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一早,大駕鹵簿從熱河行宮前往木蘭圍場。
一路龍旗漫天,傘蓋蔽日,隊伍前後蔓延如長龍;馬輦、禮轎紅壁金頂,宛若行走的宮殿……這是皇家最高的倚仗,盡顯天子威儀。
一路上皇帝、皇后、婉兮、傅恆皆各懷心事,一路上不見即將到達圍場的興奮,反倒都有些懨懨的。
皇帝不能不顧着天子體面,在臣子面前總也要談笑風生;婉兮卻樂得窩在車裡,不拋頭露面。
一直到御道口,車外已然是大片碧翠草原,婉兮這才情不自禁舒暢了開來。
皇后的鳳駕就在皇帝鑾駕之後,婉兮挑開車窗簾去看外頭,便也難免一擡眼就瞧見了那高高坐在白馬之上的皇帝。
也難怪,他是天下之主,他那一身的騎裝便最是明黃耀眼。便是所有暗紋的團龍,都以純金捻線織就,被陽光一晃,便縱然萬人簇擁之中,也無人能攖其鋒芒萬一。
這樣的皇帝……她忍不住多瞅了幾眼。
本以爲皇帝出行,一路征塵,他該坐在那數十匹馬拉着的大馬輦中,卻沒想到他一路親坐馬上,不避日曬風塵。
而他純白如玉的御馬上也掛着金弓、箭囊,從他騎馬嫺熟的模樣上便也能想見,他弓馬亦嫺熟。
婉兮便忍不住問身邊的獻春:“……姑姑,皇上真的會親自行圍麼?”
獻春便笑了:“猜什麼呢?皇上十歲時,便能一箭三中;十二歲時便以火槍殺過一頭熊!若非如此文武雙全,當年非嫡非長的皇上,又如何能入得了聖祖康熙爺的法眼去?”
婉兮便不說話了,又窩到一旁去,幫獻春捻鹿毛績成線。
這是挽春派下來的活計,只說皇后主子急着要。不過這活兒要將鹿毛一點點捋順了連起來,再績成線,最後還要反覆捻好些回才能捻成能穿針的粗細,並不容易。
婉兮這一路上,手指頭肚兒都被那生毛尖兒給扎紅了。
也不知皇后主子要做什麼用。
心裡將皇帝的影像翻上翻下了幾回,她再撩開車簾往外瞧去,卻又看見了傅恆。
原來傅恆就騎馬護衛在皇帝身邊,由此可見皇帝對他的器重,也能感知他這一路上責任的重大。
婉兮便不由得細細去瞄了瞄他面上的神色。
隔着有些遠,她雖然看不甚仔細,卻也能隱約看出傅恆一路上都是紅脣緊抿,極少說話。總是皇帝與他說什麼,他纔打馬上去靜靜迴應幾句。
婉兮心下便又是一聲無聲的嘆息。
本不想傷着他,可是真相總難免傷人。
惟願這一路,九爺將更多的心思分給肩上的責任,便沒有閒情去多想這件小事吧。
而待得這次行圍回京去,他的孩子也要降生了。到時候天倫爲樂,他便會好起來了。
大駕鹵簿深入草原,漸至御營地界。婉兮忍不住掀開了窗簾去,將半個身子懸出車窗外去,在青天碧草之間,遠遠近近便瞧見了綿延看不到盡頭的連營。
八旗各自按着方位排開,八個顏色的旗幟在天地之間獵獵飄揚。
最開始是蒙古各部、各旗的數百座營帳;向內則是兩百五十四座營帳組成的外城。
再向內就又是一百七十五座連營組成的內城……又向前去,就是皇帝駐蹕的“黃幔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