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士已在庭院內行走。對於新晉狀元府邸的下人來說,這已是習以爲常之事。但下人們至此尚有一事未明,就是狀元郎的步法之奇難以理解,四平之路,行走如虹,迂迴轉走,不知其目的所在。
雖然想追問,但皆失敗告終。因爲無人能喚醒全神貫注的士,只要其做起一件事,便難以阻擾。只是這也有例外……
“聖旨到……”
女孩微弱的聲音從士的耳邊傳來,讓士嚇了一跳。轉身看去,依舊是那個溫文如碧的公主,一襲白衣純潔,淨白無瑕,也不知是哪裡掉落的凡塵仙兒。
“這次我便是答應你了,聲音可是小了點?”
瓏鳳笑道,讓人無法責罵這嬌小龍女,但士卻不這樣認爲。
“聲音是小,但尚記得臣對公主說過,當臣早上在晨練之時,不可打擾。”
瓏鳳聽後露出悲傷的表情,只是這在旁人眼裡,卻依舊是美不勝收的景物。
“對不起……”
公主紆尊降貴,屈身向士道歉,讓站在身後呆着的下人嚇了一跳,生怕這要是被皇上看到,這狀元郎的腦袋不被砍下才怪。
士一陣無奈,雖然剛纔的確有點生氣,但語氣未至於表露無遺,有所保留竟也讓這小公主嚇得要哭般,的確是自己不對。只是要原諒她,這些理由尚不夠。
“臣並沒有責怪公主之意,只是希望公主應注重君臣之禮,若以後想喚士,告知下人,待我出迎便是,不必如此。”
語氣中沒有一絲波動,平靜如水,既不是責罵,也不是原諒,算是不作追究。畢竟對方是公主身份,若當場責罵只會引起下人傳議,這皇宮之內,最怕便是人言,可畏也。
“恩,我知道了。”
公主聽後破涕一笑,對於她來說,不捱罵便是原諒,這便是與士的相處之道。
“那今天要教我什麼?”
公主突然問道,此行過來,便是爲此。
士本是重臣之子,住在宮內最是平常,自出胎腹,便能說話,府中上下皆驚奇。隨着年齡增長,會文說道,小小年紀便閱盡其父收藏典故兵書,琴棋書畫更是了得,乃是百年難得智才。
杕柆丹爾亦爲此感概,自大兒子死後,終於有一子嗣能繼任自己,還有比此更值得高興的事嗎?
此事保守嚴密,但仍被皇上耳目得知。親臨視之,倒是讓杕柆丹爾冒出一身冷汗。本就不想讓皇上得知此子,怕是功高蓋主,天威落雷,此子命不久矣。
只是,智冠天下的杕柆丹爾卻算漏一事,情義終究無法被利慾遮掩。皇上看過此子後,便是高興,要與杕柆丹爾秉燭夜談。期間真情流露,皆是當年征戰之事,其中忠義,可是三言兩語能道清。那一夜,杕柆丹爾知道,面前的並不是沒有良知的老虎,而是蒼天之上的金龍,是一個自己願意用性命追隨的君王。
事至,正是小公主五歲之齡,習讀四書五經、三從四德之時。皇上當時與杕柆丹爾喝了點小酒,興致大發,便與杕柆丹爾約定,讓士訓導瓏鳳。一來二人年紀相仿,容易相處,二來也是有結爲連理之意。
士尚幼,但六歲有餘亦能看出端倪,事情大致一想便知,故對待公主如孺子,不溫不火,一切順其自然。
士雖無心,但年幼的小公主卻有意。皆因士之樣貌甚爲好看,鳳眼劍眉,細柳飄發,清淡書香,文弱中卻有股難以掩蓋的霸氣,在瓏鳳的心裡自然形成一種愛慕。隨着年齡增長,此種情繚更是俱增。
琴棋書畫、禮儀道德雖是士輔導,但宮中規矩卻是宮內婢僕教導。而瓏鳳自幼便被告知其是天下一品,與衆生不同,將來駙馬肯是世間絕無僅有之人。而且以公主之姿定能迷倒此人,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瓏鳳一直將此事記掛於心,讓士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一來可以多與士說話,二來也是讓士喜歡上自己。而自己一直將此事收藏於心,不敢張揚,只望哪天能聽到士說要與自己結成連理,便是死而無憾,無悔此生。即便要花上一輩子,瓏鳳也願意等。
即便瓏鳳癡情至此,也難以撼動士之心。皆因士早已得知這是媒約指婚,要掌握一切便要對瓏鳳不理不睬。情愛不如談兵,難以道清。士雖智冠天下,但在情感上仍是糊塗之人,其中過錯,無法追究,只能不了了之。
瓏鳳公主天生麗質,其容貌便是天上仙兒亦妒忌三分,乃是江湖流傳神州奇女子十二。皆因沒人敢擅闖皇宮,只知瓏鳳公主容貌驚人,只看一眼便會被其迷住,引人遐想。神州奇女子選出先是樣貌,後是才質,最後是武藝。而瓏鳳流傳的只是樣貌便得此殊榮,其理由可想而知。
“公主昨夜晚睡,不累嗎?”
回想昨晚,子時過半,兩人才肯離去。現在剛好辰時,公主便到來學習,也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要說這公主平時總是吵嚷着要和士去逛御花園。
“不累,從今天起,我會認真學習的。”
如此轉變也着實讓士有些許驚訝,若是公主一心向學,他倒是樂此不疲。爲人師表,學生如此,還有何所求。
“報!”
只是,正當士想鼓起幹勁訓導瓏鳳時,另一個“暗號”卻從旁而來,乃是杕柆府上兵衛鐵爾朗,士之近身侍衛。
“何事!”
士早已吩咐過鐵爾朗,晨練之時不可打擾,於此時辰而來,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而鐵爾朗並沒有示意自己此事不可告知公主,想來應該是客人來了,又或是誰人宣召自己。但想起昨日之事,想來此人應是皇上了。
“皇上請狀元到御書房商議。”
早料此事,士也只是輕一揮手,示意退下,轉而面向瓏鳳,作揖賠禮。
“既是公事,你還是快點着裝準備吧。”
瓏鳳淺淺一笑,雖平時對着士總有點小頑皮,但終究是一國公主,在這些事上倒是體現其氣質非凡。在旁下人看來,與剛纔相比,確有優雅之風。士則是見怪不怪,相處甚久之人,這已是平易常見之事。
“士別過。”
士作揖後便走回府內,瓏鳳看着士之背影,隱約間有股不安感。平白無奇絕不是好事,特別是有着“龍氣”的瓏鳳最直白產生的感覺,這似乎預示着一定會有什麼事發生般。
換過正裝,梳理好長髮,文官模樣,清眉俊秀,甚是好看。
鐵爾朗緊跟隨後,威懾四周。士在前,溫文慢步,走在一旁宮女紛紛停下半蹲致禮。期間偷瞄這狀元郎風采,果真貌絕出衆,可與公主比齊,看得人心動不已。但身份懸殊,不敢再有遐想,只是遠遠觀望其背影便心滿意足了。
皇宮之大,路轉迂迴,其道難以辨清,若不是久居宮中,怕是不認識路,可要輾轉數載才能到達皇上所在之殿,這對於善於記事的士來說不算難事。
皇城大殿,檀木飄香,裝潢別緻,可見工匠手巧。金飾銀鍍,雅緻中卻帶有豪奢之感。雖是如此,已比前朝宮殿儉素許多。而作爲國家根基之地,天子安住之所,奢豪在所難免,但勞民傷財之舉亦是盼望少之又少。
剛到御書房大門前,便有數十“煉軍”,衣着風雅,無須甲冑,背劍而立,一看便知是修靈練道者。能進入皇宮的修靈者實力絕不俗,士眼利,掠眼一看便知其底細。這些人皆是江湖上闖出名頭之人,被當地駐將發現,招攬入宮,成爲保護皇宮的“煉軍”,有着將擅闖皇宮者斬立決大權,即便對方是宮內大臣。
而數十煉軍前頭站着一人,樣貌端莊,儀表堂堂,淺淺一襲微笑,竟是衝着迎來之士,感覺不懷好意。
“臣見過太子。”
士作揖鞠躬,面前之人正是當今太子——柱義,是年十八,正是論朝談政之時。
“狀元郎亦是被父王召來?”
太子笑道,語氣略有不滿。想來也是,以自己身份,父王與己商事,合情合理。但這小小狀元郎,既不是元老,亦不是重臣,竟能擠身之間,心裡多少也不是滋味。
“臣不才,皇上此次召喚士來,是爲打點小事,方便日後大計,重任尚肩負太子之上。”
士察覺出味道,作揖說道,以示其本職所在,倒讓太子聽後尚爲滿足,於是笑着迴應。
“父王尚與丞相在內議事,讓我等在門外等候。”
“是。”
士再次作揖,表現其身份低下。士不在意,亦不會在意,若是此舉能讓太子高興倒無所謂。若是激怒這日後大帝,麻煩的事就更多了。
過後數分鐘,太子便按耐不住,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要重新估量此子。此前宮廷議事,此子事蹟早在宮內人口傳之,年紀輕輕便能站在大殿之上,同朝論國之大事,且深得其父稱讚,可見此子絕不簡單。
而且早聽其父說過——杕柆家共有十一子,各自身懷本領,各有其通。大公子“杕柆贏”天資聰慧,隨其父征戰,出謀獻策,那還是太子尚未懂事之年。只是英才多薄命,行軍第二年,被前朝“暗軍”刺殺。據說當時行刺皇上失敗,便轉向沒有靈力的杕柆丹爾,而杕柆贏就是爲了救其父而死的。
二公子“杕柆艮”、三公子“杕柆奉”一身武藝,只是都戰死沙場,杕柆丹爾白頭人送黑頭人,卻沒有流下一絲淚水。只因杕柆丹爾知道死的並不只有自己的兒子,還有天下父母的兒子,其作爲謀奪天下之謀士,豈有傷心之理。
而戰事告捷後,杕柆丹爾五名兒子行蹤不明,只知其皆被送去拜師學藝。有兩子爲一地官督,而士則爲當朝狀元,杕柆家可說是沒有一個庸才。
“狀元郎可知今日商議何事?”
太子突然問道,士亦早已猜到,以太子傲氣,豈是自己三言兩語能說和。既來之,則安之,只望不要激怒太子便好。
“臣不才,難以猜測,還望太子告知。”
順着太子的語氣,士知道太子只想炫耀一下。雖然士早已猜得皇上商議之事,但亦不便明說,好讓太子威風一下。
“想知道不難,除非狀元郎能與我切磋一下。”
太子又是淺淺一笑,士知道自己掉進太子的“陷阱”裡,但亦無可奈何,畢竟“太子”這二字讓人無法拒絕他無理的要求。
“臣斗膽獻醜,還望太子能手下留情。”
談文論道,自己並不輸給任何人。只是對方是太子,不能鋒芒過多,稍微處下風就好,這種拿捏士還是可以做到的。
“狀元郎果然爽快,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太子大笑一聲,運氣催勁,一柄木劍從腰間脫出,落在太子手上,讓士一陣意外。
“太子……這是……”
“武藝切磋,這可是你答應的。”
士這才知道自己被算計了,沒想到太子會如此大膽在御書房門前比試武藝,若是被皇上得知,絕不是輕易原諒之事。
“臣只是文官,不懂得武藝,還請太子原諒。”
士擺出一副害怕的模樣,嬌柔的身體看上去弱不禁風,與太子那稍健壯的體型的確不能比較,在旁人看來,此戰不打便知結果。
“狀元郎真會說笑,早聞狀元郎每日必會在庭院晨練,豈有不懂武藝之說。”
太子派人監視自己,看是早有奚落自己意思,而現在正是最好時機。
“臣自小體弱,晨練只爲強身健體,別無他意。”
此事不難道清,只是這並沒有減弱太子對士的見解。在太子眼裡,士的兄弟如此了得,士又豈是膿包,定有其一套武藝,太子倒是想知道士與自己的“霸功”可有抵禦。
“我家主子的確不懂武藝,還請太子殿下見諒。”
鐵爾朗單跪在士前面,斗膽之極,讓太子身後“煉軍”蠢蠢欲動,幾乎要拔劍將鐵爾朗立斬當前。
“無需緊張……”
太子的話雖是說給鐵爾朗聽,但更多的是抑制身後的人。挑起事端的是自己,還要斬殺丞相的家將,萬一父王怪罪下來,豈是自己承受得了。
“我與狀元郎只是切磋一下,點到即止,並不會受傷。”
太子笑道,讓鐵爾朗有點爲難,若是對方動怒,自己倒可以護主,而且故意受點傷,事情可以簡單許多。但現在太子已是把話說清,拒絕即是抗旨,這罪可大了。
“既然太子有意,那士亦只能盡綿力,還望太子手下留情。”
避無可避,士亦只能迎戰。這也是無奈之舉,太子有心刁難,只能做戲全套了。
“那好,給他一把劍。”
太子說道,示意身後之人。“煉軍”得令,御出一劍,擲至士跟前。劍身直立,準確無誤地插在細縫之上,可見其本領高超,正是江湖人稱“御劍高手”陸幽。
“十招之內,你若是能劃破我衣服一絲,便算你贏。”
這倒簡單,士倒沒想過要贏,贏了也只是從太子口中得知自己早已知道之事,這比武想輸還不容易。
士不作他想,拾起長劍,但卻是怎也拔不起來。稍一用力過度,士向後摔了一跤,狼狽之極。煉軍數十人頓時爆出笑聲,太子亦是淺淺一笑,畢竟他也只是想看士出糗,目的已達到。
士雙手捉起鐵劍,顫抖不已,看得出他是一個不懂刀槍之人,面對着單手握着木劍的太子,可以看得出兩人的差別。
接下來的十招,本是想用靈力好好教訓士的太子亦不好意思運用靈力,技巧性地將士那不成氣候的劍擊卸去,最後一招還故意讓士摔趴在地。
“我看還是等會再讓父王跟你說這件事吧。”
太子自得其樂,奚落士後還不忘挖苦他,即使是聖人亦難以承受此等恥辱。
“傳太子殿下、狀元郎入殿!”
房公公的雞鳴聲從內裡發出,但外面早以聽得,太子聽後笑着對趴在地上的士說道。
“我先入內,狀元郎還是稍整理衣裝吧。”
說罷,太子便與煉軍大笑着走進殿內。
“……”
士慢慢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衣塵,撫平皺褶的正裝,扮作無事發生。
“主子,太子定以此事傳遍宮中上下,怕是日後在宮內難以……”
尚未等鐵爾朗說完,士便伸手示意其不要說下去。
“若是有人問起此事,你便說太子多番相讓,是狀元郎技不如人,自己跌倒在地。”
此等理由尚不足以讓鐵爾朗信服,士懂得,於是沉一口氣,幽幽說道。
“太子初成氣候,不可亂其威望,助其成長便是爲臣重道,你可理解。”
士平心靜氣,沒有一絲怒氣,倒是其話耿直,讓鐵爾朗亦大爲感動。士之肚量,幾可撐船,豈是一般人能理解。鐵爾朗無法勸慰,點頭應是。
“我們也進去吧。”
士說道,握起剛剛的鐵劍,稍一發力,劍身碎毀,化作一陣細屑,隨風落地,便是人間煙塵,無人察覺。士大步走入殿堂之內,鐵爾朗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