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49、收起你的巴掌(畢)

宮中一切太監的獎懲,皆歸宮殿監轄制。劉柱兒這一說要知會宮殿監去,周德祿自知婉兮這已然不是在說笑,這便不得不退後了一步,再度給舒妃跪倒。

“奴才自知有罪,還求兩位主子寬宥。”

舒妃啐了一聲兒,這便要擡步繼續往翊坤門裡走,婉兮想了想,還是輕輕按住了舒妃的手。

“今兒倒不必難爲他們去了。不然,他便是逃過了咱們這一頓打,回頭怕是也要吃主子娘娘的板子,那咱們這會子饒了他去的心意,反倒都白費了。”

婉兮想了想,“不如今兒,還是我自己一個人去吧。總歸她傳召的人是我。”

舒妃側眸望住婉兮,“你確定,你自己一個人沒事兒?”

婉兮輕嘆一聲,“又還能怎麼樣呢?她將我叫到她宮裡來,無非是想避開旁人,痛罵我一頓罷了。我又不會掉一塊肉去。總歸好聽的話,我就聽着;不好聽的,我自也不往心裡去就是。”

舒妃又猶豫了下兒,還是扭頭叱那周德祿,“聽見了麼,今兒都是你令貴妃主子給你顏面。免了我這一頓打,又替你免了你本主兒的一頓打,她便寧肯自己一個人兒進去見你們家主子!你若但凡還有半點良心的,有點眼色,好好兒伺候着你令貴妃主子。”

“待得你令貴妃主子進了殿去,你也在外面聽着點兒,但凡有什麼不好的,趕緊設法來報給我纔是!”

那周德祿也是愣了愣,不管是真心的還是虛應的,總歸趕緊伏地答應,“舒妃主子放心,奴才知道了。”

舒妃嘆口氣,“我告訴你,別當我跟你說着玩兒呢。你令貴妃主子剛生育完十五阿哥,這身子骨兒剛滿月,還沒恢復好呢。若是在這兒氣壞了,或者是受了什麼罪去,我便是拿你們主子不好如何,但是我拿捏你一個太監,還沒什麼難的!”

周德祿擡眸快速地瞟了婉兮一眼,這才連忙道,“若是令貴妃主子有事,奴才也承擔不起。這個道理,奴才自是明白的。”

婉兮瞧舒妃三言兩語就將一個方纔還狐假虎威的總管太監給嚇唬成這樣兒,也是忍不住微笑,伸手捏了捏舒妃的手,“你放心吧。你的提醒啊,我都記下了。”

婉兮說着也是囑咐舒妃,“你早些回去,還能去瞧瞧永瑆。他們兄弟兩個今兒晚上這一頓鬧騰,回到阿哥所去,還得跟永璂一個屋檐下。我倒是擔心他們回去還會有些不痛快,你去瞧瞧,也好叫我能放下心。”

舒妃這才點了頭,“可不是嘛,我還真得去親自看一眼去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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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舒妃的暖轎離去,婉兮這才朝周德祿點點頭,“還有勞周總管帶路。”

周德祿這才告罪站起,引着婉兮走進翊坤宮。

婉兮步子輕盈而穩定,目光緩緩從左右配殿的窗口滑過。

這翊坤宮中,如今還有林貴人、伊貴人、和貴人三位貴人隨同居住;又因爲和貴人的生活起居一應都是要與旁人隔開的,故此這偌大的翊坤宮啊,看起來也是有些緊巴的。

明明是堂堂皇后中宮,卻如此緊巴,這樣的情形也自難免叫人的心眼兒也跟着抽抽兒了,縮成針鼻兒那麼大去了吧?

走進後殿,婉兮向那拉氏行禮。還沒等起身站穩,便冷不防迎面一個巴掌甩了過來!

婉兮雖生得娉婷柔弱,看着沒有那拉氏這樣的滿洲格格健壯,可是婉兮心下早有提防,故此那巴掌還沒觸及面門,婉兮便一把掐住了那手腕!

“主子娘娘要打我?”婉兮擡眸,泠泠迎上那拉氏那一雙蘊滿恨意的眼。

那拉氏狠狠甩手,“就是要打你!大膽奴才,今兒竟敢算計到了我永璂的頭上來,我便與你不共戴天!”

婉兮冷笑,“不共戴天?原來主子娘娘也嚐到了,自己的孩子被人算計時的那種痛恨了?”

“知道了就好,主子娘娘以後若知收手,不叫旁人再嚐到這種痛,那倒是後宮的福氣,是我大清的福氣!”

那拉氏眯眼盯住婉兮,“你……想說什麼?”

婉兮輕輕搖頭,“難道直到這一刻,主子娘娘還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麼?不知道我去年那個孩子是怎麼掉的,更不知道今年我的小鹿兒,是怎麼沒的?”

那拉氏微微一震,雖還是想甩開婉兮的鉗制,可是勁道卻沒有之前那麼大了,便是動作都已經不再那麼堅決。

“你去年掉的孩子?還有永璐?哈,真是可笑,你這兩個孩子沒的時候兒,我全都不在京裡。你怨天怨地,還能怨到我身上來?我看你就是借題發揮,故意想要找我的碴兒!”

婉兮盯着那拉氏,這一刻心下反倒是平靜的。

她想起從小見過的五妞的那位嫂子,那個人啊就是田莊裡出了名的潑婦。無論家裡家外,論吵架都是一把好手,甚或就算理虧,甚至於被人拿住七寸了,她還是能梗着脖子、蹦着高高兒地喊,“不是我就不是我,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就是說破大天,我也什麼都不知道!”

到後來,那些原本有理的,反倒拿她沒辦法了,最後也只能只認倒黴,能拉倒就拉倒了。結果回頭還被她繼續跳着高高兒、指着脊樑骨罵,說人家理虧找事兒,自己沒趣兒。便連五妞這樣的,還是她自家小姑子呢,也差點被她給氣到只想上吊抹脖子的。

從小額娘就告訴婉兮,這樣的性子啊,說得好聽了那叫潑辣、不吃虧兒;說得直白些,那就叫胡攪蠻纏、撒潑。跟這樣兒的人,已經沒有必要再講理。因爲她根本就不承認這世上客觀奉行的那個“理”,她信奉的只有她自己心裡的那桿秤。只要有人觸碰了她的利益,不符合她的“理”了,她就認爲都是旁人虧欠了她。

此時此刻,婉兮知道自己面對的就是這樣的人,還有何必要生氣呢?她這會子剛滿月,若是氣壞了身子,或者回了奶去,那倒是纔是正中了眼前人的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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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心下通透,這便面上反倒只是莞爾一笑。

“妾身不得不說,主子娘娘說得可真對。總歸‘沒在京裡’就是最好的擋箭牌,不管誰說什麼、猜什麼,主子娘娘都可以高舉這一塊牌子,給嚴嚴實實地擋回去。”

那拉氏被婉兮臉上的笑容給刺到,用力扯回手。不過好在,再沒力氣揚起來去打婉兮。

“令貴妃,我要提醒你,你說的那些事兒,是跟我半點瓜葛都不可能有。你若敢在外人面前說起半個字來,我便治你個‘誣衊中宮’之罪!”

婉兮緩緩吐一口氣,“主子娘娘原來怕我說出去麼?主子娘娘難道不應該是希望我說出去,到時候人證俱在,正好治我個‘誣衊中宮’之罪去?”

那拉氏咬牙切齒,“瞧瞧你個厚臉皮的樣兒!當上了貴妃,在後宮裡只在我之下,你就當真將自己當成了皇上的‘二妻’,而忘了你自己根本是個什麼出身!”

婉兮點點頭,“主子娘娘提醒得對,人永遠不能忘本,永遠不該丟掉自己最初的那顆心。妾身也願用這樣的一句話,來與主子娘娘共勉。”

“收回你那一套!”那拉氏眉眼凜冽,“我是正宮皇后,你不過是個辛者庫的漢姓奴才,我哪裡有什麼要與你共勉!就連你的孩子,也只是庶出,且有一半的漢人的血——你用你的孩子來跟我的永璂比?呵呵,令貴妃,你當真需要到外頭風地兒裡好好吹醒自己了!”

“今兒你別以爲你的小十五能跟皇太后一起過滿月,就當真以爲皇太后有多喜歡你的小十五。皇太后的秉性,你我都應該清楚!在她老人家心裡,你的小十五永遠沒有辦法跟我的永璂比!我的永璂,纔是大清唯一的嫡子,是皇上立儲的心願所在!”

“如果你被今兒的情形衝昏了腦袋,那我倒要提醒你,好好回想回想純惠的兩個兒子:永璋如何,永瑢又如何,嗯?皇上壓根兒是恨不得早早將他們兩個出繼,叫他們去當別人的兒子!”

婉兮輕輕垂下眼簾。

是啊,永璋、永瑢,乃至永珹,便是最好的例子。宮裡的皇子,但凡並非滿蒙聯姻所出的,都已經被皇上優先選了出繼給旁人了……皇子出繼,當真是太罕見了,除了當年雍正爺對弘時的恨,此外旁的皇帝都未曾如此過。

所以至少從旁觀的角度看起來,皇上的確是不想叫非滿洲純正血統,或者滿蒙聯姻所出的皇子繼承大統的。

“主子娘娘,我便與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心下既然如此自信,且十二阿哥又是此時唯一的嫡子,那便自然沒人能跟他爭,也爭不過。主子娘娘你又何苦如此設防、如此爭鬥,如此的不肯安生!”

“對於我來說,我知道我是什麼出身,我知道在這大清後宮裡,我和我的孩子處境又多不容易。我們沒資格趾高氣揚,我們更不能心存非分之想。所以無論我自己,還是我的孩子,我們都從來不去爭搶不屬於我們的東西……”

“作爲母親,我只希望護着我的孩子,叫他們平平安安長大;將來或者嫁個好人家兒,或者當個逍遙王爺,這都足夠光耀我母家門楣,足夠我心滿意足的了。”

“我這樣的心情,早許多年都已經說與皇后娘娘你了。可是你爲什麼還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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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的推心置腹卻沒能感動那拉氏半點,她聽着反倒滿含譏誚地冷笑。

“你說得好聽!我當年也是被你的花言巧語給矇騙了!——你說不爲你的孩子爭取什麼?那你今天爲什麼會跟舒妃聯手,坑害我的永璂去!”

婉兮眸光淨淨,“是我們‘坑害’十二阿哥?難道十二阿哥不愛學高麗話,是我們的主意,十二阿哥是聽了我們的話?十二阿哥因爲學不會高麗話,遷怒給永璇和永瑆,侮蔑他們的高麗血統,這也是我們教的麼?”

“若無前因,何來今果?主子娘娘,請你不要忘了孟子言: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

“什麼孟子?!”那拉氏一聲怒吼,“那都是你們漢人,說的那些滿口的仁義道德,又與我何干?!”

那拉氏又露出這樣一副模樣兒,婉兮自是閉上了嘴。

對這樣一張臉,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婉兮便也只能輕嘆一口氣,垂下頭,似乎是對那拉氏說,卻也更像是對自己說,“皇阿哥們在上書房裡,必學儒學。那四書五經就都是需要師傅一句一句教會了,再背下來的。若主子娘娘再存這樣的滿漢之分,那十二阿哥如何能學得好?”

那拉氏面上皮肉陡然一顫,“好大的膽子,你又要算計我的永璂?”

婉兮眸光靜靜,“主子娘娘,你是該護着你的孩子。可是身爲母親,尤其孩子已經到了這個年歲,又豈是一味護着就可成就的?你總該叫他明白大是大非,總該叫他心下分得清輕重。”

“至於你說我叫永璂學回部的語言,就是坑害了他去。可是其實,主子娘娘你自己與和貴人心結已深,而此時朝廷又如此重視回部,你身爲皇后繼續如此下去,就不擔心再叫回部那些心存二意的伯克們抓住了把柄,在回部再鬧出一場風波來麼?”

“若主子娘娘肯將心放平,好好想想十二阿哥學習回部語言的好處。那從今以後,即便主子娘娘你自己跟和貴人還是不睦,卻也可以因爲十二阿哥用心習學回部語言,而讓回部伯克們看到朝廷的誠意,看見皇后娘娘你的誠意去啊。這做法,無論是對主子娘娘你私人,還是對朝廷,又有何壞處?”

“我不妨與主子娘娘你說:我現在就叫九公主在學回部的話,等將來小十五長大,我還會叫他同樣習學所有的旗下話去!——便如皇上,所有的旗下話,不論蒙古話、鄂羅斯話,還是西番話、回話,皇上全都會的。這纔是天子之學,也是我大清皇子該有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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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細眼眯起,“令貴妃,你果然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當我會信你?你當我事到如今,還會再被你矇蔽了去?”

“我告訴你,我可以不爲了自己爭,可是我也必定要替永璂守着他身爲嫡子該得的一切去。我不準旁人動我永璂的分毫,我尤其不准你的兒子想要分走永璂的半點去!”

婉兮便舒了口氣,“凡事皆有一體兩面,你若愛相信好的那一面,事情總體便都會朝着好的那邊發展,最終獲得好的結果;可若只願意相信不好的那一面,那整個情勢只會急轉直下,到最後只得到你千防萬防都不想得到的那個惡果去。”

“我今兒的話已然說到此處,主子娘娘既然不願相信,只願將所有的錯都歸咎在我身上,那我便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主子娘娘只管當做我今兒,什麼都沒說過。咱們只是掄了掄巴掌,從此不共戴天起來好了!”

那拉氏呵呵冷笑,“這原本就是你今天實際上所做的!你的小十五,剛剛兒滿月,你就不叫我瞧,更不叫我碰,這便是從這一天起已經要防備我了!”

婉兮輕嘆一聲兒,“主子娘娘這一句,我倒不想否認。”

婉兮眸光黑白分明,靜靜揚起,盯住那拉氏,“孩子是這世上每一位母親的軟肋……只要主子娘娘別再叫我那根軟肋疼,我也自然不會叫主子娘娘體嘗那滋味;而倘若主子娘娘非要一意孤行,那我今兒就在主子娘娘面前發誓,我也必定將半點不少的滋味兒,都還給您和十二阿哥去!”

婉兮眼底,有淚光幽幽閃動。

“我已經失去了兩個孩子!那種疼痛,我已經再也承擔不起第三回!所以……主子娘娘,請你好自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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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說完,轉身就走。

進宮二十年來,頭一回沒有在那拉氏面前行禮告退。

若說忍讓,她這二十年來已經忍讓夠了;今日是小十五正式在宮裡辦的大滿月,爲了這個失而復得的孩子,她便從此再也不忍讓任何人!

該有的婦人之仁,該有的火候拿捏,她依舊還可以做……只是,若想有人依舊希望一個嘴巴甩在她臉上,還想聽她說“不疼,您再甩一個”的,那就是做夢了!

踏出殿門,背後還傳來那拉氏的怒吼聲,“反了你了!令貴妃,你今日拿宮中的規矩還當什麼?”

婉兮霍地回眸,隔着門檻凝視那立在門內燈火輝煌裡的正宮皇后。

婉兮脣角輕輕一挑,“是麼?那我這會子就該直接暈倒。總歸我生下小十五,如今剛滿月不久,身子還沒養好。結果就被皇后主子叫進翊坤宮來,甩了耳光,當面叱罵……皇后娘娘您說,我這會子若暈倒,故意拖着幾個月不好,這個主意來對抗你那句‘誣衊中宮’、‘不守宮規’,又如何啊?”

“你!”那拉氏氣得跳腳,指着婉兮的背影,卻無計可施。

婉兮輕嘆一聲,“夜也晚了,咱們都累了。都歇着吧,別折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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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宮與永壽宮就這麼南北挨着,婉兮倒也不用再坐轎,自己走着回到永壽宮。

冬夜的風裹着寒意,兜頭蓋臉地來,婉兮的心下卻是火光熊熊。

她知道,那是怒火,也是戰火。

從今兒起,爲了護着小十五,她便沒什麼怕的!

走不了幾步路,已是回到永壽宮。玉蕤早在宮門外等着,上前忙扶住婉兮,“姐……可有事?”

婉兮緩一口氣,“沒事兒。她今晚想見我,我還想見她呢。左右所有的事兒都從今日起便都不一樣兒了,那我也自與她下了戰書去。”

玉蕤小心打量婉兮,見面上身上並沒有什麼吃虧的痕跡,這才悄然放下半顆心。

“姐……皇上來了,逗小十五呢。”

婉兮倒是揚眉,“哦?皇上來了?”

婉兮忙伸手。

玉蕤一時沒明白,愣着望婉兮,“姐……?”

婉兮也紅了臉,咳嗽兩聲兒道,“鏡子!我得照照,別帶着一臉戾氣進去再給皇上添堵。這是後宮女人之間的事兒,別隨便連累了皇上去。”

玉蕤便笑了,趕緊吩咐翠鬟去取鏡子。

婉兮立在宮門口趕緊照着自己,略微整理了下兒。卻還沒忘囑咐玉蕤,“今晚上阿哥所裡怕也得熱鬧。你待會兒派個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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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回了寢殿,在外頭換下了大衣裳,又將身上帶的寒氣都散盡了,這才進暖閣去。

皇帝正抱着小十五坐在地上玩兒呢。

暖閣地下也是通火氣的,這地面就像個地炕一樣兒,還比炕上地方兒大。地上鋪着羊毛氆氌的地氈,正適合小孩兒玩兒。

婉兮一瞧,小十五躺在地上,小腿兒是綁着呢,可是胳膊卻叫皇帝給放開了,這會子正小手抓撓,樂得小臉通紅。

婉兮便笑,“爺怎麼不把他綁上?”

滿人的小孩兒上悠車,怕翻扣過來,故此都用布帶固定在悠車上;且民間的說法兒,覺着小孩兒胳膊腿都軟,用布帶綁上些,能長得直溜兒,不會將來羅圈腿之類的。

皇帝便笑,“我沒動他小腿兒,胳膊沒事兒。”皇帝說着將自己手臂伸直了給婉兮看,“你看這世上哪有胳膊筆直,跟一根棍兒似的?這不都有些彎曲麼?”

婉兮便也笑,湊過來伏在皇帝肩上,“爺真是說到我心坎兒裡去了!我也不願意綁着孩子,可是那幾位嬤嬤、媽媽的非說都應該那麼着,我都說不聽她們,我剛給散開,一回頭她們又麻利兒地給綁上了。”

皇帝聽得直咧嘴,“真不知道咱們自己小時候兒也是這麼着,是怎麼熬過來的。”

婉兮便托腮瞧着皇帝,“反正有爺這麼直溜兒的,奴才便不擔心咱們的小十五長成歪瓜裂棗去。”

皇帝“呸”了一聲兒,“有這麼形容自己孩子的麼?”

婉兮大笑,“可是民間還有另外一句話啊,叫‘歪瓜裂棗,誰見誰咬’,那就是因爲,歪瓜裂棗反倒是更好吃的呢!”

說到這些稼穡之間的事兒,皇帝自是說不過婉兮了。他這當皇帝的,這一輩子能見着歪瓜裂棗的機會都沒有幾回,就更對那歪瓜裂棗的滋味更沒有發言權了。皇帝便無奈地伸手捏了捏婉兮的鼻樑。

“好好好,你是農家一枝花兒。”

婉兮面色大紅,“爺!您知道什麼是農家一枝花兒麼,您不知道也別亂說呀!”

皇帝要回頭再想一下兒才明白,這便也是縱聲大笑。

兩人相對大笑好一會子,婉兮那點子帶回來的寒氣、戾氣就更是散得半點影兒都沒有了。

皇帝這才收了笑,小心打量婉兮,“……你回來晚了一步。怎麼樣,可有事?”

婉兮心下燠暖,“能有什麼事兒呢?奴才這會子啊,心裡最放不下的也只有小十五。可是爺都來替奴才看孩子了,那奴才就更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了。”

皇帝故作恍然大悟狀,“哦,衝鋒陷陣去啦?”

婉兮輕笑,“……哪兒比得上爺這萬里江山?”

不說旁的,便是皇帝這一回徹底平準部、回部,便爲中國拓地兩萬裡啊!古往今來,中國版圖最西曾經記到蔥嶺;而此番,蔥嶺以西的哈薩克、巴達克山等皆來附。

皇帝微笑,垂首隻望着小兒子,“什麼?你額涅跟咱們說什麼呢?‘碗裡江山’?”

“哎喲,你額涅怎麼知道,阿瑪給了你一個碗呢?她怎麼未卜先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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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聽得都愣住,歪頭趕緊問皇帝,“爺……什、什麼碗啊?”

皇帝聳聳肩,“今兒是咱們小十五跟皇額娘一起過的大滿月,人家那些嬸兒、奶奶、侄兒媳婦、孫媳婦的都給了賀禮了,難道爺不再格外預備一個?”

婉兮都嗆着了,叫皇上那句“侄媳婦、孫媳婦”給說的。

皇帝也笑,“嗯哼,綿德、綿恩兩個都到娶媳婦兒的年歲了,他可不是一堆侄媳婦、孫媳婦呢?”

婉兮垂首,鳥悄兒道,“……也是。誰能想到,皇上五十萬壽這年,還能生下這麼個小兒子來。”

皇帝不以爲忤,反倒大笑,“那纔是最好的呢。長女、小兒,都是當爹孃的最愛的不是?”

婉兮含笑點頭,悄然四處踅摸,看皇上究竟給了個什麼碗啊。

還是皇帝自己揭曉了,“玉蕤比你還仔細,怕將那碗給(卒瓦)了,她順手給收起來了。”

皇帝便叫玉蕤,玉蕤忙笑着進來取。那碗其實都沒出這暖閣,就在暖閣坐炕上的“湘妃竹帶屜小多寶格”的抽屜裡呢。

玉蕤仔細地將玉碗捧出,婉兮已是低低驚呼一聲,“是痕都斯坦的玉器?”

痕都斯坦玉器來自蒙兀兒與鄂斯曼等地(印度北部、土耳其),此地所產玉器細膩華麗,擅以純淨之玉色搭配繁複層疊的花葉紋,光潔豐美;有時器表鑲嵌金絲及各色寶石,燦爛富麗;部份作品並追求薄可透紋的效果,巧奪天工。

酷愛玉器的皇帝,極愛痕都斯坦玉器,曾讚頌過“制薄如織,良工巧匠,非中原玉人所能彷彿也”。時人也皆說“今琢玉之巧,以痕都斯坦爲第一”。

因是玉器本身已是用料考究、巧奪天工,價值便已極高;又因是西來,在中國極不易得,故此甚至可說是捧着銀子都不容易買得到。便是宮裡,所存也不多;皇帝還要令內造辦處的玉作進行仿製。

故此這會子一見皇上給小十五的是一件痕都斯坦的玉碗,婉兮已然驚訝。待得捧過來,看見了那玉碗上的刻字,婉兮便是低低驚呼一聲兒,“爺這首御製詩……奴才倒是隱約有些印象。”

那彷彿是乾隆二十一年前後,朝廷大軍第一次平準部的前後,皇上寫的這首詩。那會子皇上還曾經爲這首詩,親自做過序言:“回部葉爾奇木、哈什哈爾初役屬於準噶爾,爲所拘縶,因我大軍戡定伊犁始釋之,令歸所部。其長伯克和卓,遣使求內屬,此其所貢也。”

皇上詩序中的“葉爾奇木”就是葉爾羌,“哈什哈爾”就是喀什。此兩城彼時正是大小和卓兄弟所有,故此這玉碗便是彼時大小和卓兄弟所進獻!

雖然此時大小和卓早已不在人世,回部之亂也已經平定,可是這個玉碗所承載的一段歷史,還是將這個玉碗與其他的玉器區分了開來。這不僅是一個玉碗,更是朝廷一段歷史,也更是皇帝的武功一件。

婉兮便有些紅了臉,忙道,“他就一個剛滿月的小孩兒……爺將這麼珍貴的玉碗賜給他,他若是給(卒瓦)了,那當真糟了!”

皇帝便笑,輕輕握住了婉兮的手,“瞧你說的,一個玉碗和咱們的兒子,孰輕孰重?(卒瓦)了便(卒瓦)了,只當聽個響兒了!總歸大小和卓兄弟早已正法,回部已然併入我大清版圖,這便是千秋萬代,誰都不可以再更改!”

婉兮心下還是不妥帖,“他終究還是太小……不如爺暫且替他存着,等他將來長大了,懂得了朝廷用兵準部回部的意義去,爺再賞他,可好?”

皇帝卻輕笑,將那玉碗推回婉兮手裡去,將她的手指頭都扳下,叫她穩穩妥妥地攥着那碗。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這便是爲他慶賀這大滿月呢。他小,自然不能喝酒,那爺就先給他一個玉碗存着就是。”

皇帝擡眸,含笑凝望婉兮,“……那幾年,爺用兵西北,心下百般煎熬。若沒有你陪在身邊兒,爺都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如今西北終於平定,爺便是有些什麼想賞給你的,可是想來想去,都覺着沒有這一件兒最有意義。”

皇帝攥緊婉兮的手,“這幾年啊,無論是你對那位熱依木夫人的仰慕,還是後來和貴人進宮以來的種種,爺都記在心裡呢。這個玉碗,是爺給孩子的,也是你應得的。”

婉兮垂眸,早已淚盈於睫。

皇帝卻笑,“更何況,方纔是你說的,‘碗裡江山’,那這個玉碗啊,咱們小十五就更推辭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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