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83、可還記得那年仙樓裡許下的願?(八千字畢)

“思永齋”字面樸素,聽似書齋,實則不然。

思永齋那前後十一間宮殿,又分前殿、後殿、中間穿堂的三進院落,以及跨院建有園林的規制,都絕非小小書齋,而是園中之園。

況且此處是整個圓明園裡第一處仿製江南盛景成功之地,在圓明園中諸多仿江南的造景中爲首創,含義非別處可比。

若說圓明園爲“萬園之王”,思永齋就是萬園之王的“園中之園”,其中的典雅細緻、包羅萬象之處,精妙堪絕。

正因此,思永齋這“園中之園”,其實是皇帝在“長春園”裡的寢宮所在。地位相當於圓明園老園子裡的“九洲清晏”。是皇帝在圓明園、長春園的新舊雙園規格建成之後,皇帝在整座圓明園裡最常居住的私宮。

此處名稱雖不及“九洲清晏”聽起來雍容華貴,卻是皇帝私下最爲喜愛的寢宮。

每年冬日,便是長春園其餘宮苑皆沒資格用炭,而這思永齋是獨獨準設份例炭取暖的所在,只因皇帝時常在此居住。

故此在這樣的地方,單獨畫下她和小十五的畫像,且這貼落的尺幅如此巨大,與真人無異……這當中的心意,便更非其他化作可比。

婉兮指着那貼落,已是說不出話來,只能回眸望住皇帝,眼中已是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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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真人一模一樣大小的畫中人啊,只要邁步而入,便如同她與小十五永遠都在皇上這寢宮裡陪伴着他一樣兒。不用翻牌子,也不要費事叫宮殿監去傳召,她和小十五就永遠都在這裡,永遠都陪在皇上的身邊兒……

都說天家無“一家三口”之說,因爲皇上不止一位後宮,子嗣也不止一人;可是皇上卻在這座寢宮裡,將她和小十五獨獨引入進來,成爲了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一家三口。

況且這處宮苑,名爲“思永”啊,是皇上想要擁有永恆不變之意,那她的爺將她和小十五也畫進來,且與真人等大,是不是就是她的爺在含蓄地說,希望他們一家三口這般相伴的時光,也能永遠駐足,不會改變?

“思永”又有“修後世”之意,那便自然能落實在皇上對小十五的希望上去……

一座“思永齋”,一幅真人等大的貼落,皇上在小十五週歲兒之日呈現給她,這便是將所有的濃情蜜意、對於將來的寄託之情,全都與她說得明明白白了。

她不想落淚,可是這一刻,她被這樣一股迎面就撲來的強烈情緒狠狠拍中,怎麼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這樣的心意,是皇上這多年來對其他任何一位後宮嬪妃,對其他任何一位皇子,都從來沒有過的。

皇上當年也是曾經以孝賢皇后、慧賢皇貴妃爲人物,畫過她們二人帶着一羣小童的羣畫,可是那幅畫尺幅無法與這一幅貼落相比;那幅畫的人物又是繁雜,又如何比得上這一幅,這樣巨大的尺幅裡唯有她們母子二人呢?

而這思永齋,還建有皇上最爲鍾愛的微縮版的“小有天園”,皇上便是將他最愛的一切都濃縮在這一座小小的園林裡。而她和小十五,卻這樣“巨大”地、明晃晃地,就在皇上的寢宮牆上。

皇上的心啊,叫她領略了二十年,卻尚且還沒能全都領略完。他總是能帶給她更多的感動、更新鮮的感受、更無法預知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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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婉兮驚喜成這般模樣,五十一歲的皇帝,這一刻卻像害羞的少年,他單手抱着小十五,另一手已是不好意思地去抓後腦勺。

“呃……其實爺也是今兒回來纔看見這正式畫完的,便是從前他們都畫了樣稿來給爺看,但是終究畫稿都是小的,爺都不敢保證畫成這樣大一幅之後,能不能畫得像。”

婉兮深吸口氣,將那眼裡的淚給吸回去,這便輕盈邁步,徑直走到那面牆前。一個旋身兒,轉過來,與那畫中的自己肩膀挨着肩膀地站着,面上擺上幾乎相同的情態望向皇帝。

那畫中之人,與實際人物是等大,這樣看過去,便宛如兩個完全相同的人兒並肩而立了(高3米2的“壁紙”分成兩層樓,下層就1米6左右了;人物是大半身兒,佔下層樓的三分之二,算一算幾乎是與真人等大)。

皇帝看着畫裡畫外的兩個人,卻又是同一個人,終於滿意點頭而笑,“好看~”

可是皇帝懷中的小十五卻有些迷糊了,看着畫內畫外,明明穿着不同的衣裳,卻長着同一張面孔的兩個人物,這便看看畫,又再看看人;接着伸手去拍拍畫上那人的面頰,回身兒再去摸摸婉兮的面頰……

“厄涅……厄涅!”

婉兮眼中淚花來不及收幹,便已是被小十五天真無邪的模樣逗笑。

她捉着小十五的小手,再去摸摸牆,然後再回來摸摸她自己的面頰,“暖的,活的厄涅;不暖的,是畫裡的厄涅。”

小十五還在迷惘,伸左手摸畫,又伸右手摸婉兮的面頰,這便驚叫起來,“暖——暖!”

皇帝這便大笑,伸手颳了婉兮鼻尖一記,“那是火牆,也是暖的!”

暖閣裡不光地下是空的,通火氣;牆壁也是中空的,也可通火氣,以此來抵禦冬日的嚴寒。故此這牆到了這個月份,也已是暖的了。

婉兮這纔想起來,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此時什麼語言都是多餘,她便上前抱住皇帝的手臂,將自己的頭斜倚在他肩上。

“……爺,這張畫兒,畫得真好看。”

皇帝輕哼一聲兒,將婉兮又摟了摟,“也不知道誰曾抱怨過,說《宴塞四事圖》裡都被郎世寧那老倌兒給畫成人乾兒了……那爺要是再不給畫個好看的、珠圓玉潤些的,那人家豈不是就更不高興了?”

婉兮這便臉頰轟然一熱——那《宴塞四事圖》是畫在她那一年的千秋生辰,而眼前這幅畫則是正式亮相於小十五的週歲生辰;彼時小十五還在她肚子裡,如今已經憑窗而立,擺動小胖手兒了……

這兩個日子的選擇,這兩層含義的遞進,叫婉兮心下又是無盡的嘆息——滿足的嘆息。

婉兮不想叫皇上看出她又要掉淚,這便趕緊擰身兒到一旁去,將之前被她擋住的畫裡的小十五給露出來,故意衝小十五做個鬼臉兒,“唉?我的小圓子怎麼跑牆上去啦?”

婉兮伸手捏住小十五的小胖手,“那這個,又是誰呢?是誰家的小孩兒呀,快叫他額娘給領回去吧!”

小孩兒雖小,卻也是最怕親媽不要的吧?故此都說不清小十五是否當真聽懂了婉兮的話,可是他卻登時眼圈兒就紅了,扁着小嘴兒,嘴脣兒都哆嗦了。

皇帝忙叱,“瞧這個額娘啊,還有這麼嚇唬孩子的!”

皇帝說着將小十五緊緊抱在懷裡,“阿瑪的小十五就在這兒呢,阿瑪抱得緊緊的,誰都不叫來帶!”

婉兮這才笑了,伸開雙臂,抱住孩子,也擁住皇帝,將面頰貼在他們身上。

“我的傻圓子,不管在哪兒,額娘都在你身邊兒陪着你,哪兒都不去。你在畫兒裡,額娘扶着你;你在畫外,額娘和阿瑪一起抱緊你。”

小十五這才破涕爲笑,也伸出兩個短粗胖的小胳膊,一個勾住阿瑪,一個勾住了額娘去。

(有看過這幅圖的親,疑惑是否是慶妃。給大家一個標準:看眉毛。無論從《心寫》,還是《行樂圖》,慶妃與阿令最大的區別就在眉毛。那個眉毛最細、最爲如煙如蹙、不強調眉頭的,唯有阿令;慶妃眉毛粗一些,而且刻意強調眉頭。人物畫像,眉眼最要緊,眉毛可以作爲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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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晚間,按着欽天監給算的吉時,便在“天地一家春”爲小十五行“周晬”之禮。

炕上早就鋪上了大紅猩猩氈,氈上擺滿了針線刀尺、脂粉釵環、筆墨書籍、戥子算盤、金銀錢物之類。甚或還有婉兮母親楊氏從宮外廟會買回來的諸多耍貨,一併都擺在炕上。

滿滿當當繞着小十五一大圈兒,小十五一雙黑玉珠兒似的眼睛瞪得溜圓,已是有些看不過來了。

語琴低聲在婉兮耳邊道,“伯母說,從廟會上買回來的耍貨,一來更沾香火氣兒,二來也更有人間煙火,擺在小十五跟前兒,也是叫咱們小十五在神靈面前兒紆尊降貴些,好養活。”

婉兮含笑點頭,“我倒是也更喜歡這些簡單樸素的物件兒。這纔是人該過的日子。”

不過還沒等話音落下,胡世傑已然笑眯眯捧着蓋了紅綢的朱漆描金大盤入內,跪奏,“皇上恩賞十五阿哥晬盤之物:計玉陳設二事、玉扇墜二枚、金鑰一件、銀盒一圓、犀棒一雙、弧一雙、矢一枝、文房一具、晬盤一具、果品桌一張……”

婉兮忙帶領衆人含笑接了。

不多時就聽外頭又有人來,是皇太后派總管太監福海來給賜下玉如意一盒,內有金、玉、琺琅、瓷、木等各色小如意,共計十二枚。正合一年十二月之數。

少頃,皇后那拉氏也遣總管太監來恩賞下如意一柄、小金冠一頂、大小金銀錁子各兩對;另有兩匣小衣裳並鞋襪。

婉兮接過來遞給語琴,語琴打開看了,便忍不住冷笑,“這些絲綢織物,總歸逃不過我的眼的。便是簇新、未曾用過的,可也能看得出,這顏色已然不是最初一般光鮮亮麗,這絲線也已經萎了……照咱們皇后娘娘的脾性,這怕又是十二阿哥小前兒剩下的吧?”

穎妃也過來看看,也是啐了一聲兒:“管是什麼,她賜下,咱們又不敢不要。只是鎖起來不穿罷了。等她問起,令姐姐就說搭板兒給她供上了,方顯咱們敬重!”

婉兮也是淡淡笑笑。如今這些年走過來,那拉氏這點子伎倆,她已然能不放在心上,說一說笑一笑,便也過了。

那邊胡世傑給親自盯着吉時呢,這方說“吉時將至,輕十五阿哥預備”,門外已是巴掌聲傳來,皇帝也來了。

婉兮迎了皇帝一起入內,忍不住有些擔心地在皇帝身邊嘀咕,“我額娘從廟會上買了些耍貨送進來,那些都是小十五沒見過的,他瞧着新鮮,這便一直都盯着看呢……我倒怕,她待會兒就抓那個了。”

婉兮留神了,小十五盯着一個猴王的麪人兒可是瞄了半天了。那待會兒他要真伸手就抓了那個——難不成家裡這是又要多個活猴兒去不成?

皇帝倒是點頭,“由着他,叫他自己抓就是。總歸這是‘試兒’,怎麼都要叫他自己抓在手裡了纔算數。”

語琴和穎妃等趁着這個當兒,也紛紛從自己身上捋下金玉之器來,一併堆在炕上,自然不是指望小十五抓這些女人的首飾,就是爲添個熱鬧。

胡世傑稟報正是吉時,婉兮便上前拍着手兒,哄着小十五開始抓週。

只見小十五端坐在炕中心兒,瞧着前後左右這些新鮮的玩意兒,雖說一時眼睛都看不過來,不過還是沉着冷靜地一把先抓住了書,另外一隻手幾乎同時抓住了弧矢。

婉兮一看便笑了,一顆心雖還是跳得叮噹山響,卻已然能心平氣和望向皇帝。

皇帝也輕啐了聲兒,“還挺有眼光,當真是要文武雙全;且漢學、滿洲弓馬騎射的祖宗規矩都不忘了啊。”

婉兮一瞧皇帝這神色,心下便也是更有了底——原來這一遭小十五抓週,跟當年小七的時候兒可不一樣,皇上併爲做任何的小動作去,而是叫小十五隨心而抓。

終究皇子與公主的分量是不同的,看公主們抓週,大人們的心情是輕鬆的,都是圖個樂呵罷了;而皇子的,則有可能是關係到大清國祚的,這便連皇上都更想看小十五自己的選擇。

看小十五這一番抓撓,已是滿意的結果,婉兮正想上前抱住小十五;卻就在起身兒的當,小十五又瞄見了另外一個物件兒。只是兩隻手都攥滿了,他索性張嘴就給叼住了!

那就是個小圓盒,跟皇上賜下的小銀盒幾乎一樣大小,更是木質,從表面看起來都看不出裡面是裝什麼用的。

婉兮有些尷尬,臉紅着對諸人道,“許是這個‘好吃’,俺們圓子這是折騰餓了。所以人家是‘抓週’,俺們圓子這是要‘咬周’了。”

皇帝卻笑着伸手過來一把將小十五從婉兮懷裡給抱過去,親手從小十五嘴裡將那小木盒給接過來,已是滿面含笑。

婉兮一時窺不出什麼來,便也只能跟着尷尬笑罷了。

抓週完了,按例皇帝和嬪妃們還要給下賞賜。可是皇帝什麼都沒賞給,這便抱着小十五進內去了;其餘衆人,從舒妃往下,這便都送上賀禮。多是如意、帽圈兒、衣物鞋襪之類的活計。

到了忻嬪這兒,忻嬪上前倒是一臉的赧然之色,“原本今兒咱們都是應該跟從在皇上、皇后娘娘後邊兒給十五阿哥道賀的。可是卻沒想到皇上今兒什麼都沒賞給,這就走了,倒叫妾身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纔好了。”

婉兮凝着忻嬪,倒是淡淡一笑,“無妨,忻嬪今兒能來,這就已是給足了心意了。至於賞賜,那些倒都是身外之物,不打緊。”

“既然皇上並無賞賜,忻嬪便也不必了。心意已經到了,我倒要替小十五謝過忻嬪姨娘了。”

忻嬪尷尬笑笑,“那怎麼行呢?我既然來了,就自然是帶了賀禮來了。原本等皇上賜下之後,依次給十五阿哥慶賀的。只是絕未想到皇上在禮成之後,竟然什麼都沒賞下……那妾身自也是迷糊了一會子。”

忻嬪說完,便吩咐樂容,“快都呈上來吧。”

忻嬪方纔那番話可將語琴都氣壞了,待得樂容端了禮盤上前,語琴不由得一聲冷笑,“瞧忻嬪那股子扭捏的樣兒,我還當忻嬪送上什麼了不得的稀罕物兒呢,卻原來也是就是一柄如意,並一些小衣裳鞋襪啊。”

“跟旁的姐妹們送的,又有何不同?怎麼旁的姐妹沒有一個這麼扭捏的,反倒就是忻嬪你一個這般惺惺作態!”

忻嬪挑眸凝住語琴,“慶妃娘娘既然看得出,我送的與旁的姐妹都是一般規制,那慶妃娘娘這般奚落我,豈不是便將所有的姐妹都給奚落進去了?”

“倒不知道慶妃娘娘這般當着我發作開來,究竟只是對我這賀禮不滿意,還是根本對今日所有來此的姐妹們送的禮,都不滿意?”

“你!”語琴點指着忻嬪,惱得滿面通紅。

婉兮忙擡手按下語琴的手,冷冷道,“忻嬪,你在嬪位,慶妃是妃位,如何有你一個下位者,能這般出言頂撞上位者的規矩?”

忻嬪這纔不得不收斂,朝語琴屈膝一禮,“是妾身年輕氣盛,出言莽撞,還望慶妃娘娘大人大量。”

婉兮這便輕輕一笑,“嗯,這便對了。”

婉兮將語琴的手放回去,含笑凝着語琴,“依我看啊,忻嬪今兒的賀禮可不是不用心,反倒有可能是忻嬪最珍之重之的。”婉兮含笑倏然回眸,“忻嬪你說,是不是啊?”

忻嬪一愣,來不及多想,便也點了頭,“貴妃娘娘說的是。”

婉兮這便親親熱熱走到忻嬪眼前兒來,含笑道,“妹妹這些年過得苦,宮裡姐妹人盡皆知。其他姐妹送這一份心意,放在忻嬪妹妹這兒便得是加倍的不容易纔是。”

在場衆人都聽懂了婉兮話裡這份譏諷。

忻嬪面上霍地一白,擡眸緊緊盯住婉兮,“那倒不用貴妃娘娘憂心。好歹我母家還能幫襯我些,便是我在宮裡境遇與貴妃娘娘不敢做比,可是若以母家的情形,我母家好歹還是比貴妃娘娘的母家,手頭要鬆快不少的!”

婉兮認認真真聽了,也只是淡淡含笑,“忻嬪母家是鑲黃旗滿洲,乃爲八旗之首;忻嬪肯用這樣的母家,來與曾經爲內務府正黃旗下內管領下的我母家做比,這本身已是難能可貴。”

婉兮眸光一轉,“只是,我倒忍不住好奇,忻嬪妹妹的阿瑪那蘇圖大人溘逝已是有年,如今忻嬪妹妹母家手頭依舊能這樣鬆快,那這究竟又是什麼緣故呢?”

婉兮故意走到忻嬪耳邊壓低了聲音,“……難不成,是來自江南?”

忻嬪悚然一驚,“那貴妃娘娘母家,難道沒有曾幾任兩淮鹽政的吉慶?”

婉兮含笑攤手,“可是我母家卻一直並不寬裕,我母家更沒一吊錢送進來給我。反倒是忻嬪妹妹,方纔就是你自己當着大家夥兒的面兒,高聲大嗓地說你母家手頭鬆快的呀!”

“忻嬪妹妹這是怎麼了,明明還比我小十歲呢,便這樣快就忘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去了?還是說那實話出了口,纔想起來內裡的隱情,這便後悔了,急着收回去了?”

忻嬪狠狠盯着婉兮,“貴妃娘娘這又是何意?我姐夫遠在江南,貴妃娘娘卻也看不過眼麼?再說貴妃娘娘又不是江南人士,憑什麼說這些沒影兒的話去?”

忻嬪說着,目光不由得挪到語琴面上,“還是說,貴妃娘娘身邊兒,就是有些個來自江南的漢女,故意搬弄是非?想來當年孝莊文皇后她老人家的組訓可真對,這後宮啊就是不應該叫漢女入內,否則後宮便必定沒有一日安寧了!”

語琴惱得想要說話,卻是立在衆人末尾、位分最爲地位的白常在忽然靜靜上前,立在語琴身邊兒一笑,“忻嬪娘娘是記錯了,慶妃娘娘當年雖也是由蘇州織造送進宮來的,可卻不是在安寧大人任上。是小妾的姐姐、前怡嬪柏氏,纔是安寧大人送進來的。”

忻嬪一驚,忙盯住白常在,“你……又想說什麼?”

白常在淡淡一笑,“小妾雖進宮比姐姐晚,可是在宮裡卻得以與姐姐相伴度過那幾年去。那幾年裡姐姐一直病着,少見外人,便將當年的情形都一一與小妾講說。”

白常在平靜的眼波陡然一蕩,“小妾聽姐姐說過不少,安寧大人府中是如何的奢華旖旎,安寧大人又是如何的出手闊綽……”

忻嬪不由得笑起來,“你姐姐說的?你祭出一個亡人的這些死無對證的話來?”

這會子立在語琴身後的祿常在語瑟也不由得低低咕噥了一聲兒,“我跟姐姐也是姐妹兩人都進宮伺候的,可是我卻從未聽過姐姐提起過這些事兒……怎地就白常在聽說過呢?”

語琴一皺眉,向後盯了語瑟一眼,“這哪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兒!”

忻嬪卻瞧見了,揚聲道,“怎麼沒有?若只是當着貴妃、慶妃和我的面兒,祿常在是不便說話;可是白常在也只是常在之位,那祿常在自然可以說話。”

語琴便是沒再說話,卻也還是回頭瞪了語瑟一眼。語瑟這便委委屈屈垂下頭去,不敢再說話了。

婉兮看着情形差不多了,便也輕嘆一聲趕緊上前拉住語琴和白常在去,含笑道,“哎喲,算了算了,那江南的事兒啊,總歸咱們今日在這京師也說不清楚。總歸明年就是皇上南巡之期了,到時候兒咱們有什麼話留到江南去說也就是了。”

忻嬪也只得悻悻地告退而去。

她出了“天地一家春”,垂首想了想,還是吩咐樂容,“叫人帶消息給我姐夫去,叫他在江南萬事小心些,別叫人捉到把柄去。”

“京師裡,我沒能幫他扳倒尹繼善去,那江南諸事他還是多加小心爲妙。只看這邊尹繼善與八阿哥是否會因爲八福晉的事兒撕破面皮,我到時候兒再給他信兒。”

樂容記下了,卻還是忍不住小心地問,“依主子看,尹繼善會因爲八福晉的事兒,當真與八阿哥鬧起來麼?”

“如果那八福晉只是普通墜馬,又已經有郭嬪爲了救她而殞命,那尹繼善自然明白事理,不會與八阿哥計較。”忻嬪說着冷笑一聲兒,“可是話卻要分開了說,倘若叫尹繼善知道,那八福晉墜馬不算意外,而是與八阿哥暗通款曲的官女子,與八阿哥聯手而爲……倘若八福晉當真傷到了根基,愛女心切,尹繼善不與八阿哥算賬,那就不配再當人父親,就枉擔了幾十年封疆大吏的之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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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一位親自送走今日前來道賀的內廷主位們,婉兮遲了好一會子這纔回了後殿去。

後殿裡,皇帝已經摟着小十五,兩人擠在一鋪炕上睡着了。

看着如此相似的父子兩個擠在一起睡着,婉兮的心都是柔軟的。婉兮便衝玉蟬她們使個眼色,沒叫她們出聲,她自己也扒下了鞋子,爬上炕去,與他們父子躺在了一處。

這便一擡眸就看見自己寢宮那面對着門兒的牆。

婉兮的寢宮裡雖然也掛着畫兒和皇帝御筆親題的條幅,可是終究比不上思永齋那一整面牆的巨大貼落去。婉兮便眯眼想象着,若是躺在思永齋的牀榻上,看着那面牆的情狀。

想着想着,婉兮便忍不住笑了。

她笑的不再是自己跟小十五的模樣兒,那個都笑過了,她這會子想到的是“仙樓”。

一幅那樣大的貼落,皇上偏偏選爲“仙樓”的模樣兒,那意義便又不僅僅是一幅普通的貼落可比了。

仙樓是皇帝建在寢宮裡的修行所在,是皇帝隱匿在自己私人小世界裡的精神天國。

便如養心殿西暖閣裡,裡邊便是建了這樣二層的仙樓去。

婉兮還曾經被皇帝帶進那仙樓裡去……狠狠兒地親暱過一回。

婉兮想到這兒心下又是倏然所動,臉上早已紅成了火炭兒,擡手將臉給捂了。

皇帝這會子已是醒了,歪頭看她,忍不住輕聲問,“這又自個兒犯什麼傻呢?”

婉兮不好意思提那仙樓的典故,便只遮掩道,“沒有,奴才就是想起爺在‘思永齋’裡頭那個內匾額上的字兒了。”

皇帝故意挑眉問:“哪個字兒啊?”

婉兮暗自扭了扭眼睛鼻子嘴,這才輕聲道,“就是——‘萬橫香玉’。”

皇帝礙着小十五正在熟睡中,只能忍住大笑,只低聲道,“這怎麼了?你給想到哪兒去了,嗯?”

婉兮紅了臉,背過身兒去不願意搭理皇帝了。

皇帝小心翼翼挪到手臂,將被小十五壓着的那條手臂給騰出來,翻過身來,從後頭擁住婉兮。

“我的‘香玉’,這不正好兒在我手邊而橫陳着呢麼,嗯?”

他一時不便起身,又已是情濃一刻,這便用自己的身形擋住小十五那邊兒,鳥悄兒伸手進了婉兮的衣襟……

那溫香軟玉,登時欺滿掌心。

掌心摩挲處,已是玲瓏而粒。

婉兮忍不住輕喘,卻不敢喘息,怕驚動了孩子去,只能將臉埋在枕頭裡,兀自抵抗皇帝的搓磨。

皇帝擡起半身來,輕輕囁住她的耳,沙啞呢噥道,“說實話,爺就不叫你爲難了~”

婉兮已是快要喘不上氣兒來,只得又轉回身來,將臉埋進皇帝懷中,低聲道,“……爺爲何別的都不畫,單單畫成仙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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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終於狡黠地勾起了脣角來。

宮中給後宮、皇子的畫像是不少,可沒有這樣母子單獨入畫的;就更別說這樣巨大尺幅,單給畫成仙樓的了。

皇帝貼着婉兮耳際,沙啞低喃,“思永齋,便是爺在園子裡最喜歡的寢宮。養心殿裡既然建了仙樓,此處也更應該有仙樓。”

“只是,仙樓易得,又誰與我共?爺索性就叫他們照着你等大的畫下來,還有咱們的小十五。便是爺在仙樓裡修行、冥想之時,一睜眼便是你們。”

“這‘思永齋’是修身思永之處,爺修身養性之時,所思之永,便是你們孃兒倆……”

婉兮禁不住戰抖了起來。

皇帝緊緊擁住了婉兮,深情呢噥,“人間天上,爺無論身在凡塵,還是神遊仙樓,都不想丟下你們孃兒倆,都要你們孃兒倆時時相伴,共享極樂。”

皇帝的手滾燙起來,也將婉兮的身子烙熱。

“九兒……還記得爺曾在養心殿西暖閣的仙樓裡,對你做過什麼嗎?那時候兒爺就想,若周天神佛保佑,一定叫你給我生下皇子來。”

“而今正是小十五滿了週歲。許願便要還願,爺便將你們母子共同畫入仙樓,以償此願。”

(這幅畫現還在喲~嘉慶二十年十二月初一之後才換下的,在乾隆爺最愛的寢宮裡掛了幾十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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