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拉翰走到凌霜的房間附近的時候,聽到是什麼在撞擊硬物的悶聲。
門沒鎖,拉翰在門邊扣開一條縫朝裡望去,發現北宸正在拿自己的額頭狠狠地往牆上撞去,白色的石牆上都已經濺開了紅色的血花,凌霜一隻手握著一個漂亮的瓶子,臉色陰鬱又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想要上前去扶卻被她更嚴重的自殘行爲給嚇在了原地。
拉翰輕輕敲門,引起了凌霜的注意。
“僱主大人,蘇末閣下託我傳口信讓你去一趟悠禹國使館,好像是想商量馬上要出臺的法令的事。”
“……”
凌霜點點頭,但又不放心地看著撞得滿臉是血的北宸。
“小宸,你還好──”
“死不了。”
北宸啞聲扶著牀沿開口,伸手胡亂抹了一下臉上的血。
“實在忍不住了就──”
“我不會喝的。”
北宸冷聲打斷凌霜的話語,走到一邊的桌邊,拿起一杯像是紅酒似的東西大口喝了起來。
凌霜後退了幾步,嘆了口氣,轉身走向拉翰:
“這瓶子你拿著,要是她實在狀態太混亂的話就給她喝下去。還有拿些回覆靈晶替她治療一下,錢直接扣在神團頭上。……看著她,別讓她離開房間。”
大概是拉翰和北宸有私怨的關係,凌霜自從逸之的襲擊事件之後就把房間的看守換成了拉翰,看上去對他更放心一點。
“瞭解!”
拉翰故意油腔滑調地做了個服從指揮的動作,凌霜輕哼了一聲,看著北宸欲言又止了幾秒,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帶門離開了。
屋子沈默了幾秒,拉翰有點尷尬地抓抓頭,小聲上前問了一句:
“沒事吧?”
“沒事。”北宸喘著氣搖搖頭,冷笑一聲,“毒癮發作了而已。”
“……”拉翰凝神沈默了小會,然後突然走到了北宸身邊,壓低了聲音,“我僱主沒有在這裡弄些可以監視你的靈晶吧?”
“沒有。我又不能出去,這房間裡一窮二白,有什麼好監視的?”
然後鬼眼的傭兵突然詭異地笑了起來,轉身在北宸驚訝的表情中,對著自己的影子說起話來:
“安全啦,墮暗種老兄,出來吧。”
“什麼──?!”
北宸驚訝地捂嘴:墮暗種,難道──等等,不是說要十天之後才能過來嗎?現在纔過去四天啊。
下一秒,從拉翰的影子中,光線出現了折射,再過了幾秒,一個人形從拉翰背後的空間踏了出來。
白色過膝的長髮,一對血紅的瞳孔,一身漆黑的輕甲──
看到這熟悉的人影,北宸全身顫抖起來,然後如同幼獸一般嘶啞地叫了一聲,用力撲了過去!
“亞曄!!”
高大的墮暗種伸開雙臂將她抱了個滿懷,然後用力收緊了雙臂,將她按進自己的懷中,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
“你們這羣笨蛋是怎麼搞的,我才走開這麼一會就被別人折騰成這樣子。”
“亞曄──亞曄──亞曄────”
不知道是太高興還是太委屈,北宸幾乎無法正常說話,只是語無倫次地叫著他的名字,像小狗似的蹭著他的胸口。
太好了,亞曄沒事──太好了,至少亞曄還好好的!
亞曄哄小孩似的拍著她的背,一邊瞟了一眼拉翰:
“還杵在這幹嘛?識相點去把風啊。”
“喂喂你這是讓人幫忙的態度嗎?!”
“煩死了!”
亞曄直接甩過去一個小袋子,聽起來裡面似乎裝滿了錢幣。
“哦、真大方!給你們兩個小時啊,不然其他事不夠時間做了哦。”
拉翰掂掂錢袋興奮地笑了一聲,果然很聽話地出去了。
人走了之後,亞曄把她從懷中拉出來,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一圈,然後俯下身子舔舔她額頭的血跡。
“你的血除了讓我喝之外,別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地方啊,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這血已經髒了。”
北宸苦笑一聲縮回了額頭。
“我現在體內……既有那家夥的血,又有可笑的毒品……這樣的我的血,亞曄可別亂喝啊。”
亞曄皺了下眉,卻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額頭。
“……你被那小孬種佔了身子?”
“嘗得出來嗎?還真的和吸血鬼很像呢。”
“吸血鬼?”亞曄豪放地笑了一聲,“那是什麼東西?不過,這稱呼我喜歡,沒錯,我現在就是個鬼呢。”
“亞曄,現在還不能動,向影被他隨身帶著,西風還有銀嶽他們不知道關在哪,而且雙子也不知道被送到哪裡去了。”
似乎是察覺到亞曄口氣中的殺意,北宸有些焦急地抓住了亞曄的袖子,她的動作間充滿了安心和依賴,幾乎是回覆到了之前和亞曄相處的模式,完全不似在凌霜之前如同冰雕似的冷冽模樣。
她快速地整理了一下現狀,然後把自己腦內的計劃詳細地說給亞曄聽,接著又在亞曄的糾正下制定了幾套備用方案。末了,亞曄吐了口氣點點頭。
“好,我都知道了,一會我讓那個鬼眼配合我去摸一下這裡的地形。放心吧,我有在影子中隱匿身形的能力,這種偵測工作難不到我。”
“但是,一定要小心,要是連你也出事的話,我──”
“你這小混賬越來越沒出息了!”亞曄惡聲惡氣地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我是誰?堂堂亞曄!這麼不相信我?啊?!”
但是北宸卻沒有如同往常那樣縮起脖子訕笑著後退,只是一臉黯然地低下頭。
亞曄神色複雜地大力揉揉她頭頂的髮絲。
“怎麼?沒了清白很難過?”
“嗯。”
“栽了那麼大個跟頭,很不甘心?”
“嗯。”
“大家現在都不知道怎樣了,很擔心?”
“嗯。”
“憋著一口惡氣,想報復?”
“嗯。”
“害怕自己被毒癮奪取理智,變成一個廢人?”
“嗯。”
“還有其他的想法嗎?”
北宸搖搖頭,而亞曄卻毫不在意地捏住了她的下巴,滿臉傲慢之色地笑著,搖搖她的腦袋。
“清白這種事對部分女人來說確實比較重要,不過現在事情都發生了,你難過也沒用,不如反過來這麼想,你第一次無論是給向影還是雙子,對另一邊來說都是一種傷害吧,現在不是毫無壓力地解決了。”
“……啊……”
“被暗算和背叛確實是你不夠小心,如果說你有錯的話,就是你當初不該這麼心軟把那小孬種帶在身邊。他隨時都能知道你們所有最新、最真實的情報,知道你們什麼時候最虛弱,什麼時候最利於下手,要是這樣還不能一擊把你們打散,我看他該回去星靈礦重造了。”
“但是我確實沒有做好防範的準備,亞加德和西風明明受傷了,我卻沒有警覺地做好防止敵人突襲的措施。”
“那是他背叛的理由嗎?照這種說法,所有穿著露胸禮服的女人全都在引誘別人強暴她?被強暴了也不是男人的錯,是她們穿得太性感的錯?家裡被盜了也不是小偷不對,而是院子太華麗防盜措施不夠全的錯?”
北宸的臉色在聽到亞曄這麼說之後稍稍好了一點。
亞曄邊捏碎回覆靈晶治療她額頭的傷口,邊繼續說起來。
“現在很多人都被衝散了,這是事實。但你別忘記他們是誰,西風是帝王級戰器,亞加德是赤月騎士,辜銀嶽是武司皇,笑罌是魅靈加護的謀略家,更別說你覺得最重要的向影和黑禍、素劫了。你覺得他們是那麼容易被打垮的人嗎?你認爲他們是高塔上的公主不成,會安分守己地被關著等你去救?”
“……!亞曄,你是說……”
“我沒有任何根據,但是我相信他們。……你應該比我更相信纔對,笨瓜!”
“嗯。”
北宸壓低聲音,用細微的幅度──用力點點頭。
“報復自然是要的,但是對待玩具,就要用對待玩具的心態,沒必要把那種貨色整天放在心上。愛的反面是什麼?”
“當然是恨。”
亞曄懷中之人咬牙切齒恨恨道,而他卻又是一挑眉,惡狠狠地殺去一個眼刀。
“蠢貨!!我允許你這麼笨了嗎?!小心我罰你座空椅啊!!”
白髮紅眼的墮暗種口中說著毫無邏輯的惡語,手上卻粗魯而不失溫柔地拿麼指擦擦她的臉頰:
“愛的反面是漠不關心。最能讓他痛苦的事就是不把他當回事,記好了。你眼中,有向影、雙子、本大爺、辜銀嶽、西風、魯伊皇子──那些對你好的人就夠了,某些髒得不能看的東西,趕快清出去!!聽到了沒!”
“嗯──!”
北宸用力抓著亞曄的衣角,聲音有些發顫地用力點頭。
“至於毒癮這種東西──”
亞曄神色嚴肅起來,他俯下身子,雙手撐在自己膝蓋上,讓自己的臉和北宸的視線齊平。
“這種事,沒有任何人能幫你,只能靠自己克服。或許要做到很難,因爲要承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但是……”
他定定地凝視北宸的臉頰,和那漆黑的瞳孔對視,似乎想要看進她靈魂深處。
“如果連毒癮都克服了,那麼這世界上,再沒有你無法承受的苦難,再沒有能折斷你神經的東西,再沒有能讓你動搖的誘惑,從此,你不用擔心有任何你掌握不了的東西,世間的一切惡念,你都可以自豪地將其踩在腳下。如果你是向北宸的話,就不要輕易妥協。”
他說著,露出了狂野而又妖媚的笑容,喚出了鐮刀,黑色的妖光在空中打了個迴旋擦過了北宸的脖子,像是想要割斷她身上的某種東西。
“我看著呢!漂漂亮亮地贏給我看!到時候你想要什麼,亞曄大人都拿來獎給你!”
北宸凝視亞曄了半晌,嘴角終於勾出了他們見面之後的第一個真正的微笑。
“亞曄偶爾也會說廢話呢,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你這小鬼,竟然學會油嘴滑舌了?經過我允許了嗎?!我說的話就是真理,就算是廢話也是非聽不可的廢話!”
亞曄眯起了雙眼冷笑,嘴角的虎牙露了出來,讓北宸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幾步,乾笑了一聲抓抓頭,似乎有點後悔說了剛纔的話,正小心地觀察著亞曄的神色。
見她畏縮的樣子,亞曄輕笑一聲,嘴角的笑容也柔和起來。
“身上有戾氣是好事,不過那是對外。在我們面前,你老老實實地做個沒出息的小泥鰍就夠了。”
北宸扁扁嘴,再次蹭到了亞曄的懷中:
“亞曄真的很像爸爸啊……雖然我是孤兒不知道有爸爸是什麼感覺,但我覺得肯定是這樣的──又兇又溫柔又帥又奇怪……”
亞曄臉上青筋浮了起來。
前面幾個形容詞就算了,“奇怪”是什麼意思!奇怪是爸爸必要的屬性之一嗎?!
“我可沒做你老爹的意思。”
他粗聲粗氣地拍著北宸的後腦勺,拉開她。
“要撒嬌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還是把時間留出來進行各自的計劃吧,保護好自己等著看我帶來的好東西,下次見面如果又少了什麼,可別怪我罰你倒立跑了。”
“嗯,我會盡量的,亞曄也是,一切千萬小心!”
亞曄邪笑著,一臉“放心吧本大爺怎麼可能有事”的表情,後退了一步,但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重新回到北宸跟前,英俊鬼魅的臉龐就這麼湊了上來,雙脣蜻蜓點水地在她嘴上輕啄了一下,然後在她愣住尚未回神的時候,已經打開門,消失在門板在光線下構成的影子之中了。
“誒……啊?……怎麼回事……剛纔……亞曄……?”
不是真的吧,是錯覺吧?
北宸完全被亞曄最後丟下的那個大炸彈驚呆了,愣愣地摸著自己的嘴脣半天緩不過來,直到一小時後,拉翰把亞曄安全送出地下據點,然後再次回到房間,進門還是看見北宸一臉傻樣地坐在牀邊。
看見拉翰帶門進來,北宸這才尷尬地咳了一聲,正了正自己的坐姿。
“你肯定有很多話想問我吧,白影小姐。”
“叫向北宸就可以。確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你爲什麼要幫我們?”
北宸一邊給拉翰倒了一杯紅酒,一邊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拉翰大大咧咧地窩進沙發,挑挑眉:
“你之前不是很恨我麼?怎麼態度一下子急轉彎了?”
北宸歪頭一笑,眼底一片淡然。
“凡事都有比較,和某個家夥一比,你的可惡程度根本不夠看。──而且現在回憶起來,當時西爾維亞宴會的慘案,也是那家夥授意的吧?”
“嗯,那次是試探行動。不過你家長劍出事可不是我們能算得出來的,那是意外啦──但是事後他給了我額外的獎賞倒是真的。”
北宸咬牙,用力將心中如同劇毒的火焰一般的恨意,從腦海中驅趕出去。
亞曄說的沒錯,愛的反面,是漠不關心,如果如他所願恨他,不也是著了他的道嗎。
“不說這個,你還沒回答我剛纔的問題呢。”
拉翰窩在沙發中喝了一口北宸遞過去的紅酒,然後輕輕晃晃杯子。
“知道我的眼睛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麼?”
他指指自己那紅色的眼白。
北宸至今不太敢直視那可怖的雙眼,但聽他這麼說,還是認真的觀察了幾秒。
“……是什麼病症嗎?”
“不是。”鬼眼傭兵自嘲地笑了一聲,“是哭的。……很丟臉吧。”
他邊說邊凝視著杯中晃動的酒液。
“我在十年前,還是個天真得簡直想讓人踩幾腳的的毛頭小夥子,那時候我剛晉升成一級聖靈武司,在村莊裡算是有點實力的家夥了,然後我揣著攢了兩年的錢,去附近的大城市,僱到了黛鳶。”
“黛鳶?”
“嗯,是女性戰器,一把長刀,雖然是量化種,實力卻很不俗,幾乎和燁月種有一拼。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只有三芒,模樣並不是特別漂亮,一身黑不溜秋的看上去有些土氣,眼睛也藏在劉海中,但她性格很好,冷冷的不太說話,但卻無微不至,體貼得不得了。什麼事都想在我前面,有時候比我媽管得都寬。”
男人邊說,那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了有些懷念的,溫柔的淺笑。
“別看我現在這幅樣子,我也是有純情的時候的,至少當時我是真心喜歡上了她,幾乎每天和她膩在一起,幫她狩獵晉級,看著她慢慢變得美貌逼人,卻害怕自己在她眼中也變成那種只對戰器的身體感興趣的小人,別說要求磨刃了,連拉她的手都沒什麼勇氣。直到她升到了九耀,我們倆興奮過頭抱在一起,這才把關係拉進了一步。”
“……然後你們就開始交往了?”
北宸是個很不錯的聽衆,在他開口的時候絕不插嘴,而在他停下來的時候,適時地問上一句表示自己的關注。
“嗯,如膠似漆呢。那時候太天真,自己以爲和她之間沒有小孩也不要緊,所以也理所當然地認爲父母也會這麼支持自己──結果你能想到吧?”
“你告訴了父母,而你父母堅決反對了?”
“是啊,哪家父母會想要一個無法生產子嗣的小孩呢。更何況我是家裡唯一一個男丁,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後來我退步說,無論如何一定要孩子的話,可以再娶一個人類的妻子──但事實上我發現,沒有人類會願意和戰器共享一個配偶。而且,黛鳶也不贊同,她說,我這麼把其他人類女孩娶進門,卻對她沒有感情,是害了她一輩子──我既然是她的主人,就絕對不能做這麼沒品的事。”
“是個很有格調的戰器大姐啊。”
“是啊,我的黛鳶就是這麼驕傲的女人呢。所以……就因爲她是這麼地驕傲,她最終決定離開我。某個夜晚,她在和我纏綿過後,利用我在那種狀態下的精神不穩,借著九耀戰器的單項契約優勢──和我解除了契約,就這麼走了。”
“然後你們就這麼結束了嗎?”
“不,如果就這麼結束的話,我倒是要慶幸了。她離開了我,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但後來我才知道,她就躲在我家附近,每天暗中守護著我。所以那天出事的時候,她才──”
“出事?”
“我這種個性很容易樹敵──別這麼看我,我有自知之明。當時年輕氣盛,難免在工作時搶了同僚的好處,或者是太過出挑而引起了別人的嫉妒,總之暗中有很多人對我不滿,而在這不滿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那幫可笑的蟲豸──沒膽找我自己算賬,卻去對我家人動手了。”
拉翰說著,神色漸漸猙獰起來,雙眼定定地盯著酒杯中的紅色。
“他們想拿我家人做人質讓我吃苦頭,卻被躲在暗處的黛鳶發現了,她出面作掩護,讓我的家人順利地跑掉了──然而面對這麼多靈武司,她一個無主戰器又能堅持多久呢?所以,等我回來的時候,我看見我家被一把火燒了,她被脫了精光,被十幾個人按在地上凌虐,而我──無論有多憤怒,也無法衝過這麼多人的防線,去把她救出來!”
“啪”地一聲,拉翰手中的酒杯碎了,鮮紅的液體沾滿了他的雙手,滴落在他腳下的羊絨地毯上。
“我最後,被打掉了好幾顆牙、打斷了手骨按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邊被侵犯,一邊被挖開肚子,拉出了裡面的奇怪的內臟──最後,他們掏出了她的晶核,在我面前把它捏碎了。”
“──”
北宸慢慢地捂住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然後他們丟下哭得和一條死狗一樣的我,大笑著揚長而去,我抱著她的屍體,用光了星靈礦溶液,也救不回來,眼淚流光了之後,眼睛就開始流血,等血也流乾了之後,我就瞎了。──當然,有超回覆靈晶這種東西在,最後我的眼睛還是被治好了,但是樣子卻變不回來,變成了這樣。”
他自嘲地指指自己的眼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從那之後,我退出了工會,我花了整整一年,把害死她的所有人都找出來,用最惡毒的方法偷偷殺掉了他們,然後在最後一刻,我覺得,我身爲人的所有良知和善意都隨之徹底死亡了。我當起了有奶就是孃的傭兵。只要給錢,殺人放火搶劫走私什麼都會去做,我的身價很快就變得很高,因爲手段狠辣,又因爲眼睛是這個樣子,被取了個鬼眼的綽號。”
北宸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的側臉:
“那你爲什麼……又會想到背叛僱主來幫我?”
“因爲……在那個大廳裡按著你的時候。看到你的眼神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他乾笑了一聲,用力地抓住自己的頭髮,“我當時在做的,和那些殺害黛鳶的人所做的勾當……到底有什麼……有什麼區別啊。”
“拉翰……”
“我就在想,那躺在你身邊看著你被侵犯的鉤爪的心情,和當時的我是不是一樣呢。如果他們那時候還能人形化的話,他們眼睛裡流出來的液體,是透明的呢,還是金色的呢。然後……我總算是發現了。”
鬼眼的傭兵看著手上已經漸漸凝固的紅酒。
“我以爲我已經賣掉了自己的一切。時間,戰鬥力,尊嚴,立場,良知──但還有一件東西,我沒有賣,我也不想賣,那是我的靈魂。所以……這次我會這麼做,與其說是幫你,不如說是我想要找回我自己,我想讓自己離普通人不這麼遙遠。”
“現在呢?”北宸淺笑地看著他,“你覺得自己被找回來了嗎?”
“啊啊,”鬼眼的傭兵隨手拉起一邊的桌布擦手,“這種覺得自己還是個人類的感覺,真不錯。……謝謝啦,白影小姐。”
“該說謝謝的是我。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倒覺得斯德哥爾摩這種東西還算是有些道理了。”
“……啥?”
“不不,就當我是胡言亂語吧。……不過傭兵不是把職業操守看得最重要了嗎,你這麼倒戈,以後可能很難在圈子裡生存了吧?”
“我怎麼可能會犯這種錯誤。”拉翰笑嘻嘻地伸出一隻手指搖搖,“知道那個小長槍這輩子犯的最大錯誤是什麼嗎?”
“什麼?”
“昨天是和他籤合約說好的最後一天,今天早上,他忘記續費啦。”
“噗!!”
北宸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那你物色好下一個僱主了嗎?”
“不就在我跟前嗎?”
“我現在可沒有錢哦?”
“剛纔你那墮暗種老情人不是給了嘛。”
“他不是我情人!……咳咳。”北宸臉一紅,尷尬地扭頭輕咳一聲,然而轉回來的時候,眼神卻又凜冽了起來,“那好,拉翰,我現在還有最頭疼的一個問題沒有解決,想請你幫忙了。”
“什麼?”
“請幫我帶個信給某人。”
她說著走到牀邊,掀起被單,在牀腳的縫隙中摸索了好一會,才從中把一個疊得十分細小的紙片小心地抽出來,放進拉翰的手中,然後踮起腳尖對他耳語了幾句。
拉翰意外地挑眉,然後放肆地大笑了幾聲,拍拍北宸的肩膀。
“你比我前一個僱主有意思多了,放心吧,一定幫你辦妥!”
“那就敬候佳音了。”
“啪”的一聲,鬼眼的傭兵和黑髮的少女不約而同揚起手擊掌。
水面之下,新的同盟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