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團兒也道,“不瞞主子,如奴才這樣兒當太監的,那一刀之後,已經是沒有了父母和家人。這滋味兒,就如同出家了,舍給寺院的感覺是一樣兒的。從此斬斷塵緣,六根清淨,故此奴才這樣的人,也都自稱‘寺人’。”
“年輕的時候還好,在宮裡能伺候着主子們,若上了年歲,腿腳不中用了,便得給自己尋個歸宿。家是回不去了,大多數的老太監便將寺廟作爲自己養老之處。年輕的時候趁着還有點繼續,就在寺院裡蠲塊地,等着年老出宮之後,好歹還能憑那塊地過活。”
“便是將來兩腿一蹬,自己這一把骨頭也還能有埋身之所。”
別說旁人,便是他師父李玉,這幾年也熱衷在寺廟裡蠲地呢。這叫他一想起來就心酸。
只是就連毛團兒自己也沒想到,就在這個晚上,寺廟裡香火不斷,都是善男信女給陰間的親人送去心意的場景之下……那個太監卻失足墜落在河水裡,死在了滿河的蓮燈搖曳之中。
次日一早才被人撈起來,已是死透了。都說那晚瞧見他喝了不少的酒,還非要到河邊去放蓮燈,誰都攔不住,也不怕犯了宮規。
誰想到,結果就這麼淹死了。
撈上來的時候,兩隻手裡還死死攥着一個神牌。
可惜那神牌上的字跡不是雕刻的,是用墨筆寫的,在水裡泡了一晚上,壓根兒已經分辨不出來上頭寫的是誰的名字了。
便有人猜是他爹孃的,有人猜他是給自己那“小兄弟”的,還有人猜,他是給自己早預備好的。
太監無後,也沒家人,死後也無人祭祀,便自己給自己預備個神牌吧,這也說得過去。
內務府最終確定了這太監的身份,正是和婉公主府的太監,名叫馬山。
誰也想不明白,一向老實本分、辦差得力的馬山,怎麼就這麼死了。
喝醉酒了墜河,有意外的成分,可是因爲他手裡至死抱着一個神牌,倒叫人懷疑他是有些故意尋思。
和婉公主府也自查了一番,總要給內務府一個交待。
最終查來查去,也沒能查到什麼緣故,終究不了了之罷了。
唯有死去的馬山自己知道,他也曾經故意在宮外罹患了一場百日咳。
百日咳可過給人去,他在宮外打聽着找這樣的人,故意湊到身邊兒,面對面地說話,便染了這個病。
百日咳對於小孩子來說,是可以致命的,可是對大人來說卻沒那麼恐怖。
再加上他一向謹慎,便是三月間陪着和婉公主送裕貴妃回宮,他也都忍住了,沒在人前咳嗽過一聲兒。
他只是……在十阿哥的面前兒咳嗽過而已。
可是咳嗽是人最常見的小毛病,誰能分得清他是嗆了口風,隨便咳嗽兩聲,還是得了能將病氣過給人去的百日咳呢?
毛團兒跟着打聽了一圈兒,回來在婉兮面前也是神情黯然。
“……原來那寺廟裡,還收留了不少癡情的太監。許多在宮裡悄然相好過的,便是後來女子出宮了,或者死了,那太監卻也守着那記憶,對着對方的神牌,或者是信物吃飯,一輩子再不改變。”
“蠲了地的,便將兩人從前的信物一起埋了,也算一輩子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