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佈施?不是!以色相佈施?這又是在點化誰呢。”清風自言自語道。
“管她是點化誰呢,快去看看。”梅振衣一拽清風的袖子,向橋頭衆人聚集的地方走去。他剛聽說這一出的時候,想到的是過去街邊的套圈遊戲,一塊錢扔一個圈,前面放着很多小獎品,越遠的地方越貴,套中的就可以拿走,套不中就白花錢。擺這種攤不能耍賴,賺的是套圈難度的概率錢,就像保險公司賣意外險一樣。
看來那女子是個身法不錯可能還懂些修行的人,用此江湖手段來斂財,還借用慈善功德的名義。十文錢潑一碗水,潑中了就可以賺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潑不中也圖個樂子,願意嘗試的人一定極多,這倒是比套圈遊戲要強上百倍的江湖買賣。
說到這裡有不懂行的又要問了,萬一潑中了怎麼辦?俗話說的好,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沒兩下子怎麼可能出來走江湖呢,一般人根本潑不中。
假如碰到同道高手呢?這裡面有江湖規矩,沒有深仇大恨是不可能去砸場子的。假如真的不小心碰到了高手潑中了,一般做這種買賣的人都會在圍觀者中安插同伴,見勢不好就會有人出來故意搗亂把場面攪渾,好讓正主趁機脫身,這些都是江湖八大門中飄門的手段。
梅振衣的第一反應,是遇到了唐代古老的飄門中人,但是聽清風方纔開口,說什麼“佈施”還有“點化”,那就不是一般走江湖的人。會是哪路高人呢?梅振衣也很感興趣。
等擠進人堆,好不容易穿過看熱鬧的人羣來到橋頭,梅振衣就像給人打了一巴掌。整個人定在了那裡,目瞪口呆的愣住了。
只見這座落歡橋中間地橋拱已經塌了,但靠鎮子這一段的橋頭還在,有一名女子俏生生站在橋頭最高處的斷茬邊,立足之處離着上橋的第一階石板大約只有五步遠、二尺多高。這女子的相貌非常的標緻,一身白衣娥眉微蹙酥胸半露,美到了骨子裡卻不帶半點俗媚氣息。
橋邊放着一個大斗,鄉下量稻穀的那種,鬥裡面有不少散碎銅錢。人們人往鬥裡扔上十文錢,然後就可以拿着各式各樣的器皿。向那女子身上潑水。這麼近的距離看似避無可避,可那女子每次輕飄飄一旋身就躲開了,潔白的沙衣一點都無沾溼地痕跡。
她的體形婀娜,姿態妙曼,把圍觀的不少老頭小夥眼睛都看直了,不時還發出一陣陣喝彩聲。
梅振衣的眼睛也是直的。卻不是因爲那女子有多美,而是因爲她實在太面熟。這人的形容相貌,就是傳穿前見到地,那位在北京中醫大學西門外擺攤賣水果的“關小妹”!穿越後梅振衣在翠亭庵見到觀自在菩薩像,竟與關小妹有八九分相像,此刻又在落歡橋頭親眼見到了此人。
她是誰,難道就是觀自在菩薩嗎?
梅振衣看的清楚。衆人潑水雖然只有五步距離,但那感覺就像當初左遊仙御昆吾劍飛擊仙童清風。以左遊仙那種出神入化的修爲,清風卻能站在他的神識所及之外,假如這女子真是觀自在菩薩,這些凡夫俗子永遠別想潑中她。
“你看傻眼了?”神念中突然傳來清風的聲音。
“仙童,她究竟是誰,你去過翠亭庵,不覺得眼熟嗎?她就是觀自在菩薩,對不對?”梅振衣在神念中回道。
“她不是觀自在菩薩,就是橋頭所站的女子。聽衆人議論,這女子自稱姓關。那就是關小姐了。觀自在菩薩可以說關小姐就是她,關小姐卻不能說她是觀自在菩薩。”清風說了一句讓人很費解地話。
梅振衣思索着問:“你的意思,這關小姐是觀自在菩薩的人間化身,那不是一回事嗎?”
清風悠悠的說了一句:“你可知道,化身與化身有何不同?”
梅振衣:“你盡說車軲轆話,我怎會知道?我還沒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呢。”
清風仍是不緊不慢的說:“出神入化之化身,與金仙、菩薩的人間化身。不是一回事。化身也有很多種。”這回他不弔胃口了,直接給梅振衣印來一道神念。包含了很多信息——
修行人出神入化,比如修行丹道,可以有陽神化身,但這種化身需要施法化出,法盡而收回,想當於自身爐鼎之外另一個神識寄託,在有些時候還相當於多了一條性命。很難準確的用文字去形容,按梅振衣此時勉強的理解,有點類似於在網上玩遊戲掛小號或泡論壇換馬甲,不論怎麼樣,電腦後面的還是你。
歷天刑雷劫修成真仙,再歷化形天劫成就金仙果位,就有了另一種不可思議神通,可以斬出人間化身。這種化身並不相當於另一個自己,而是一個獨立地人。本尊法身與這個化身五官八觸一體,化身所見所聞,本尊法身都能見能聞。但本尊所見所聞所感,這個人間化身是不知道的。
比如觀自在菩薩是認識清風地,關小姐看見清風,觀自在菩薩也會知道清風來到了落歡橋頭,但是關小妹“本人”並不一定認識清風。這種化身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要看菩薩斬出這個化身時,有什麼樣的用意,爲了什麼目的?人間化身玄妙,有很多種,甚至你能想到有多少種,就有多少種。但不等於金仙境界化身無限,每一個化身的法力修爲如何,都是從本尊法身中化出來的,那也是他自身的修爲。假如人間化身被滅,也等於自損修行。
比如還有一種人間化身很有意思,稱之爲轉世變化之身,不是說金仙或菩薩轉世了,而是說斬出地化身直接脫舍在人間出世。從嬰兒開始成長爲人,有時甚至不是人,螻蟻禽獸都有可能。斬出化身之時,可以直接下修行心印,化身這一世修行如果能夠飛昇成仙,本尊法身可以將之收回一體。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其中巧妙很多,也可以做爲一種修行。比如變化之道,斬七十二類轉世變化之身,在人間七十二世分別修行圓滿,禽獸螻蟻全部飛昇成仙。收回這些化身與本尊法身合一之後,就可得七十二般變化神通。
梅振衣曾在《西遊記》中讀到過七十二般變化,此時才清楚七十二般變化是如何修成地,這是仙家法訣,反正天刑雷劫已經告訴他了,清風乾脆也把這個說了。但梅振衣知道了仙家法訣也沒用。以他的境界還修行不了。
七十二類轉世變化之身,七十二世分別修行圓滿,可得七十二般變化。假如有一世化身,比如一條狗,沒有修行圓滿渡過天劫,或者意外讓人宰了燉狗肉湯,這時怎麼辦?沒辦法。這一世化身修行前功盡棄。
清風地神念中還有另一道信息,梅振衣以前不知,那就是歷天刑雷劫成真仙之後,還要歷化形天劫才成金仙,至於化形天劫是怎麼回事清風沒有解釋。
當然了,人間化身不僅僅是爲了修行物類變化神通,也不僅僅只有轉世變化之身這一種。但是斬出的人間化身,是不可以隨便收回的,如果是修變化神通的化身,需要圓滿飛昇之後。如果是了斷因果的化身,那就需要了斷因果之後。更玄妙的是。就算金仙或菩薩本人,也不能完全預期人間化身會惹上什麼樣的意外因果。
落歡橋頭上的關小姐,是觀自在菩薩的人間化身,但是清風也不知道觀自在菩薩斬出這一化身目的何在?如果是功德化身,修完橋就可以收回了,如果還有別地目的,那還要把其它的因果了斷。
清風印來的這道神念包含的信息非常複雜玄妙。梅振衣一時之間也只能理解這麼多。其它很多意思還不太明白。他已經歷真空劫,在脫胎換骨途中。就是這樣一時之間也感覺有些暈眩,身子晃了晃差點沒站穩,好半天才恢復正常。
橋頭還是熱熱鬧鬧,衆人排着隊在潑水,剛纔與梅振衣他們一道渡河的周公子等人,此刻也上前交了錢,問旁邊地人借了一個瓢,在河中舀水去潑關小妹,發出陣陣嬉笑之聲。那位吳公子花了一百多文,連潑了十幾瓢,看樣子他還練過幾年武功,閃轉騰挪換了好幾種身法與手法,引來陣陣掌聲,快成玩雜耍的了,可惜仍然沒潑中。
旁邊的王公子搖頭嘆息道:“吳公子自稱文武雙全,可惜那小娘子沒有看上你。”
鄭小姐好奇的問:“王公子又看出什麼門道來了?”
王公子故作高深的指着橋頭上的關小姐小聲道:“那位女子身懷絕技,人家是在這裡招親呢,看上的就讓潑中,看不上地,怎麼潑也潑不中,人家是沒看上吳公子。”
吳公子不高興了,把手中的瓢往王公子手中一塞道:“你來試試,看看那小娘子能不能看中你?”
“試試就試試!”吳公子接過瓢沒有着急潑水,而是走上前去衝關小妹施了一禮:“在下潁川人士王金召,今年二十有四,尚無婚配,乃潁州司馬王右福之子,自幼飽讀詩書,此去洛陽遊學,如蒙小娘子不棄,請與我同去,王金召必不相負。”
關小姐嫣然一笑:“潑一次水,十文錢,捐修落歡橋,若能潑中再說。”
這一笑,讓王公子身子骨都酥了半邊,趕緊灑下十枚銅錢,三步並作兩步到橋下舀了滿滿一瓢水,揮手潑去。他的手有些抖,關小姐動都沒動,這水完全潑偏了,同伴發出鬨笑之聲。王公子紅着臉道:“失手失手,再來再來。”
他又捐了十文錢,重新舀了一瓢水去潑關小姐,這次潑的倒挺準,可是關小姐身形一轉,仍然沒讓他潑中。這下不僅是他的幾位同伴,連周圍的看客都一起鬨笑了。
清風也笑了。自從在黃河巖邊看見小和尚法舟,他開顏一笑之後,今天已經是第二次露出笑容。梅振衣聽見清風在神念中又問道:“你能不能潑中?”
梅振衣答道:“以我的修爲,想要潑中她,只有一個辦法。”
清風:“哦,你還有辦法?”
梅振衣:“把我的這雙護腕,施法扣在她身上,我也許還可以試試。”說這句話時他心中也感到好笑,想起了穿越前聽說的另一個笑話,有一羣耗子商量怎麼在貓來地時候發出警報。結果有個小耗子想出一個好辦法——去給貓戴上鈴鐺。
“仙童,你能不能潑中?”梅振衣在神念中反問道。
清風:“你認爲我會潑嗎?”他沒說能也沒說不能,梅振衣也知道清風是不會伸手地。既然已經看清其中內情,清風怎會插手卷入,打擾觀自在菩薩的人間化身了斷,對他而言徒添麻煩。
梅振衣看了清風一眼。笑着說道:“家中供奉翠亭庵,見到這位關小姐,如果不行真正地供奉,就顯得我梅氏矯情了!”說完話跟旁邊的人要了一個瓢,卻沒有着急去舀水,而是來到那個鬥前,從懷中掏出一把亮晶晶的東西。隨手灑落。
不是銅錢也不是金銀,而是十枚楊梅大小的明珠,個個形狀圓滿光澤瑩潤,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珍寶!這是哪來的東西,武后傳旨讓梅振衣進京,事先曾賞他黃金百兩明珠兩斛。
梅振衣這次上路,吸取了前幾次倉促出門分文未帶的教訓,銀兩帶了不少,將御賜明珠中最好地也帶了一把,但這一路什麼錢都沒花。此刻卻派上了用場。
在場地人就算沒見過世面,也能知道這十枚珍珠的價值。在當時,十枚這樣地明珠能買到的東西可遠遠不止幾個婢女。衆人都在心中暗道,這位年輕的道長,看中了眼前地小娘子,還真捨得下血本!
那邊鄭小姐雙手捧胸,作暈倒狀驚呼道:“王公子,你看見了嗎。想討女人歡心。就要有這樣的手筆才行!”
王公子臉色一沉:“有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
橋頭上的關小姐神色也有些好奇。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這位道士,梅振衣有一種感覺,彷彿她的眼神能夠把自己看透,純淨無物可遮擋,只見她微微露齒一笑:“多謝這位仙長慷慨解囊,請問仙長法號?”
梅振衣:“我此刻姓呂,名巖,字洞賓,號純陽。”在她的目光掃視下,梅振衣不自覺的把書上的名號全“背”了出來。
關小姐淺淺施了一禮:“呂仙長請潑水吧。”
梅振衣輕輕搖了搖頭:“這位小姐,我見你在此行功德之舉,也盡一己之力隨緣供奉,本不欲……”
他地話剛說到這裡就突然被打斷,就聽一羣人喝道:“閃開,快閃開!”如凶神惡煞般撥開人羣來到橋前,當中簇擁着一位帶着紗翅帽的男子,這人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臉色焦黃長着一雙三角小眼,神色甚是陰邪。
“這不是孫少爺嗎,他來幹什麼,還帶着這麼多家丁?”
“昨天孫大少潑了一下午的水,人都累軟了,今天還來?”
“當初募資修橋時他分文不出,反而弄船佔據渡口,搶美人的時候倒捨得花錢,昨天他一共投了好十幾貫錢吧?”
“我說各位鄉親,架式有點不對,孫少爺像是來搶人的!”
旁觀者議論紛紛面露厭惡之色,那位孫少爺徑自走到橋頭,身邊的家丁伸手就把梅振衣往一旁扒拉,喝道:“讓開讓開,別檔着我家少爺辦正事!”梅振衣聞到一股藥膏味,是從那位孫少爺身上發出來的,應該是治療跌打損傷、筋骨勞耗一類的外敷藥。
原來這位孫少爺昨天在橋頭不知潑了多少盆水,到最後兩臂痠麻手都擡不起來了,回家第二天請大夫貼了膏藥,越想越是惱怒。那小娘子的容顏總在他腦海中轉來轉去,怒火與慾火中燒,乾脆一咬牙來橫地,帶着家丁到橋頭直接搶人。
孫少爺分開衆人指着關小姐道:“這女子來歷不明,施展妖法騙取錢財,我身爲此鎮XX,要將她帶回府中仔細查問,來人啊,把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