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是孫思邈主動說出來的,看似老人家能未卜先知料到梅振衣會問什麼,但眼前所見的孫思邈只是梅振衣靈臺中的一道心印,與真人無二但也有所區別。梅振衣心裡想的什麼事情,靈臺中顯現的“孫思邈”自然知道,這就是此種溝通的神奇之處。
待梅振衣收功睜開眼睛的時候,神識忽動感覺到附近有人,轉身望去只見月光下站着一位紅衣綠絲絛的女子。她微尖的下巴,鼻樑很直稍微有點高,彎彎的細眉眉梢微微上挑,一雙俏眼在月光下如辰星閃爍,表情淡淡的,窈窕而秀麗。梅振衣沒回頭時以爲是鍾離權來了,轉眼一見竟是知焰仙子。
“知焰道友,你怎麼又在深夜來此,在這裡很長時間了吧,爲什麼不叫我呢?”梅振衣跳下齊雲臺拱手打了個招呼。
知焰:“你行功正在緊要關頭,我不想驚擾你。人世間的修士真是奇怪,你就在這種地方修煉嗎?也不避入洞天之中,不怕被過路鬼神驚擾嗎?”
梅振衣笑了:“人世間不比崑崙仙境,不是處處都可鑿建仙家洞天,就算有合適的地方,人力物力也很難一時建成洞天。這齊雲臺,已經是整座齊雲峰上最合適的修行之所,齊雲觀在山中很清靜,夜間從來無人打擾,蕪州滿城鬼神也不會來騷擾我。知焰仙子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崑崙仙境隨處都是仙家寶地,而且天材地寶很容易尋找,各大仙府大多是積千年歷代弟子之功完成,弟子修行要比俗世間普通人方便多了。”
梅振衣:“那真是個好地方,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但人世間也有人世間的好處。比如修丹道求長生,不知衆生百態,又怎知如何從此生得超脫?”
知焰仙子問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梅振衣:“是我師父。”
知焰仙子嘆了一口氣:“崑崙仙境中也有衆生百態。但不像人世間這麼玄妙紛繁。在那裡修行,精進很快可得高強法力,但是修行境界到高深之時,越往上突破就越難。我已經脫胎換骨近百年了,至今未能領悟出神入化大神通,非道法不妙戒律不嚴,所缺就是一番歷練——那天鍾離前輩在神念中也是這麼告訴我的,你的師父就是他嗎?”
梅振衣:“不。我說地是我的傳法上師孫思邈真人,至於鍾離前輩,我尚未拜師。”
“哦?那他應該想收你做徒弟。”知焰思想雖然簡單但也不笨,一下就猜出來了。
梅振衣:“知焰道友,昨天的事非常抱歉,你沒有取回飛雲岫無法回師門覆命。鍾離前輩執意那樣,我也沒有辦法,過幾天等有機會。我會請求他把飛雲岫還給你。”
知焰:“修行如他如我,言出機緣已定,鍾離前輩是不可能把飛雲岫還給我地,我也不可能再找他索取。你可曾見過世上仙人爲一件事反覆糾纏不休地?如果那樣,哪還能談什麼修爲境界?”
梅振衣:“我若真有心歸還。還有一個辦法。”
知焰詫異道:“什麼辦法?”
梅振衣歪着腦袋,表情顯得有幾分可愛:“我若拜鍾離前輩爲師,依修行傳法的規矩,入門時他會賜我一件法器,我可以請求他把飛雲岫賜給我。如果是東華先生的宗門器物。弟子須守護不可隨意處置。但飛雲岫不是鍾離前輩的宗門器物,我是可以送人的。到那時與今日的紛爭就無關了。我再把飛雲岫還給你便是。”
梅振衣雖然修爲不高,但修行界的規矩也是很瞭解的,竟然想出這麼一個巧妙地點子,要是換作知焰,是怎麼也想不到這些的。她聞言眨了眨眼睛:“你說的很有道理,假如真有這一天,無論你有什麼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能答應。”
梅振衣笑了:“好的,一言爲定,如果有這一天,我們就這麼辦!你還有什麼事嗎?”
知焰一回身面朝齊雲觀後門方向喊道:“張果,你出來吧!……梅公子,我要傳此人妙法門戒律,請你迴避。”
張果咳嗽一聲從一片陰影中走了出來,其實他早就在附近了,見到知焰仙子與梅振衣說話,他沒有打擾也沒有現身,此時被喝破行藏,表情很有幾分不好意思。知焰言而有信,今天就是來找張果的,碰巧看見梅振衣在齊雲臺上修煉,暫時沒有驚擾齊雲觀,商定歸還飛雲岫之事是意外所得。
知焰要傳張果妙法門的戒律,梅振衣知趣的迴避。各修行門派地核心戒律,一般是不外傳的,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紀,你去寺廟中也有一類典籍是“在家人”不能翻看不能請走的,就是講戒律的。
知焰和梅振衣的交談,張果當然也聽見了,第二天張果找了個機會私下裡問道:“少爺,你打算拜鍾離先生爲師,又打算在拜師時請求鍾離前輩把飛雲岫賜給你,卻是要還給知焰仙子地,你就不怕鍾離前輩生氣?”
梅振衣:“當然不怕,他若真能把飛雲岫賜給我,就能想到我要幹什麼,不會生氣。”
張果:“老奴覺得少爺有點吃虧啊,上師收弟子入門傳法器,都是修行人的大福緣,而你卻打算把它送人。”
梅振衣:“張老啊,鬥法打架,我還不行,和人打交道,她不行,假如真的把飛雲岫還給知焰,你認爲我會吃虧嗎?”
張果嘿嘿笑道:“那也是,我還沒見過少爺和人打交道吃過虧呢!照說我也欠知焰仙子一個人情,少爺還她人情,老奴也謝謝了!”
知焰走後,梅振衣就在等鍾離權來找他,可沒事總出現的鐘離權這回卻玩起了失蹤,許久沒有露面。眼看年關將近。菁蕪山莊上下忙起了過年,少爺住在齊雲觀,於是這家道觀的東跨院也熱鬧了不少。
古時地新年格外有氣氛。操勞忙碌了一年地人們這個時間閒了下來。用各種方式享受辭舊迎新的時光,少爺年前得了朝廷封賞,下人們今年也得了不少賞錢,按現在地說法就是年終獎發的都挺多,個個興高采烈喜氣洋洋。
現代都市中,很多傳統習俗已經被人們漸漸淡忘了,年過的越來越沒有年味,於是也少了很多樂趣。在傳統中。無論大戶還是小戶人家,過年都有很多事。比如蕪州人家,都要醃臘肉、灌香腸、做薰魚,臘月二十三撣塵祭竈,大年夜炸圓子做蛋餃。家家戶戶都要在門前掛上新燈籠,大人小孩做身新衣服。
過去地針線活稱爲女工或女紅,那時候沒有大商場和服裝專賣店,人們穿地衣服大多數都是家裡的婆娘做的。男人出門衣冠合不合體,一眼就能看出家裡的女人手藝怎樣。大戶人家有專門做針線活的丫鬟媳婦,梅振衣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是谷兒、穗兒兩個丫鬟親手縫製的,針角細密而均勻,裁剪的非常考究。
過年前這些天梅振衣也跟着下人一起忙。忙着做一種特產地醃菜。當地有一種特產蔬菜叫高杆白,看上去有點像普通的小油菜長得卻要高大很多,綠葉下面的莖有一尺長,一寸寬,嫩白如玉。是製作一種醃菜的主要材料。
將葉子掰下來紮在一起。掛在杆子上晾的半乾,最複雜的一道工序就是用小刀將長莖從中剖開成筷子那麼細的一條條。然後再橫切成兩寸左右的細段。加上各種調料放入陶罐中醃製,吃地時候用香油拌一拌,微脆而香辛可口,是非常下飯的小菜,在當地被稱爲香菜。(注:不是現代菜市場見的那種蔬菜。)
梅振衣這段時間,白天沒幹別的,就忙着切絲呢。一尺長一寸寬的白菜莖,從中剖開成筷子細地長條,要用鉛筆刀那麼大的小刀在砧板上劃三刀切成四縷。這是非常枯燥的慢活,普通人家醃十來斤香菜,需要幹好幾天,但在齊雲觀卻整整切了一個多月,原因無它,因爲是大少爺親自主刀。
梅振衣用的是一把比匕首稍長的短刃,這把短刃也是一件法寶,名叫昆吾劍,是梅毅從戰場上給他捎回地戰利品。
梅毅是知焰走後第三天才趕回蕪州地,等他到的時候,齊雲觀地一切麻煩都已經結束了。梅毅聽說發生的事,立刻就要派人向洛陽南魯公府回報,被梅振衣勸阻。大少爺說道:“事情已經結束了,何必再節外生枝?報個平安就得了,讓那邊也清清靜靜過個年,出了什麼事我們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梅毅還是覺得後怕,給了梅振衣兩樣東西,一副護腕和一把短刃,護腕是他自己送的,短刃是梅孝朗託他捎回來交給兒子防身的,這兩樣東西皆非凡品。
護腕呈淡金色黝黑的光澤,表面鏤刻着火焰狀花紋,就像一個弧形的合葉,左右兩片正好扣在小臂上。
梅毅特意告訴他:“這是一件法器,戴在手臂上覺得很硬是不是?如果你的法力夠強大的話,運轉內勁佈滿全身,它可以化剛爲柔,隨着手臂改變形狀,對動作不會有任何妨礙。它是早年吳王杜伏威賜給我的,在吳王的貼身親兵中我的年紀最幼,有一次受傷后王爺特意賜給我防身,就是遇劍仙行刺的那次。”
梅振衣推辭道:“吳王賜給你的寶貝,我怎麼好意思收?”
梅毅:“送你就是送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有鏤金劍,這護腕對我的用處不大,但是少爺你不同,你擅使長鞭,可鞭法及遠不及近,遇到近身纏鬥的時候就很兇險,而這雙護腕近身格擋時非常有用,以我的功力,全力一劍也劈不開。我到蕪州就是來保護少爺的,不能時刻跟隨身邊,這雙護腕給少爺防身最合適不過。”
梅振衣還要推辭,梅毅又道:“這是一件法器,有很多妙用需要有大神通境界才能施展,當年吳王偶爾得到也沒有琢磨的太清楚。放在我手裡就更可惜了。既然少爺要拜東華上仙爲師,將來此物有大用,給你就對了。怎麼。本將軍第一次送禮。小公爺就要駁我的面子嗎?”
梅振衣只能笑道:“差點忘了你升官的事了,你是遊擊將軍,我是小小云騎尉,官小四級啊,聽你的,多謝毅叔了!”
收下護腕,梅毅又拿出一把壯如雁翎地短刃,說是南魯公交給兒子防身的東西。只有一尺多長,刃身鋒利而堅韌,拿在手裡輕飄飄的沒什麼份量。梅振衣很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東西,梅毅告訴了他一段在戰場上地廝殺經歷。
梅毅趕到軍中的時候,匈奴兩部主力已經潰敗,大軍正在清剿流竄殘敵。梅毅不好意思白領一場軍功,於是主動請命率一路人馬搜尋突厥殘部,梅孝朗便命梅毅隨他的兄長梅剛一起率領一隊千騎左右的人馬。在草原上收攏未及投降的殘敵。
大草原一望無際往往根本看不見人影,突厥人追逐水草居無定所,如果分散逃竄還真不好找,只能根據馬蹄、殘草、灰燼等痕跡搜尋敵蹤,率軍轉了三、四天。運氣不錯,還真碰到了一夥百餘人的殘部。
這夥人和普通的小部落不同,一看馬匹、服飾、兵器,居然全是精銳的戰士,似乎是保護着什麼重要人物向西北逃離。梅剛見狀立刻下令展開隊形包抄而去。那夥戰士雖然人數不多但個個驍勇善戰。分出大部分隊人馬回沖,竟然死死糾纏了很久。最後全部陣亡。
梅剛一看就知道這是斷尾求生之計,分明是丟車保帥地做法,於是留出大部人馬與對方斷後的死士做戰,自己和梅毅兩名高手各率百名騎兵從左右包抄繞過戰場,仍然直追逃走的敵方首領。眼看就要追上了,對方的隊伍中突然飛出一人從空中撲擊而來,是一名薩滿大巫。
前文提到,大唐年間世間立道統的可不止佛道兩家,在草原一帶薩滿教十分流行,也有特殊的修行人,據說他們膜拜天地萬物並與之溝通,得到超越常人的神靈法力,修行有成者稱爲大巫。這位大巫法力強悍,一揮手在空中就是一片刀光劈下,竟然一刀斬落五騎,連頭盔帶鎧甲都一劈爲二。
遇到修行高手了,這就不是普通人之間的戰鬥了,梅剛梅毅拔劍雙雙而起迎了上去,與這位大巫鬥在了一處。前文說過,以梅毅地修行還未達飛天之境,但他拔劍在手一身殺氣,並不畏懼這世上劍仙,況且還有兄長梅剛在側,兄弟兩人劍氣縱橫配合的十分默契,也將將敵住這位飛天大巫。
鬥法前梅剛下令手下騎士散開,輪番以強弓發射利箭輔助攻敵。普通的箭無法威脅到修行高人,但是梅剛訓練出的親兵可不一樣,大多也是學過粗淺的御劍術,射出地箭時帶着些許御物神通可以劃出弧形微微轉向,破空而來轉找敵手的身形。
兩百多人分批輪番發箭,空中飛蝗如雨,就算一時射不中大巫,等他神氣衰竭法力耗盡之後,也一樣會被射成刺蝟。而梅剛、梅毅持劍佔住方位,劍芒四射纏住大巫,讓他無暇衝出戰陣去殺傷射箭的軍士。這一斗就是一個多時辰,軍士們幾乎都射不動箭了,大巫也終於力竭,被梅毅一劍斬殺。
這位大巫有飛天之能,本來還有機會逃命的,但是爲了斷後掩護,不得不與梅氏兄弟的糾纏,最後落了個殞身而亡地下場。等殺了這位大巫整軍再去追擊剩下地十餘騎的殘敵,對方已不知去向。梅毅到現在也不知道逃走地究竟是什麼重要人物?因爲突厥兩部首領伏念、溫傅都已被擒,梅孝朗事後聽到報告也沒有再去深究。
這把短刃就是那大巫手中的法器,後來作爲一件戰利品落到了梅孝朗手裡。梅孝朗聽說了當時鬥法的經過也覺得心驚,對梅毅道:“此件法器看似普通毫不起眼,在高人手中卻是那般厲害。你把它帶到蕪州交給我兒,騰兒年幼不便佩劍,跟你學御劍術,用這把短刃正好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