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楊雁翎在夢境之中飄飄蕩蕩,如癡如醉,只夢到師公身死,心如刀絞。恍恍惚惚,又見勾玉揮手道別。
他冥冥中似知是長別離,忍不住心悲意慟,大叫一聲:“玉兒!”才驚醒來。
但見彼時自己此刻正躺在一處海邊,鹹鹹的海風輕輕吹拂,帶着浪潮一波波拂過他衣服面頰。
楊雁翎慌翻身而起。擡頭一看,只見周圍皆是沙灘海浪,燕鷗翔集,那裡還有搖光和勾玉的身影?
他心間惶急萬分,連忙把冰炎御起,徑直往縹緲後山拼命飛。
飛了有個把時辰,早到高崖。
崖上只有先前三口人,其中一個老嫗拼命跑來跑去,口中喊着“鬼啊,鬼啊”不止。
楊雁翎更不睬她,徑向年輕的婦女循問:“阿姊,先前與我一同的那個女孩兒去了哪裡?”
婦女搖了搖頭:“我不知,她在你走後不久,便騎着牛走了。”
楊雁翎心頭一咯噔,隨後點了點頭,把她三個送回山下。
那幾天,他將整座蓬萊山挖地三尺找了個遍,只是再也沒再見過那個身着白襖,騎着怪牛的女孩兒。
他思慮過度,終日消沉。有三天,竟爾唸到口吐心血。
第四日,他偷偷地回了一趟飛仙閣。
但見梅香閣中,莫雲天等幾個師伯把搖光師公曾穿過的舊衣服拿出,在一棵殘梅下立了個衣冠冢。墓前以木作碑,寫着幾個大字:“凌仙長老搖光尊師之靈位!”
他知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什麼值得自己留戀的了……
“玉兒,無論你在哪裡,即使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那一日,天朗氣清,萬里無雲。但他的心裡卻沉甸甸地陰翳無比,直如臘月寒冬。過一陣,將冰炎祭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蓬萊。
楊雁翎渾渾噩噩,目不辯路地亂飛。
有兩日許,前後早已見不得陸地的影子。只有海中一羣巨大海獸破開巨浪翻騰出水,向着空中噴了一道道巨大水柱。原來是羣跨海遷徙的鯨鯢。
他無心觀望,滿眼浮現的,都是勾玉的模樣。
卻說天有不測風雲,這大洋深處的氣象更是變幻莫測。方過午時,忽見得原本亮堂堂的天空竟慢慢聚集了雲層。
這雲層越積越厚,越積越多。約摸正午時分,便在前方形成一處寬逾千里的雨幕。其內旋風呼嘯,爆發出陣陣雷鳴閃電。
海上風暴恐怖如斯!
這暴雨兇猛無比,瞬時席捲了正片汪洋。
楊雁翎在風暴中目不辨路,東揺西蕩。突兀腳下翻起如山嶽般的驚濤駭浪,把他卷裹入深洋之中。
這暴雨一下便下了二個多時辰,直到傍晚才漸漸停歇。
他渾身早已溼透,似個落湯雞模樣,加之前日一戰傷口未愈,不覺兩眼隱隱發黑,身形漸漸不穩。
正窘迫間,忽見遠處海面之上有個小黑點。
楊雁翎急運金焱神眼看,只見前方十多裡海面上,此時正停着一艘破船。
他心上微微歡喜,急忙加速趕去,未幾,降落在了船上。
及細看,只見這船四處破破敗敗:船桅倒塌,甲板碎裂,濃濃地散着木頭腐爛的氣味兒,看來年代已經久遠。
暮色籠罩,海風颳過,帶了晚間浪潮,把破船推得“嘎吱”作響。
楊雁翎只想休息一番明早趕路,對這船上一切毫不理會,就在船首自顧自地閉目養神。
到了夜中,滿月高掛。
突兀的,船艙之中卻傳來一陣“咚咚”的敲擊木板之聲。
楊雁翎微微驚疑,睜眼起身,把冰炎祭起照明,向船艙走去。
方到門口,但看艙裡同樣是陰暗潮溼,爛木腐朽,破破落落。
而伴隨他步入船艙,其內“咚咚”的聲音戛然而止。剎那靜止之後,卻又聞身後甲板上一串“噔噔”的腳步聲。
楊雁翎微怒,轉身喝道:“是甚麼人裝神弄鬼!”
便話音落,船外腳步聲立時也隱去了。
他見此不再理會,仍舊回到船首端坐,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但覺得面上冰冰涼涼,像是被什麼陰冷之物覆住了一般。急睜眼一看,就見眼前綠光螢螢,原來是一個白衣女子跪在身前。
楊雁翎情知是鬼魂,毫不畏懼,身上倏忽燃起精火,微微灼熱,怒目圓睜:“你是何人?”
鬼魂少女受陽火熾烤,立時全身顫抖,急忙畏懼顫聲道:“我……我叫凌瑤,有事想請求上仙幫個忙……”
楊雁翎才住了火,不過仍是面無表情:“你說。”
鬼魂少女望他面龐,眼眶微紅。頓了頓,輕輕哭訴道:
“我原是大秦子民,名叫凌瑤。這船兒是徐大人渡海尋仙仿道所乘之蜃船,船上有一千童男女,我是其中之一。
因那日我錯拿丹藥,藥死了船上方士,犯了彌天大罪,遭腦頂注汞而死,又被妖術封住魂魄,將屍體用鐵鉤穿了琵琶骨拖在船下,永世不得超脫。
這船兒一日到達陸地,衆人盡皆棄之登岸。我與這棄船盪盪悠悠漂至大洋深處,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望上仙救我一救。若有來世,凌瑤必當牛做馬,以報救命之恩!”
楊雁翎將信將疑,轉問:“方纔船上響動,莫不是你戲弄我?”
凌瑤聞言慌拜:“上仙恕罪。那非是我,是徐方士歪門邪道,把數百孩童抽髓放血,煉製仙丹。
那些孩童兒怨氣重,不曾投胎轉世,仍留這船上。方纔是他們無聊頑鬧,不想驚動上仙。”
楊雁翎微微癡愣,暗道原以爲出海仿道之人皆是聖賢,不問名利,潛心修道,不想居然如此狠毒詭異。
半晌才道:“你叫我如何幫你?”
凌瑤聞言,心上驚喜,忙道:“上仙既然答應,我便說。
這船上刻畫了封魂的符咒,你只需將這船打碎沉沒,我等自然解脫。但這船上困着一頭怪獸,卻要仔細。”
楊雁翎驚奇,問道:“是甚麼怪獸?”
凌瑤道:“這怪物形似黿鼉,有二三丈長大;生八隻耳朵,極善聆音;四翅八足,行動如風;尖牙利嘴,吞人魂魄;臭名昭著,喚作‘飛廉’。”
楊雁翎聞言道:“不過是一小小蜚蠊,何須在意?”
凌瑤急道:“上仙不可小覷,那飛廉千年前便由徐方上人養蠱在此間,早成氣候,非同小可。也是它吸盡我等怨氣,故而纔不曾化作惡鬼。”
楊雁翎不以爲意,沉吟許久,望望天外毛月,道:“此時陰氣最重,正適合你等行動。你告訴那些孩童,我一會打穿這船兒,你們便儘早逃脫,明白麼?”
凌瑤聞言急拜兩拜:“多謝上仙!”隱了身不見。
卻說楊雁翎看看腳下破船,不覺暗歎一聲,心道要失了歇腳之地。
又一想這船兒悠悠盪盪千百年,困死諸多陰靈,也該是時候入水爲安。就吸一口氣翻身而起,大喝一聲,將冰炎斬去。
但聞“轟隆”一聲巨響,船首頃刻被砸出一個巨大缺口。朽木易燃,被焰火點着,登時噌地一下燒起熊熊烈焰。海水也汩汩倒灌入艙中。
楊雁翎收了神劍,又要再斬。
便在此時,卻聞船艙中奮怒吼叫一聲,竄出一個飛廉怪物來。
但見這飛廉果與凌瑤所說一般兇惡,滿身硬甲,長了無數尖利棘刺。見得生人,就抖開硬翅張牙舞爪地撲來。
楊雁翎見得一驚,手上冰炎急揮,一道劍氣立時斬向怪物。
飛廉不敢硬接,慌忙避開,轉而大嘴一張,噴出一股毒霧,遮天蔽月,滾滾而來!
楊雁翎暗暗心驚。慌翻身而起,險險避開毒霧。旋而化生神臂,彎弓搭箭射下。
飛廉雖迅捷,卻怎麼躲得過這射日的神箭?便“撲”地一下,正被射透前胸,慘叫一聲墜下海去。
楊雁翎才鬆口氣,又把冰炎執住,狠狠砸向破船。不過多時,把這船劈得寸寸斷裂,冒着烈焰咕嘟嘟沉入海中。
與此同時,那間兒百十個鬼影搖曳,欣喜若狂,化作流光飛起在海面,向四面八方散去了。
卻老飛廉掉在海面,見得老窩被搗,氣憤大叫一聲。片刻化作無數密密麻麻的小飛廉,向四面八方擴散,尋找棲息之地。故今世間各地,無一不有此一類。
(2)
楊雁翎見鬼魂散盡,也不再留戀,重御起仙劍向西方兌位飛去。
又飛三日,直到日跌時分,才遠遠望見天邊一片陸地。
就見海邊不遠處有座漁村,約摸一二十戶人家,便向那方趕去,欲到村裡討些吃食。
當時已是傍晚時分,快要入夜。
楊雁翎連敲了幾戶人家門口,竟爾全無任何迴應。
他心頭隱隱覺得不大對勁,走入院中,手上稍稍用力,這木門便“吱”地一聲向旁開了條縫。
楊雁翎心上詫異,平常房屋,門不是向裡開便是向外開,這屋門卻是向兩邊推拉,不似中華之風,倒有異域之情,實在是有些奇特。
手上用力,把門拉開了,一股黴氣立時撲出。
楊雁翎猝不及防,被嗆得咳嗽一聲。急忙掩住口鼻,退後兩步。
他大皺眉頭,定眼一望,只見這屋裡破敗之象,絲毫不亞於先前鬼船,更已經蒙上厚厚一層塵埃。
楊雁翎心頭一沉,暗道這兒原來是個無人居住的死村。便也不再停留邁步徑回海岸邊來。
彼時海面之上,夕陽已落入西天之海,只剩些餘輝。
天際燕鷗便翔集歸來,一羣羣停落在海邊礁石之上,嘈雜不休。再過一陣,待得夜幕降臨,便連嘈雜之聲也止了,轉而響起思思蟲鳴。
楊雁翎聽着這幽寂樂音,心上頓時又思念起心愛的妻兒來。
未幾夜幕便沉沉落下。
他打坐醒來,望向天際圓月高懸,聽着周圍亂石雜木之中,偶爾幾聲蟲鳴鴞叫,倒也清閒愜意。
微微轉頭,卻一眼瞥見身後漁村中,不知何時竟亮起點點昏暗燈光來。
他心上驚疑萬分,暗叫這村中明明並空無一人,此時卻怎麼燈火通明?真個兒十分詭異!
頓了頓,起身步向死村。
但見那處二三十所房屋內,此時皆燃有燈火。燭光搖曳,偶有歡聲笑語。
楊雁翎驚詫萬分,待要敲響面前一座房門,忽地聽見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忙邁步趕上。
轉頭一看,正撞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大漢。看其裝束,倒似是這村中漁民。
楊雁翎疑惑之色一閃而過,旋即拜道:“大兄好。我從外鄉而來,今日天晚,欲在村上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可這大漢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不答一言。
楊雁翎恐他未聽清,忙又問了一遍。
可話音落,這大漢竟獰笑一聲,張開兩隻臂膊抓來。
楊雁翎吃了一驚,好在之前留了個心眼,急忙閃身退避。
睜眼細看,只見此刻這大漢面上盡蒙了一片青黑之色,雙眼漆黑,沒有眼白,甚是可怖詭異。
他知是妖邪,手中亦不容情,身形僕動,一掌已然向前印去,“砰”地把這條大漢打得倒飛出去。
才鬆口氣,忽村中各處都“吱吱”地響起開門聲。不過數息,只聞衆多腳步聲圍過來,皆是那中了邪的村民。
只見這百多個村民們與方纔大漢一般,都似得了失心瘋,爭先恐後地踊躍來抓。
楊雁翎急忙騰身避讓,一雙肉掌左劈右斬,把近前的一個個都打倒在地,動彈不得。
正鬥在此間,忽見前方屋頂,一個黑影閃過,迅捷地撲下來。
楊雁翎微微一驚,急現冰炎劍來擋,與黑衣人長刀鬥在一處。不過幾合,只見黑衣人連連結印,手中大刀罡氣凝成一頭白色巨虎,當頭猛撲而來。
楊雁翎縱身避開,忙也化出冰霜炎龍擊出,一瞬將猛虎震作飛灰,化作狂風散去。
黑衣人吃了一驚,慌抽身而起,向村外飛去。
楊雁翎哪裡肯放?縱身直追。
二人鑽入山腰密林中,忽左忽右追趕許久。眼見到林間愈發濃密。黑衣人忽地頓了身形,右手“刷”就向後甩出。
但見二個光點迅捷擊來,楊雁翎將頭偏開,便“篤篤”二聲,那兩個光點已深深打入身後樹上,原來是兩枚毒標。
黑衣人一擊落空,拔出腰上長刀轉身向楊雁翎砍來。楊雁翎閃身又避,緊接着將冰炎舉起還擊。
黑衣人當不得幾招,但覺手軟筋麻,慌又轉頭而逃。
楊雁翎待再追,忽見眼前炸開一團光芒,同時煙霧大冒。猝不及防之下,只把他嗆得咳嗽連連。
待片刻濃煙散盡,黑衣人早不知去了哪裡。
他站在原地,只恐遭襲,將手中冰炎提防周圍。
許久,但不見任何動靜,才搖了搖頭,騰身而起,向林外飛去。
只到一處幽暗山谷之外,忽見一個黑影騰挪,卻不是先前黑衣人又是誰?
他冷笑一聲:“路太窄!”急要撲下忽地聞谷中一聲不知名的野獸嘶吼,震得人心魄動盪。
楊雁翎大吃一驚,同時見黑衣人迅速躲在一塊巨石後邊。他心上一動,也把身隱在附近樹叢中。
果不其然,未幾,就見谷中騰騰地冒着黑煙來。片刻一頭如山般高大的怪物洶涌而出,左搖右晃地亂看。
黑衣人見得額上冒了大汗,頗爲恐懼地又縮了縮身子。
不過這妖怪並未察覺不妥,噴了個響鼻,邁着大步地動山搖地去遠了。
黑衣人才轉出頭來,鬼鬼祟祟鑽入幽谷中。
楊雁翎急忙也跟上。
不多時,跟到一處洞中,但見那間兒破破敗敗,堆滿人畜骷髏,觸目驚心。
黑衣人四處張望一陣,徑直鑽入洞府中。
楊雁翎見得,但將身飛在洞頂山石上,竟不跟進,只做個守株待兔。
卻說黑衣人輕手輕腳穿梭於洞中,不過多時,就到山洞盡頭。
便見那兒有個小廟,小廟神龕上供奉一把長刀,放萬道金光閃爍,一看就知是寶器。
黑衣人欣喜一聲:“聞宮和君曾說‘蜂鐮’藏於罕龍洞窟,言果不虛!”將金刀取了就抽身而出。
便在此時,只聞得洞中尖利怪叫一聲,一頭模樣與方纔怪物一般無二的小妖怪突兀躥出,攔住了去路,嘰裡呱啦地大叫。
黑衣人大驚失色,慌把蜂鐮“鏘”地一下拔出來,“噗”地捅入小妖怪腹中。那小妖怪登時慘叫一聲,氣絕身亡。
黑衣人舍了小妖,慌張向洞口奔去,但經先前小妖一叫,已經驚動了滿窩妖怪。此時涌出,把去路堵得嚴嚴實實。
黑衣人奮力揮刀,殺出血路。方到洞口,便見眼前黑霧瀰漫,轟隆作響。
他避之不及,與那頭回歸的大妖撞個正着,立時手軟腳麻,面無人色。
卻說那大妖見個活人撞入自家洞府大鬧,偷了洞中金刀,心頭大怒,伸爪便抓來。
黑衣人大驚,慌持刀來架。硬碰幾下,但覺這妖怪物巨力排山倒海,不過幾合,被它巨掌揮動,打在石壁之上,登時口中吐血,無力招架。
楊雁翎見黑衣人落敗,便要死於非命。心上微微不忍,忽地自高處飛下,御起冰炎劈斬去。
妖怪驚疑一聲,慌舍了黑衣人,將爪子收回來擋。
一人一妖激鬥了十合,不分勝負。這怪愈發大怒,將爪子一併,便見它手心處電閃雷鳴,黑霧騰騰,狠命拍下。
楊雁翎一驚,慌搶了黑衣人騰身而起,飛上半空。
妖怪雙爪撲空,撞得那處地動山搖,卻抓起一個死人屍體塞在口中,奮怒無比,咯吱咯吱地嚼爛。
楊雁翎見得,不由想起蓬萊山上噬人的百萬惡鬼。心上登時大怒,神臂一揮,將神箭拉滿弓弦,疾地一聲射去。
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這怪物脖頸頃刻被穿出一個鬥兒大的洞,鮮血緊跟着呼嘯而出!
妖怪滿面不可置信,捂着喉嚨艱難咕噥兩聲,便就轟然倒地。
楊雁翎見此降下地來,把背上黑衣人放下。只見後者不知何時已經昏死了過去。
他原不願理會,思索一陣,終將其揹着,下了山去。
這一處真個兒地廣人稀,方圓數十里內竟無一個村落。
楊雁翎飛了甚久,至雞鳴時分,才遇前方一潭清水,便把黑衣人尋了一處乾淨地方放下,自顧自去水潭中舀水吃。
回頭見那人雙目緊閉,心上不忍,把一片葉子盛了些水,將他面罩掀開了要喂些水。
卻發覺這黑衣人人面清目秀,柳眉纖纖,原來是個姑娘家。
楊雁翎微微愣了一下,旋而向她口中遞了些清水。
這黑衣女子被灌了些水,輕輕咳兩聲,才睜了眼睛幽幽轉醒。
眼見楊雁翎在面前,神情不由一緊,忙翻身而起,將腰上長刀拔開了就劈。楊雁翎急忙閃身避開,喝一聲:“住手!”
黑衣人女子聞得愣了愣,忽然開口,操着蹩腳的漢語道:“你……你是宋國人?”
楊雁翎也呆了一下,回道:“是又怎麼?你是?”
卻黑衣女子見得,驚喜道:“原來是天國來的上仙,晴子冒犯了!這兒是日本國,我姓名喚上川晴子。”又反手指了指他:“你呢?”。
楊雁翎道:“楊雁翎。”
上川晴子一笑:“原來是雁翎君。多謝方纔救命之恩,正好我家離這兒不遠,請君與我同回,我當好生招待,聊表謝意,不知可否?”
楊雁翎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我正要尋個地兒討食投宿,若姑娘有地方,那再好也沒有了。只是楊某畢竟是男子,帶我回去,怕壞了姑娘名聲。”
晴子笑道:“不必多慮。”當先而行。
二人一前一後,七拐八拐地順着山路下山。方到集市,已是辰時。
只見彼時,街頭巷尾頗多粗獷男子過往,卻把頭上髮絲剃得光溜溜,只留兩邊團團,看着頗爲滑稽。
楊雁翎覺處處都是異域風情,適才確定這地方並不是中土。
二人到一處重兵把守的大宅之前,徑直向內裡去。
門口一個披着鐵皮鎧甲的衛兵似對這女子頗爲恭敬,欠身相迎。
上川晴子擺擺手,把楊雁翎引入一頗爲貴氣的廳堂之中,那裡早坐着幾個長髯虯鬚的大漢。
中間一個主家大漢見得晴子,忙歡喜迎上了,嘰裡咕嚕地說着話,上川晴子也是嘰裡咕嚕地回了幾句。
二人正說着甚麼,不過一會,長髯大漢卻漸漸轉怒,望着楊雁翎顯些奮怒之色。
楊雁翎不明所以,突兀一個大漢湊上前來,斜睨着將拳頭捶了捶他的肩膀,挑釁之意頗重。
楊雁翎皺皺眉頭,看了看上川晴子。後者則有些慍怒地望着主家大漢。
大漢見狀,又繼續咧着黃牙用手來推他。
楊雁翎心中微怒,不再相讓,“刷”地把大漢手腕擒住,就向後狠狠一甩。
但聞“砰”的一聲響,這大漢立時被摔得七葷八素,嗷嗷地慘叫不止。
楊雁翎頗感厭惡,四顧他衆人一眼,徑直擡腳向外走。
卻說那大漢被他在大庭廣衆之下打了臉面,真個兒惱羞成怒。“哇”一聲大叫,一骨碌爬起,“嚓”地抽出腰上長刀,便向楊雁翎劈去。
上川晴子見得,忍不住驚呼一聲。
楊雁翎不曾回頭,已知身後狀況。忍不住冷笑一聲。但一個轉身,揚手“鏘”一聲把面前刀鋒牢牢鉗住。
大漢吃了一驚,待要下壓,卻難進半分;用力抽出,更不動分毫。
他情知踢到了鐵板,冷汗涔涔,卻仍不甘,一腳就踢來。
楊雁翎急側身避開,眉頭微豎,電光火石間擡腿還了一腳。
只聽得“砰”地一聲,那條大漢頃刻如破麻袋般向後飛去,嘩啦啦摔得滿地狼藉。
衆人見得都是變色,慌個個拔刀而起,殺氣騰騰把楊雁翎圍在覈心。
楊雁翎冷哼一聲,手中“呼”地一聲燃起業火,瞬間廳堂中溫度不知提升了多少,直把人灼得熱痛難當。
上川晴子眼見,慌喝止衆漢。
那些漢子其實心中也發憷,面面相覷一下,便順坡下驢,收了大刀長劍。
楊雁翎再不理會,收了火,撞開衆人,徑出門外去了。
他在街巷中七拐八拐一陣,只見路邊有個小茶攤,心中鬱悶,便去攤前坐了,向店家買壺茶水點心自顧自吃喝起來。
不過片刻,忽見一個青衣和尚走來,一眼望見楊雁翎,便也點了一份茶點與他同桌而食。
楊雁翎不曾理會,匆匆嚼下一塊米餅,就要起身結賬。
卻青衣和尚見得,突兀開口:“施主,我瞧你模樣裝束,是漢人罷?”
楊雁翎聞言一愣,旋而大喜,忙又坐下,道:“是也,晚輩姓楊名雁翎,大師您也是漢人?”
青衣和尚點點頭,輕笑道:“我法號慈海,前些年自大宋渡海而來,於此宣揚佛法。”
楊雁翎忙問道:“那慈海大師可知怎麼回宋土麼?”
慈海點點頭:“望西行有四千里路便是,怎麼楊施主不知?”
楊雁翎慚愧道:“晚輩實在不知,我前些日子自蓬萊渡海而來,途中迷失,哪知飄到這甚麼‘日本國’來。”
慈海若有所思:“原來楊施主是飛仙弟子……”
楊雁翎道:“正是,大師慧眼。”
慈海和尚呵呵一笑:“前些年我曾與天樞真人探討過佛經道法,故而與你飛仙也算有些舊情。”
頓了頓,又道:“我住於千頂山清河寺之中,若楊施主有難事,儘可找我。”說罷起身而去。
楊雁翎見青衣和尚遠去,沉吟片刻,掏出二枚銅錢招呼結賬。
便在此時,忽見前方一個女子行色匆匆趕來,看模樣卻不是先前上川晴子又是誰?
卻說上川晴子一見楊雁翎,登時滿面歡喜,奔過來道:“雁翎君,我可找到你了。”
楊雁翎微微皺眉:“你找我作甚?”
晴子不答,只道:“你跟我來!”扯了他衣袖就走。
二人風風火火,片刻到一處酒樓前。
上川晴子回頭,看了一眼滿臉狐疑的楊雁翎,忍不住咯咯一笑。
她拉着他入內,徑到一處桌前,招呼小二嘰裡呱啦地說着些什麼。
未幾,二人面前桌上就擺滿了酒菜。
上川晴子才笑着將一杯酒遞在他手中,作個請勢。
楊雁翎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端着酒杯望她面龐,只是不喝。
上川晴子見狀,自家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又揚了揚空杯示意,道:“雁翎君請。”
楊雁翎才把手中杯酒飲了,道:“你找我何事?”
上川晴子道:“自然是爲答謝你的救命之恩。若非你將那罕龍妖怪殺死救我一命,我今日便也不能坐在這兒了。”
楊雁翎微微皺眉,道:“今早在貴府中發生之事,也是你的報恩之舉?”
上川晴子聞言一笑,道:“雁翎君功法高強,心胸卻恁地小。其實我府中正少個統兵馬的將軍,我見你武藝超羣,故而略向家兄舉薦。但家兄不聽,要那前來應徵的人與你比鬥。你不曾見我反對家兄胡爲麼?”
楊雁翎才消了慍氣,道:“抱歉,是我誤會了你。”
上川晴子聞言一笑,道:“雁翎君不必客氣,我替家兄陪個不是。”說罷將酒杯舉起來敬。
楊雁翎見得回敬一杯。一飲而盡後,將杯放下道:“楊某告辭,後會有期。”說罷拱拱手離去,再不睬身後女孩兒急聲挽留。
卻說楊雁翎出了酒樓,找了另一處酒家投宿。一夜翻覆無眠不提。
次日一早,他結了房錢出門,循着官道走出城外。不過十里地,見眼前溫潤湖泊,盛開許多荷花;又見對面寶山青蔥,半山上一座寶塔寺院遠遠傳來鐘鳴。
他想起慧海和尚話語,便邁步繞過湖岸,循山道而上。
山路上禮佛者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楊雁翎望上行了有二三裡地,尋到寺廟門前。但見門上牌匾正書着“清河寺”,急把門敲了兩下,就轉出一個小和尚。
這小和尚見得楊雁翎裝束,道:“您可是楊雁翎楊施主?”
楊雁翎一怔,道:“在下正是,小師傅你怎麼知道?”
小和尚一笑,伸手引道:“我師尊與我說的,他已等候你多時,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