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出這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來,婉兮不知道旁的後宮女子聽見了,會做如何反響。
總之,她是哭了。
——嚇哭的。
她哭了小半個時辰,還是停不下來。那眼淚就是自己從眼睛裡往外涌,汩汩不絕。
這淚自然有一半是歡喜的。
終究都是後宮女人,說到自己兒子的前程,誰也沒辦法免俗。
可是這淚還是有一半是擔心所致。
雖說從懷了這個孩子開始,皇上對這孩子的待遇就太過與衆不同——便是她懷着這個孩子,皇上也非要帶着她母子一同南巡而去。回程路上,更是要所有後宮都陪她在山東休養,就連皇太后都得留下——這便是當年孝賢皇后死在山東,都沒能享受到的待遇。
她那會子,對皇上的心意,心下不是沒有察覺。
可是感覺是感覺,她不與旁人說破,也不準自己多想。
終究,這是滿人的天下;終究,皇后的嫡子已經進學;終究當年皇上早就說過想立嫡子繼承大統……
她不敢想自己的兒子若繼承大統,這朝堂和天下,又將會沸沸揚揚成了什麼模樣去!
看她哭成這樣兒,皇帝又是笑,又是心疼,只得將她抱過來小心哄慰。
“哭什麼呢,嗯?孩子還小,時間還長,便是有什麼,萬事也都還有爺呢。”
皇帝輕撫婉兮的肚子,“再說也得爲肚子裡的孩子着想,哭了這麼半天,孩子也都得跟着上火不是?”
婉兮伏在皇帝懷裡,忍不住揚起粉拳,輕輕砸皇帝的肩頭,“……爺怎麼能安這麼個念頭呢?奴才本想叫小十四當個荒唐王爺就罷了。故此他想吃什麼,奴才都容得他,叫他吃得歡喜就是了。”
“可是爺給了他這麼個名兒,我如何還敢叫他逮着什麼吃什麼了去?再說——這名兒若是明晃晃地露出來,這叫前朝後宮怕不都猜到皇上的用意了去?”
皇帝無奈搖頭,忍不住啐了一聲兒,“呃,怪不得小十四沒長牙都啃雞腿了,還是你私底下縱容了!”
婉兮還是落淚,“……雖說皇上已經言明,皇上是整個中國的皇上,是滿人的皇上,也是漢人的皇上,可是終究祖宗家法都懸在頭頂,不可撼動。”
“便如當年孝莊文皇后嚴令:‘漢女入宮者斬’。雖說奴才是旗下人,不是民籍漢人,可是血統上仍舊是漢人的血;”
“況且,皇上忘了,奴才家是如何從漢軍掉到辛者庫的麼?奴才祖上跟從三大藩王之一的耿藩仲明——身爲三大藩王,耿王爺卻還是因爲部下私自容留‘逃人’,觸犯了‘逃人法’,故此堂堂藩王都自縊身亡。奴才家祖上,也因爲相同的罪名,被治罪,沒入辛者庫的呀。”
那時因爲大清剛剛入關,俘獲漢人充爲旗下家奴。可是漢人反抗,故此逃人不斷。
又因爲三大藩王都爲漢人,所以逃亡的漢人多投奔三大藩王麾下。
清初的《逃人法》之嚴厲,折射初清初滿漢之間對立來。到乾隆朝,雖已過百年,康熙爺、皇帝都設法盡力彌合滿漢隔閡,但是終究舊日的痛,依舊還在。
滿人對漢人的心理優勢,也依然還橫亙在前朝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