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345、總是錯過你容顏(八千字畢)

(咳咳,昨天寫九月初一出事,一翻日曆昨天竟然恰好是九月初一,瞬間一激靈)

“愉妃也是驚慌失措,在多貴人宮裡,自己倒是前後暈過去了兩回。頭一回直接從月臺上栽下去,額角都撞破在柱礎上,見了血。””

“我知道姐心下對愉妃不無疑慮,我那會子也是極小心尋找愉妃破綻。”

玉蕤小心望着婉兮,“照我瞧着,她倒不像假扮出來的。若是假扮,她總也不至於用額角去撞那柱礎石。若稍有偏差,磕到太陽穴上,豈不命都沒了?”

婉兮垂下頭來,默默思忖。

玉蕤在紫檀腳踏上坐下來,黯然道,“……孩子終究沒能保住。已到了這個月份,將那胎落下來,倒跟生一回是一樣兒的。只是,生下來的已是個沒有氣兒的了。”

“也饒是多貴人身子骨根基好,尤其多年騎馬,腰腹與腿都更有勁兒些,這便悲痛欲絕中將那胎給落下來,卻沒傷着她自己去。”

婉兮這才約略鬆一口氣,“好歹,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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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緩了一口氣,又問:“太醫怎麼說?那孩子是怎麼沒的?”

玉蕤垂下頭去,“這會子皇上、皇后都不在京裡,那當值的太醫也不敢輕易說什麼去。便是愉妃追問,他也說暫且不好定論,只是目下瞧着,怕是因爲多貴人年歲大了……”

“本就年歲大的人、再加上心有鬱結,這便怎麼都不利於胎兒去的。”

婉兮與多貴人終究是前後腳有的孩子,遇喜處報遇喜,內務府給添炭和守月姥姥、守月大夫,都是一起的,便本該臨盆也都是前後腳的模樣兒。

故此多貴人的孩子忽然沒了,便是婉兮小心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可這一時之間肚腹之間還是忍不住一陣翻涌了去。

她小心深吸幾口氣,竭力叫自己穩當下來。

“這話便是太醫們最擅長的‘太極推手’了。”婉兮深深嘆一口氣,“若是因爲年歲大、心有鬱結而不利於胎兒,那多貴人的孩子該沒就早沒了。又怎麼會到這會子纔沒?”

玉蕤也是點頭,垂首回想當時情形,“我也小心瞧了與多貴人同住一宮的蘭貴人和鄂常在。那蘭貴人面色沉靜,看樣子當真並無瓜葛。”

“姐你知道,她年歲畢竟是小的,她的城府怕還沒那麼深,若她與之有瓜葛,她不可能面上能那麼沉靜下來。”

婉兮眸光幽幽一轉,“那,鄂常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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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此時都忍不住苦笑一聲兒。

“那鄂常在就更是根本一整天都沒在宮裡。今兒不是園子裡祭城隍麼,她乾脆與她妹子去舍衛城、瑞應宮等各處行禮去了。”

“說起來我帶着孩子們,在‘瑞應宮’外還當真遇見她們姐妹一回。這便連我都成了人證了,鄂常在見了我,都還特地提一提那會子的碰面去。”

婉兮擡眸望住玉蕤。

“哦?她難道方纔,還特地與你提起了瑞應宮外的碰面?”

玉蕤蹙眉,只得點點頭道,“五阿哥的福晉見了我請安,還說她來拈香行禮,便是爲了那個失去的孩子……話裡話外,還彷彿是賣給我一個人情,叫我知道,那孩子雖然是英媛生的,她也一樣代爲祈福去了。”

“瑞常在的話說得,就更叫我覺着有些牙磣,叫我想忘都忘不了。她說,‘瑞常在,你瞧啊,這瑞應宮的名兒,與你的封號便是同一個瑞字呢。瑞應宮,那瑞常在你來拈香祈福,必定最是靈應無比。’”

燈影幽幽,婉兮在燈影裡擡起眸子,望向帳頂。

“修修釋子,渺渺禪棲,踏著門庭,即此是普賢願海……”婉兮輕嘆一聲,“這是皇上寫給那瑞應宮所在的‘日天琳宇’樓的御製詩。”

“那‘日天琳宇’原本也是佛樓,後來便格外尊奉道家神祗。中前樓上供奉關帝,西前樓上奉玉皇大帝;雍正四年,建瑞應宮,供奉龍王……後來道家各家神祗紛紛入駐其間。”

“皇上本是佛道二教皆奉,便是想叫周天神祗都護佑我大清,護佑我皇家。可是偏在今兒這初一拈香行禮之時,折損皇嗣……”

“若此事當真是意外倒也罷了,若是人爲,必遭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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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也是點頭,“只怕有人非但不肯以此爲收斂,反倒要編排出旁的話來,替自己辯解不說,更要誣陷人去——”

婉兮盯住玉蕤的眼,“你聽見什麼了?”

玉蕤都忍不住咬咬牙,“我聽見長街裡有人小聲兒嘀咕,說今兒是城隍出巡的日子,城隍抓鬼,這便一路上收了小鬼兒去……他們說,多貴人的孩子,便八成是小鬼投胎,這便被城隍給收走了。”

婉兮便是再想冷靜,這會子也終是忍不住拍着炕沿兒冷笑,“……好狠的嘴!孩子命都沒了,還要這麼編排那孩子去!”

燈下,玉蕤見婉兮的臉都氣白了,忙起身小心扶穩了婉兮,“姐,你千萬別動氣。這些事兒等皇上歸來,遲早會有交待。這會子姐你千萬顧着自己的身子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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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日,婉兮千秋生辰。

因着多貴人的事,婉兮哪裡還有心思慶賀。

可是千秋生辰終究還是大事,留在京中的各宮、皇子各所、還有宗室福晉等,還是要紛紛送禮進來。

婉兮顧着身子,早發下話去,不叫各主位、福晉們進宮請安了。便是送禮,也都免了。

可是外人能擋得住,園子裡的主位卻還是要上門兒來。人家都到了門口,婉兮總不好當真端着不見面,這便也好歹起身,挨個見面,淺談幾句。

到了夜晚,婉兮還是有些疲憊,只覺身子發飄。兩條腿有些沒有知覺,如同浮在半空裡一般。

好在這時候兒,熱河快馬傳送,將皇上的親筆書信送到了。

說來也是巧,皇上的萬壽在八月裡,婉兮的生辰也在九月裡,而這兩個月份皇上又幾乎每年都是行圍在外。兩人共度的機會不多。

從前年少時,皇上會想方設法從熱河送回來當地的玩意兒,如當年的鹿角哨子,又或者漫山遍野的各色野花……如今年歲漸長,婉兮在意的倒已不是那些身外之物,婉兮最喜歡的,還是皇上的親筆書信。

讀信的那一刻,便彷彿是老夫老妻,尺短情長,裡頭卻細細碎碎都是些“無用的”嘮叨。這些話兒,婉兮最愛讀。

故此皇上也漸漸形成了習慣,每年九月初九,必定不論早晚、雨雪,必定有親筆書信送到。

今年因爲多貴人的事兒,也因爲自己的臨盆在即,婉兮心下格外沒底,故此當展開那書信的時候兒,視野裡便有些朦朧了。

皇上絮絮細語九大篇字兒,那厚厚一疊掂在手裡,婉兮原本眼中有淚,這一刻卻都要忍不住笑出來了。

九篇字兒,是爲了湊足她這重九生日的“九”字去麼?

能這樣洋洋灑灑,家長裡短都寫滿九篇字兒,叫她又忍不住回想起趙翼拍皇上龍P,說過的那些話去:“平伊犁所撰《告成太學碑文》,屬草不過五刻,成數千言。讀者想見神動天隨光景,真天下之奇作也”……皇上思維極快,下筆亦極快,若非如此,這九大篇字兒,真不知要寫幾天方能寫出來。

可是皇上這九大篇字兒裡,說來說去都是一個主旨:叫她好好養着身子,他已在竭力壓縮日程,這幾天就能啓程迴鑾,回來陪她啦!

“你須善自珍重,爺不日便回。此時已然從木蘭動身,朝避暑山莊迴轉。待得你臨盆之日,爺必定守在你身邊。”婉兮的指尖兒從這一串字兒上滑過,終究忍不住鼻尖兒都酸了。

算算日子,皇上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怕是還沒收到多貴人的孩子沒了的消息。那這會子身在木蘭圍場的爺,當聽說了那個消息,不知道心下又是如何的着急吧?

今年是徹底平定準噶爾之年啊,以多貴人的身份,皇上是有多需要多貴人的這個孩子!卻偏偏,還是沒了……就在即將臨盆的時候兒,沒了。

明明這一日,外頭那麼敲鑼打鼓,熱熱鬧鬧的;那個孩子,怎麼就那麼悄無聲息地,與這個世界,作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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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些細細碎碎的絮語之外,皇帝還與婉兮描述了一下今年賜宴蒙古各部王公臺吉們的盛況。

皇帝知道,婉兮心下一直對那位傳奇女子熱依木心存仰慕,這便特地說到回部衆人:“……爺原本打算叫他們今年一同熱河覲見,只是因爲大小和卓兄弟尚未擒獲,故此若此時叫得力的回部伯克們撤兵,確嫌草率。”

“故此爺暫且叫他們繼續軍營效力,待得擒獲叛賊兄弟,再行進京陛見。”

儘管熱依木這位女子這次沒能與丈夫鄂對等回部王公一同覲見,可是皇帝還是下旨封賞出力的回部王公。

霍集斯被封爲貝勒,鄂對也被封爲貝子。這便是鄂對家族,身爲“庫車王”的始封。

其餘立功的回部伯克皆授予公爵,或者散秩大臣等。

皇帝在最後寫,“大小和卓兄弟已經確定逃入了巴達克山(不是一座山哈,是一個國,在中國和阿富汗中間兒),爺已令富德警告巴達克山可汗素勒坦沙,令其擒獲叛賊兄弟以獻。想來不久,叛賊兄弟即可俘獲,回部終平。”

婉兮心下略微平定。雖說多貴人的孩子沒了,可是回部平定在即——於私有悲,於國卻是大喜。

或許一個國、一個家、一個人的命運都是這樣,永遠是禍福相依;端看自己的一顆心如何兩廂平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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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婉兮生辰四天後,即九月十三日,從木蘭圍場回到了避暑山莊。

在避暑山莊期間,皇帝又連下諭旨,命阿桂往阿克蘇管理,又進封“哈密回王”玉素布,爲貝勒。

在此期間,皇帝曾擔心大小和卓兄弟逃入“浩罕國”,曾傳檄書給該國可汗。“浩罕國”可汗額爾德尼伯克,派使呈書,願意歸順大清。“我等情願投誠。布哈爾以東,我等二十一萬人,皆爲臣僕。”

皇帝命額爾德尼伯克等,或者親自入京覲見,或者遣子弟進京覲見。皇帝同時賞其綵緞各二端、大小荷包各一對。待其入京之際,一體加以恩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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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完這些國務,皇帝九月十六日,即奉皇太后自避暑山莊迴鑾。

消息傳回京來,婉兮的一顆心終於放下。

皇上已經迴鑾而來,路上不過數日,必定在她臨盆之前。

若此她的一顆心終於可以放下。等皇上歸來,便什麼都不再用她懸着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一顆懸着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來的緣故,從這一日起,婉兮便覺得全身疲乏,食慾不振。每日裡懨懨地只想睡覺,便連吃一口飯的精神都沒有,只胡亂吃兩口便又納頭繼續睡。

見了婉兮如此,玉蕤和楊氏雖說有些懸心,但是終究是婉兮已經到了臨盆之前——這時候兒,身爲母親的會本能積攢力量,多休息,只爲臨盆那一刻的搏命呢,倒也是說得通的。故此玉蕤和楊氏也並未格外在意去。

婉兮自管昏昏沉沉地睡,睡得多了,便會偶然分不清了夢境與現實的區隔去。

或許是心下太希望,故此好幾次在夢裡彷彿自己起了身,已是身輕如燕,抱着大紅氆氌毯包着的孩兒,到圓明園大門外去迎接皇上。

她清楚地看見皇上眉眼含笑走上前來,擁住她,也擁住他們的孩子。

可是夢每一次都在她含笑向皇上打開那氆氌毯子,想叫皇上看一眼他們孩子的時候兒,戛然而止。

她醒來後,能清楚地記得那氆氌毯上葡萄連綿的紋樣兒,卻怎麼都記不起那孩子的面容來。

她自己想想也是苦笑——孩子還沒生下來呢,她可不是看不清那孩子的容顏麼?

而那氆氌毯子上,之所以記得清楚是葡萄的紋樣兒,還不是因爲回部盛產葡萄;那大紅又是喜慶,寓意皇上回來了,她的孩子平安落地兒了,回部也徹底平定了。

若得這樣雙喜臨門,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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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二日,己巳日,皇帝終於回到圓明園。(九月初一是戊申日,己巳日是二十二。所以儘管今年是令妃掉了孩子,皇帝已是提前趕回來了,不是一個人孤苦伶仃掉的哈~)

皇帝一至圓明園,便先來看婉兮。

皇帝迴鑾,原本六宮都要去跪迎皇上、皇后。可是今兒婉兮依舊是睏倦疲累,便是已經強打精神梳妝打扮了,可是坐在那兒等着皇上來的時候兒,還是歪在炕罩上睡着了。

皇帝走進來,看她安詳睡着的模樣兒,便也忍不住笑。

終究是要臨盆了,多睡一會子也是好的,到臨盆那日,總得好幾天白天黑夜都沒得睡呢。

玉蕤含笑給皇帝請安,輕聲道,“……皇上稍坐,奴才去叫醒主子。”

皇帝卻搖頭,“叫她睡吧,朕坐這兒看看她就行。”

玉蕤含笑垂首,便也退了出去。

暖閣裡,已是用了炭火。那牆裡和地面都是中空的,炭火的熱乎氣兒將小暖閣給燒得暖洋洋的。皇帝便坐在對面炕上,含笑端詳着婉兮的睡容。

這樣車馬勞頓而歸,又看她睡得安詳,皇帝自己都忍不住困了。

南邊的炕是坐炕,沒有炕罩,皇帝連個靠的都沒有。這便盤腿上炕,額頭抵着牆,這便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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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婉兮先醒的,睜開眼冷不丁看見皇帝就在對面炕上呢,婉兮便只覺自己又做夢呢。

既然還是在夢裡,婉兮便顧着趕緊低頭看一眼懷裡……雖說跟孩子還有不兩天就要見面了,可是既然夢裡就在懷裡抱着,心下也是好奇不是?這便怎麼都想着,提前打開那氆氌毯子看一眼。

婉兮垂首瞧懷裡——可是,哪兒有什麼大紅的氆氌毯子啊?

婉兮就慌了,便叫起來,“孩子呢?孩子怎麼不見了?”

婉兮這一呼喊,皇帝猛然便坐直了,醒過來。

皇帝從炕上躍下,兩步奔過來,伸臂抱住婉兮。

皇帝將婉兮的手放在高隆的肚腹上,“這個傻妞兒,急什麼呢?孩子在這兒呢,你摸摸。”

婉兮還是有些沒分清夢境與現實,着急地抓着皇帝的手,用力搖頭。

“噓……爺,你輕點兒。這是在夢裡,一使勁兒就該醒過來了。”

“這是在夢裡啊,夢裡咱們的孩子已經不在肚子裡,已經生出來了。我抱着他去迎接爺,我要打開那葡萄紋的大紅氆氌毯給爺看他的小模樣兒呢。”

“從前每回一夢到這兒,我就醒了,我和爺都沒能看清楚他的長相兒。我便想着,等我再入夢了,一定要挺着,別醒過來;這回非要將那毯子打開了,看清楚他的模樣兒不可。”

婉兮捧着頰微笑,“我覺着,他又是個小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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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婉兮這分不清夢還是現實的模樣兒,皇帝便不由得笑。

“那你看看爺,爺在你眼裡也是虛的吧?”

婉兮含笑點頭,伸手在皇帝面頰上用勁兒掐了一把,含笑道,“瞧,我一點兒都不疼。”

皇帝卻好懸疼蹦起來,忍不住上前咬了她嘴脣一下兒……

“你可不是不疼麼?疼的是爺!”

脣上這個親吻便有些過於真實了,雖說不疼,可是皇上的脣貼上來那一刻的乾燥和需索,卻是真真切切的。

婉兮嚇了一跳,睜圓了眼,盯着正與她脣齒相依的皇帝。

她,不是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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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明白過來,她還被皇上親着呢,便忍不住撲哧兒笑出來。

都是她白擔心了一場,剛開始見懷裡是空的,沒了孩子,還曾嚇叫喚了呢——可不是白驚嚇了,她方纔壓根兒就不是在夢裡,那懷裡可不是本就該空着的嘛!

皇帝無奈鬆開了嘴,含恨又忍不住笑地盯着她,“瞧你啊!就不能讓爺好好兒親一會兒?這又是瞪圓了眼睛盯着,又是往人家嘴裡撲哧兒樂出來的!”

婉兮笑得彎了腰去。

——真好,皇上回來了,她就又可以這樣開懷而笑。

皇帝卻小心地收了笑,輕輕拍她一記,“別笑了!別抻了肚子。”

婉兮含笑點頭,“沒事兒。再過不了兩天,他就出來了。到時候兒想抻着他,都抻不着了。”

皇帝伸手抱住她,兩人中間兒夾着個大球。便如一家三口抱在了一起。

皇帝柔聲哄着,“……這兩天能睡就多睡睡,只別如方纔那麼睡傻了就好。好歹這麼多個月都過來了,最後這幾天熬熬就過去了。”

婉兮含笑點頭,“小七乖不乖?”

皇帝輕哼,“果然是你的女兒,在車上就睡着了。我叫婉嬪直接帶她回宮去,便別折騰她了。”

婉兮深吸一口氣,從皇帝懷中坐起來,輕輕伸手推了推他。

“爺在我這再坐一會子,便去瞧瞧多貴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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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多貴人,氣氛便沉抑了下去。

皇帝努力想笑笑,這便叫高雲從先傳膳,簡單擺了兩張小炕桌而已。

婉兮便輕聲道,“爺放心去就是。我這邊兒沒事兒。我吃完飯反正又困了,這便索性睡去。”

皇帝叫人撤了膳桌,陪着婉兮進內間。親手幫她將被子蓋嚴,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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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了多貴人的宮裡,皇后那拉氏和愉妃早已在此等候了。

一見皇帝大步而來,愉妃膝頭一軟,先已跪倒在地。

皇帝盯她一眼,“你且跪着!朕先去瞧瞧多貴人,回頭再問你的話!”

一聽皇帝如此語氣,愉妃便知大難臨頭,身子一軟,已是癱坐在地。

皇帝大步流星踏上臺階,走進了多貴人寢殿去。

門外院子裡,夜色涌動,如黑色的紗帳,遮蔽天地。

那拉氏緩緩起身,緩緩回眸,藉着院子裡的石座宮燈幽弱的光,憐憫地瞧了愉妃一眼。

“愉妃,皇上起鑾之時,將多貴人和她的皇嗣託付給了你。你便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纔是。多貴人那胎一直都好好兒的,九月初一已是即將臨盆,卻偏偏在那個時候兒掉了。愉妃啊……那已是一個十足十的孩子了,你何忍心!”

愉妃一口氣喘不上來,淚已然滑落,“主子娘娘訓斥得是,可是,妾身冤枉啊!妾身自問這幾個月來,沒有一日不小心翼翼,沒有一日不親自陪在多貴人身旁……”

那拉氏輕輕勾了勾脣角,“你沒有一日不小心翼翼,沒有一日不陪在多貴人身旁——可是結果卻是,多貴人的孩子還是沒了!”

“愉妃,我願意相信你的小心翼翼,可是你叫我如何接受你給我和皇上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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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殿內,面對皇帝的軟言安慰,多貴人卻沒有眼淚,只是呆呆地坐着。

她失去孩子才半個月,可是幸好從小是在馬背上長大,根基強健些,故此看起來並沒有太多的軟弱病態去。

皇帝在炕邊兒的杌子上坐着,望着這樣的多貴人,一時也說不出什麼來。

皇帝只好提她的家人,說他們一切都好。呼倫貝爾草原,對於他們來說雖然是全然陌生的操場,可是他們已經適應了,已然安頓下來。皇上說,那片草原已定了賞給她母家,做世代的遊牧之地。

多貴人點點頭,擡眸靜靜望住皇帝,“妾身替母家,謝皇上恩典。”

皇帝點點頭,“你便好好兒靜養,朕亦會善待你家人,你自可放心。”

皇帝望向窗外,“總歸你失去這個孩子,朕不會叫你平白地便失了……朕會向愉妃問明前後事。”

多貴人再木然頓首,“謝皇上。”

皇帝見無話可說,這便起身向外,“你歇着吧,朕還有話要問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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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出去,那拉氏進來。

錯身之間,皇帝輕輕拍了拍那拉氏的手臂,“……她現在有話不願與朕說。你多陪陪她,女人的話應該更願意與女人說。辛苦你了~”

那拉氏努力一笑,溫柔回握住皇帝的手。

“皇上放心。這本來就是我這個當皇后的,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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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邁入對面暖閣,召愉妃入內。

愉妃跪倒在寶座之下,皇帝已然忍不住沉聲怒喝,“愉妃,朕將多貴人母子交給你,你就是這麼給朕照顧的?!”

愉妃哭倒在地,“……實在是意外啊皇上。妾身已是盡心盡力,怎麼都想不到竟然會出這樣的意外。妾身絕敢保證,多貴人飲食無礙、從未磕絆過,故此這外在的風險都不存在。”

“可惜妾身終究不通醫理,妾身也不明白,一個好端端在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說沒就沒了……”

愉妃早已脫下簪釵,這會子不顧妃位之身,已是向皇帝叩頭下去。

“是妾身辜負了皇上的託付,皇上怎麼責怪妾身,妾身都不敢推脫。可是妾身絕非不盡心盡力,還望皇上聖心明鑑……”

“或許就如太醫所說,實在是因爲多貴人的年歲大了,又心有鬱結,故此這個孩子懷得纔是有些勉強了。胎兒月份小的時候兒,還不見得怎樣;一旦胎兒月份大了,多貴人的身子便帶不住了,這才叫孩子……這麼沒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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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妃聲淚俱下,說得也似乎合情合理。

皇帝卻不爲所動,只冷冷擡眸,瞟愉妃一眼。

不對愉妃的話置一詞,也不叫愉妃起來,就這麼讓愉妃跪着,便吩咐高雲從和胡世傑,傳七月、八月、九月這三個月多貴人的飲食底檔、用藥看診的底檔來。

這些翻看檔案的活兒,自是高雲從這活的記事本兒最適合;況且胡世傑自知身有干係,在皇上回鑾之前,早已將那底檔翻了個底朝天。

高雲從和胡世傑兩人都向皇帝回奏,說那檔案上並無可疑之處去。

皇帝又問多貴人九月初一前後的行止之處、以及那幾日前後與多貴人有過交集的人去。

多貴人身邊兒的女子娜仁和薩仁都被帶來回話。

娜仁和薩仁都回奏說,“多主子自遇喜以來,一直小心養着身子,深居簡出。便是挪到園子裡來,也甚少走出所居的跨院去。”

“平素也就是愉妃主子來,在愉妃主子的陪伴之下,多主子纔會在院子裡走動走動罷了。”

“有些特殊的,是九月初一當日,因外頭祭城隍,熱鬧喧天的,園子裡各宮的人都跑出去看。我們院子裡,便連蘭主子、鄂小主位下的太監、女子們也都去看了……這樣多人進進出出的,多主子便說有些嘈亂,她心裡有些煩,便想出去走走。”

皇帝長眸輕眯,“你們陪她去哪兒了?難道不明白,她那會子已經不宜走遠?”

娜仁趕緊道,“奴才如何敢不明白?奴才們不敢叫主子走遠,只是‘天地一家春’裡終究是各宮主子一起住着的地方,大牆外還有太監房,故此哪哪兒都是人。”

“主子想要尋個清幽的所在,故此奴才們便陪着主子出了‘天地一家春”,朝南,往皇上的‘勤政親賢殿’方向去。”

“奴才們素知,勤政殿東邊兒的‘芳碧叢’裡,修竹成林,是皇上素日辦公時最愛的避暑之地;‘芳碧叢’之北,還有‘竹林清響’,都爲最清幽之地,距離‘天地一家春’也不遠;況且那會子皇上不在京中,便是多主子過去小坐一會子,也不算犯了規矩。”

“故此奴才們便陪着多主子往那邊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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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家春”與“勤政親賢”南北挨着,出了“天地一家春”就是“勤政親賢”。而“芳碧叢”和“竹林清響”就在勤政殿的東邊兒再往北,距離“天地一家春”就更近。

雍正和乾隆兩代皇帝都愛竹,故此勤政殿裡有這樣兩片著名的竹林;而婉兮所居的“天然圖畫”因曾經也是兩代皇帝的讀書之所,那島上便也同樣有“竹深荷靜”、“靜聽春事佳”兩處以竹爲景的所在。

便如乾隆九年,皇帝爲“天然圖畫”所做御製詩中,特地註明:“庭前修篁萬竿,與雙桐相映。風枝露梢,綠滿襟袖”。

因此,“天然圖畫”不僅是整個後湖周邊九個小島裡,景緻最佳之所在;又因竹林二景,與皇帝的勤政殿互爲呼應……皇帝賜婉兮住此島上,又叫她在這個島上誕育下小七、永璐,竹豈無心?

皇帝聽得娜仁和薩仁提到“芳碧叢”和“竹林清響”,便也點了點頭,“選的倒也有理。”

娜仁垂下頭去,“奴才們只是怎麼也沒想到,便在那竹林裡,遇見那樣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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