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奇異的是,小男孩竟然沒有受到驚嚇,這感覺不他的臉上,更像心靈深處的一種安撫,那些胡思亂想的雜念無影無蹤,他止住了哭聲也忘記了害怕,擡頭睜開了眼睛。
眼前沒有人,他的淚珠還掛在臉蛋上也未曾被拭去,但眼前的山谷變得不再陰森黑暗,遠處高大的山峰上有一輪明月升起,如雪毫光灑落,是那麼的靜謐、安寧讓人神往。
月光就像無聲的招喚,小男孩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向前走去,突然一皺眉意識到不對勁。他雖調皮貪玩卻不糊塗,能記住日子,今天應該是陰曆的月初,絕不可能看見滿月。
山上是燈光嗎,怎能照射出這麼遠?山上有人家嗎,誰會住在那個地方,難道是傳說中的神仙?無論如何他也得上去,既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只有找人去問路了。
小男孩向着月光照來的方向走去,卻沒有注意到一何細節,月光下的他並沒有影子。不僅是他,如果貼在地面上仔細看,谷中的瑤草在月光中也沒有影子,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奇異的光輝。
穿過浮生谷,來到忘情天梯前,這是一道劈入山中筆直而陡峭的長階,每一階都如用尺子量過一般的整齊畫一,不知已經開鑿了多少年,看上去仍是“嶄新”的,沒有一絲雜草甚至青苔生長。
這顯然是人工鑿建地,小男孩的第一反應就是——山上有人!嗯,上面很可能有座大廟,廟裡應該有和尚,可以找和尚問問,自己該怎麼回家?在當時一個孩子的概念裡,山上最常見的人工建築就是廟。
那一輪圓月光就靜靜懸浮在長階盡頭,照亮了登山地路,小孩此刻已能肯定那不是月亮,因爲月輪中沒有桂樹狀的斑影。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撐着他,或者他已經忘記了疲倦,沿着長階爬了上去,不停的向上攀登。
忘情天梯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終年祥雲環繞,有云門霧陣守護,此刻卻在月光下雲開霧散,其中種種障眼、迷蹤、卷行、涌動等法陣,小男孩的視若無物穿行而上。他爬忘情天梯爬了整整一夜,登上三夢峰時已是天光大亮,再擡頭那一輪圓月已經隱去,天邊的朝陽正噴薄而出。
三夢峰頂上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原野中奇花異草叢生、清泉怪石羅布、亭臺樓閣點綴、瑞氣祥雲環繞,不似人間景象。遠遠看去,哇,果然有一座好大的廟,九門重重隱約有彩光環繞。
小男孩張大嘴愣在了原地,神色不知是驚歎還是震撼,因爲那座“廟”並不是坐落在平地上,而是凌空矗立在一片凝聚不散的白雲堆垛中,朝霞映襯祥雲,似有無數細碎的彩虹交織,太漂亮了!
這廟是怎麼建造的,誰造地,難道是外星人乾的?
就在這時他的肚子發出軲轆一聲響,突然覺得很餓,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還走了這麼遠的路爬了這麼高的山。一想起這些,同時又感到深深地疲倦,全身都泛着痠痛,回望一眼山下,自己也驚訝一夜之間竟能爬這麼高,當時還不覺得累!
小男孩早就不害怕了,置身這種仙家景象中,人們只會覺得神清氣爽,但他此刻確實是又累又餓。看看遠處那座大廟,走過去還挺遠,也知道怎麼才能上得去,四周看不見一個人影,卻突然發現不遠處有滿樹誘人的果實。
三夢峰頂部的邊緣,千丈懸崖邊生長着十幾株樹,主幹有碗口粗細,分叉不高很容易爬上去,樹葉如跳動的火焰形狀,葉面是翠綠色的,葉脈卻如火紅的絲線。樹上結着果實,明黃色還帶着淡淡的粉紅紋路,看形狀就是杏子,應該已經成熟。
小孩子找了一棵離峭壁較遠地樹,摘下一枚杏淺淺的咬了一口,伸出舌頭嚐了嚐流出的汁液,味道真不錯。他摘了一大把扔下樹,又跳到樹下都揀起來,在附近找了一眼清泉洗了洗,狼吞虎嚥的全吃了。
這杏仁的外殼很特別,白裡透粉很好看,小孩子在水中一粒粒洗淨,都揣在了上衣兜裡。
書中暗表,三夢峰上生長的可不是普通的杏,而是培育千年的仙家靈藥生元杏,本是崑崙仙境妙法羣山的特產,揚天感在正一三山的方正峰上也沒有培育成功。以它煉製成地生元丹大補元氣,能夠輔助恢復施法消耗的神氣,是修行人定坐調養時服用地餌藥良方。
它最重要的藥性不是在果肉中,而是在杏仁裡,生元丹也是由杏仁所煉。生元杏是不能隨意生食地,俗話說虛不受補,普通人的身體相對於修行高人確實很虛弱,想拿它地果肉當水果吃,至少也要五氣朝元以上的境界,爐鼎腑藏沒有缺陷。
普通人如果只吃一、兩枚生元杏,感覺可能只是燥熱口渴並沒什麼大礙,身體很棒的人吃個三、五枚也沒關係,只要不直接服用杏仁就行。但這孩子可是吃了個滿飽,三、四十枚也不止,他可能會肝火大旺、神情亢
肢麻痹、呼吸心跳急促超過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命。
但奇怪的是,這孩子好像沒什麼太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身上熱烘烘暖洋洋的,生元杏果肉的藥力應該起效了,卻沒有激發他的經脈神氣運行。
吃飽了之後,他打了個嗝又伸了個懶腰,向着遠方的大廟走去,走着走着忽然一皺小眉頭,用手一捂肚子,肚子裡又傳來軲轆一聲響。這回可不是餓了,他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空腹吃了這麼多帶汁的水果,不鬧肚子纔怪呢。
他地黑眼珠烏溜溜亂轉,瞅了瞅四下無人,不遠處有幾株茂盛的含蕊調神花,他鑽進花叢間過了好一會纔出來。
此刻輕鬆了不少,他不再覺得又累又餓,一邊走一邊欣賞起四周的美景來,越看越是驚歎,越看越覺怡神,嘴角眉梢都微微挑着,還哼起了跑調的歌。哼着哼着突然又一皺眉,與這仙家美景唯一不相稱地就是他自己,他聞到了一股汗酸味。
盛夏的天氣很熱,如果換一個地方在陽光下走一會兒就會滿身大汗,而三夢峰上卻很奇特,似乎一直是令人感覺最舒爽的溫度,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炎熱。但小男孩是從山下爬上來的,昨天又在茂密的山林裡鑽了一整天,身上早就汗透了,此刻汗跡已幹。
他覺得不舒服,尤其走在這樣美妙絕倫的“世外仙境”中,他甚至覺得自己很骯髒。想什麼就有什麼,前方轉過一個小山坡,恰好看見一座似是玉石雕造的涼亭。
涼亭中是個池子,池子中央竟然有一株蓮花,這蓮花看上去是真的,花莖就從池底的中央生長,花朵浮在水面上輕輕盪漾,卻從花心中不斷汨汨涌出清泉。
這池子大概有七尺方圓,三尺深,環繞着三階臺階,池水沒過第三階的一半。池水是流動地,小男孩只看清從蓮花芯中流出來,卻不知道水流到哪裡去了?這座涼亭四柱八角,三面有欄杆,在一片丘陵山凹中,來的路上是看不見的。
小男孩第一眼看見它,立刻就想起三個字——澡堂子。
“嗯,比小時候我家對面的九龍池漂亮多了!就是有點露天,沒關係,反正也沒人看。”小男孩很高興的點頭自言自語。九龍池是蕪城市最大地澡堂子,就在當地最大的國營蕪城旅社的對面,小孩上中學前曾在蕪城旅社住過很長時間。
再擡頭看見亭上有匾,匾上三字是古篆,他居然能認出來,又自言自語道:“浣草泉?我要是下去洗澡,不也成草了嗎?……洗衣服總可以吧?”
小孩又看了看四周,脫下鞋,穿着衣服就進了池子,池水微溫竟不涼不燙,正適合洗澡,而且觸手一片爽滑還帶着荷葉清香,似能將身上洗的特別乾淨。小孩在池子裡脫下衣服,搓洗了一番,擰乾了掛在欄杆上晾着。
洗衣服的時候兜裡的杏仁全部掉了出來,卻不下沉,浮在流動的水面上打着旋。小孩覺得有趣,泡在池子裡擺弄這些漂浮地杏仁,玩了半天身上洗乾淨了,晾在欄杆上的衣服也乾透了,他這才撈起杏仁穿好衣服。
此刻再看那些杏仁,外殼有了微妙的變化,呈晶瑩如玉的月白色微微帶點粉紅,小男孩並沒有太注意,隨手就揣回了兜裡。
洗完了澡,覺得身心俱淨,再往前走他突然打了個哈欠,一股倦意襲來,他困了,畢竟昨天一夜都沒睡覺。
山坡下的草地就像一張舒適柔和的翠毯,小男孩找了個樹蔭坐了下來,想稍微休息一會再走,坐着坐着不由自主就躺下了,睡夢中還發出輕微的鼾聲。
小男孩登上三夢峰走向忘情天宮,居然在半路上睡着了,這一覺睡的異常香甜,等他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今夜與昨夜完全不同,睜眼看見的場景不再陰森可怖,甚至可用美輪美來形容。
遠處雲堆上地那座“大廟”的上方,靜靜地懸浮着一輪“明月”,柔和的月光籠罩着整個三夢峰頂端,四野一片寧靜祥和,中充滿神秘地氣息。這輪“明月”似乎知道小男孩怕黑,於夜間又無聲的出現。
小男孩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突然愣了片刻,因爲他發現了一件事——月光下地自己沒有影子。
難道一覺醒來,自己變成了鬼?傳說中的鬼都是沒有影子的。但他只是驚詫並未恐懼,那月光就是一種安撫,無形中讓他忘記了害怕。再看看周圍,他突然意識到並不是自己有什麼不對,玄妙在於那月光。
他本是在一株樹蔭下睡着,而身邊的這棵樹在月光下也沒有陰影,周圍的花草樹木也是一樣。這月光似無形而有質,它的照射之處,能將一切包容。
小孩按捺不住地好奇,撒腿就向忘情天宮跑去,月光並不耀眼,卻恰恰清晰的照明瞭道路。來到那巨大的白雲堆垛下,小孩伸腳試了試,發現這奇異的祥雲凝聚不散似有實質,踩上去形容不出地輕柔,卻不陷腳。
真好玩!小
一聲在上面翻了個跟頭,連滾帶爬的順着雲堆進了.此時天邊射出第一線旭日光芒,那一輪明月在當空隱去。
……
“你是鬼嗎?”小男孩嚇了一跳,蹦到刻滿銘文的一面牆壁下,縮着身子喝問,手裡還拿着一根透明的棒子做警戒狀。
這根“棒子”約三尺長短竹節狀,仔細看又像一把細長的如意,兩端是一大一小略帶弧起的造形,完全的透明無色沒有一點雜質,正是當年九天玄女宮鎮宮九神器之一的呈風節。
這已經是他登上三夢峰的第六天了,這些天來除了忘情宮最中樞的祖師殿沒有找到路進去,他已轉遍了九門宮闕,發現這裡不是一座廟,神壇上沒有菩薩,也連一個和尚也沒看見,不僅沒和尚,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就像一處遠古地遺蹟。
一個人置身於這麼大一座宮闕中,他卻沒有感到一絲害怕,不能用富麗堂皇、高雅精緻、舒適整潔這一類形容人間殿閣的詞彙來形容忘情宮,也很難形容出來。若勉強描述只能用“玄妙”二字,而小孩的感覺接近於“適志”。
只說一點,忘情宮中沒有燈光燭火,也沒有傳說中的夜明珠之類的東西照明,身處其中能知到宮外白天黑夜地交替,卻一點沒有黑暗的感覺,只要目力所及之處,你總能看得清楚。
不僅這裡的溫度不冷不熱恰好是最舒適的狀態,就連“亮度”也是不明不暗,似乎隨着你的眼力自然有玄妙的變化。假閉上眼睛睡覺,一點都不覺得有光芒刺眼,睜開眼睛想看東西,在光線最理想的情況下是什麼樣子,眼中所見就是什麼樣子。
小孩進忘情宮首先走入地是風門殿,見到了祭壇上的呈風節,一眼就看中了,爬上祭壇拿了下來,感覺愛不釋手,一直帶在身邊。
忘情宮中法寶、器物、靈丹、典籍無數,琳琅滿目令人眼花繚亂,在孩子眼裡都是稀奇好玩的東西。環繞忘情宮一共有九座大殿,每間正殿中都有一座祭壇,高出地面約九尺、長寬各一丈八,要搬東西架成梯子墊腳才能爬上去。
在每一座祭壇的正面,都刻着一篇銘文,銅錢大小的上古文字,沒有斷句標點,密密麻麻的刻滿了九尺高、一丈八尺寬祭壇的一面前壁。照說一個剛剛上完初一的孩子,是不可能看懂這些的,然而他偏偏看懂了,而且看完之後“明白”了,用了差不多三天時間。
當時他盤腿坐在一個吉祥軟草墊上,身姿也是端端正正像模像樣,周圍散放着一地的器物,那是他搬來架梯子爬祭壇取呈風節用地。現在爲了看清祭壇正面的銘文,又把這些東西都給搬開了。
只聽他搖頭晃腦地自言自語道:“風流**,原來如此!”
正在這時,心中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應,清晰地感覺到背後有人。他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樣從坐墊上蹦了起來,手持呈風節轉身靠在法壇上喝問道:“你是鬼嗎?”
這是他唯一一次在忘情宮中被嚇着,也是他第一眼看見天月。
……
眼前不知何時站着一個“人”,看形容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很難像想一個人地容光也可用“皎潔”二字來形容,她的膚色白晢純淨沒有任何瑕疵,卻也沒有半點失去血色的蒼白感。黑髮很隨意的披在肩上,卻讓人感覺勝過世上最精心的雕琢與修飾。
她的容顏不能僅僅用“美麗”來形容,如果沒有見過她,閉上眼睛很難去想像這樣一幅容顏,其明媚以至於讓人忘記了去驚豔,其秀麗一絲不染。
她黑色的眼眸看着小男孩,莫名似曾相識。見到她,可能會有一種錯覺,她一直就在那裡看着你,既不疏遠,又似可望不可及。她穿着一件月黃色的長裙,分辨不出是什麼質地,就似凝練的月光,卻並不發出光芒。
小男孩爲什麼會被嚇一跳?因爲他沒有聽見腳步聲,突然就感覺到有一個人“來”了,憑空出現在身後,轉身後果然看見了她。
小孩:“你是鬼嗎?”
少女答非所問:“我是天月,這裡是忘情宮,你登上的這座山,叫作三夢峰。”她的聲音很柔和,脆而不膩,就似黑夜裡安撫那孩子的月光。
聽見她的聲音,小男孩突然笑了,放下了呈風節道:“我不怕你,哪怕你是鬼,我也不怕。”
嚇一跳的是他自己,說不怕的也是他自己。少女沒有說話,但眸子裡的神情讓人自然就能懂,她在問——爲什麼?
“人怕鬼,不是因爲鬼可怕,而是對未知的恐怖。你一點都不可怕,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不怕。”小孩挺起胸脯揚着臉,裝作大人的模樣答道,神情很有些滑稽可愛。
少女仍然沒有說話,但眸子分明又在問——誰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