,可此處已三萬年不見光明,可想此封印的殘忍。頭頂上有無數屍骸漂浮,爭先恐後的朝缺口而去。兩人站在原地,迅速觀察四周,面色越來越冷,刷新對悲慘的認識。
只見頭頂是屍骸,腳下也是。在他們腳下百米處,有無數大小屍骨,其上掛着幾縷生肉,被深淵中前來的過路海獸吃下。而後,見到夏蕭和水箱二人的他當即折返身形,藏入不知究竟有多深的黑暗,又進入另一條路,朝不遠處的光團而去。
夏蕭和水箱難以想象他們是如何挺過這三萬年的,莫非是……食同類屍骨?之前的場景證實了這個說法,可夏蕭和水箱只是沉默,朝不遠處的光團而去。現在他們如願入了封印,也是敵穴,稍不留神,便得死在此處。因此他們格外小心,緊繃的神經被清尋子嚇了一跳。
“能應對嗎?”
水箱連喘幾口氣,這個時候說話,能把人嚇死。可在他反應之餘,夏蕭回答道:
“不確定,先把它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再說。”
夏蕭適應着深淵海溝中的黑暗,等他運用元氣,能將這裡的景色近乎全部收入眼中時,不禁愕然。因爲深淵之下源源不斷衝出海獸,而在他們所去那頭,光暈中有一團夏蕭從未見到過的龐大生靈之氣。
夏蕭額前的第三隻眼已然在鮮血和青筋中睜開,其中盡是淒冷淡藍之色。雖說偏冷,可依舊很亮,不至於昏暗。夏蕭這隻眼能看穿善惡真假,不禁相信起雀旦曾說過的話。莫非這起始大帝,真的是正人君子?若那樣,夏蕭原本見到屍骸而衰落的信心再漲幾分。且這般行爲應該不是魔氣那麼簡單,因爲夏蕭沒有察覺到魔氣的味道,反而覺得那些光有些像水箱手中捧着的魂靈。
“我們該怎麼辦?”
水箱不知夏蕭在看什麼,便問了一句。在這腥臭污穢之地,他多待一秒都感覺不適,四周的腥臭氣息和骯髒污物不斷從其身前飄過,令能在這裡看清的他有些想作嘔。夏蕭沒什麼特殊表現,畢竟早在黑煌的那片空間,他就經受過和這差不多的惡臭氣息,所以只是說:
“再靠近些。”
要想勸起始大帝,最起碼要和他取得交流,否則怎麼勸,神交?夏蕭可不敢,那等存在的精神力只用一念,便可將自己毀爲一濃血。雖說靠得太近有些危險,可他們本就爲危險而來,因此在黑暗中徑直向前,沒有停下。
尋常人的黑暗對海獸來說是習以爲常,對夏蕭和水箱來說,是悲情悽慘的襯托。因此,他們懷着擔憂而沉重的心情不斷朝那團猶如大海心臟的光暈而去,也見到越來越多的海獸屍體,漫無目的,不知去處的飄蕩在四周。
這裡的水無比渾濁,不知存在多少年,並未有新水流進,也未有髒水流出。可在夏蕭和水箱的進入下,髒水和其外的水流開始三萬年來第一次大程度的交匯。身爲海獸一族,很快有人發現海溝中水的異常,因此回頭尋找起原因。
這一停下,大批下定決心送死的海獸當即堵住。有些存在迫不及待的想奉獻自己的性命,所以發聲叱罵。但很快,他們也發現了一些不對勁,這海溝之中,有一股以前從未有過的新鮮味道。
黑暗中,夏蕭向前的身形猛然停下,因爲有數以萬計的目光盯着他們。而在這些如掛起燈籠的猩紅雙眼後,還有一對並未睜開,可大如滔天巨湖的獸瞳。它們皆盯着夏蕭和水箱,令他們不寒而粟,只一瞬便覺得命不久矣,特別是他們都朝這邊靠來時,夏蕭和水箱即便有清尋子的元氣在外,也心生逃跑的念頭。可夏蕭一把擋在水箱前,平淡道:
“好久不見,起始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