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園之歌(下)
祁穆擡頭,就見趙興邦走過來,向他打了個招呼,又像上次那樣在團長的墓碑前坐下。
“那個守陵的小子又跟我說聽見你們唱歌了。”他笑笑,“你唱歌有沒有比以前好聽一點?”
小兵們立刻笑了起來,團長生氣地朝他們瞪眼。
趙興邦又斷斷續續說了好些閒話,最後才道:“歡歡,哪天你要走了,就讓小穆跟我說一聲。”
這話一說,大家都笑不出來了,紛紛偷眼看團長。
團長嘆了一口氣,飄到他面前,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臉,卻從當中穿了過去,只能訕訕地放下手。
氣氛一下子變得傷感。
祁穆忽然開口說:“歡叔,其實你可以附在我身上。”
大家都是一驚,轉頭看他。
封百歲不悅地在旁邊說:“你想冷死嗎?”
“只是有點冷,怎麼可能會死。”祁穆轉向趙興邦和團長,“以前我被附身過,沒有危險的。”
趙興邦雙眼放光,“附身以後...我就能和歡歡說話嗎?”
祁穆點點頭。
“小穆...我覺得這樣不太好...”團長臉上有些擔憂,又有一點躍躍欲試。
“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了。”祁穆說。
“真的沒有危險嗎?”
“沒有。”
團長想了想,問道:“那我要怎麼做?”
“你走進我的身體裡就行了,記住不是穿過。”
“我試試。”
團長飄到祁穆面前,伸出手,一點點沒入了他的身體。
封百歲下意識地碰了碰祁穆的手臂,沒有溫度,冰涼一片。
他皺起眉,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祁穆”動了動手腳,然後走向趙興邦。
“邦哥...”
陰陽相隔,面對面喚了多少年的名字,終於有一天,能讓對方聽見。
“歡歡?”趙興邦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握住他的肩膀。
團長小心地擡手,手指觸到了趙興邦臉上溫熱的皮膚,驚喜不已。
趙興邦看着祁穆的臉上出現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神情,和那個曾經患難與共、並肩同行的人重疊在一起,忍不住將他攬進懷裡。
封百歲遠遠地看着,抱着手冷哼一聲。
團長也激動得快哭了,拍拍趙興邦的背,柔聲說道:“邦哥,你放心,我不會走的,就算兄弟們都去投胎了,我也會留在這個園子裡。”
“歡歡...”趙興邦很想叫他去投胎,心裡卻偷偷地高興,以至於開不了口。
“邦哥,等你也死了,我們就一起去投胎。”
“哈哈!”趙興邦笑得眼角都溼潤了,“等我也死了,我們就不投胎了。我帶你去以前的部隊看看,那些小毛頭都長成大人了。”
“好。”團長也笑。
“歡歡,我一直想問你,這裡疼不疼?”趙興邦的手撫上祁穆的心口。
“疼。不過只是一會兒,很快就沒有感覺了。”團長說。
“那就好...”趙興邦情不自禁地靠過去,貼着祁穆的臉蹭了蹭,又把他的身體抱得更緊了,在他耳邊輕聲說:“歡歡,我想親你...”
圍觀的小兵們竊笑着起鬨起來,有的還吹起了口哨。
團長不好意思,想把他推開。
趙興邦滿不在乎地道:“怕什麼,你都死了,還有誰會管我們?”
“我!”封百歲突然過來,一把扯開趙興邦的手,黑着臉拉過祁穆的身體,眼神變得異常警惕,冷冷地道:“出來!”
團長飄了出來,紅着臉退到一邊。
祁穆如夢初醒,看見封百歲難看至極的臉色,也覺得剛纔的狀況實在太尷尬,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倒是趙興邦略帶愧疚地朝祁穆笑笑,“真是不好意思啊,小穆,嚇到你了。”
“沒事沒事。”祁穆連連擺手。
封百歲一把抓住他的手,冰涼的觸感讓他更加不爽。
“回家。”簡短地說完,他拉着祁穆就往外面走。
祁穆尷尬地朝目瞪口呆的小兵們揮揮手,以示告別。
回去泡着熱水,祁穆趴在浴缸邊上問封百歲,“怎麼才能讓他們倆見面啊?”
封百歲直接把毛巾丟到他頭上,口氣很不好,“你就那麼想讓他親你?”
“...我是說除了附身以外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不知道,我不是神棍。”
於是恢復體溫之後,祁穆和封百歲就去找真正的神棍。
“讓鬼和活人接觸的辦法?”
祁穆點頭。
“附身啊。”張老頭道:“你不是試過嗎?”
封百歲立即拉下臉。
祁穆嘆氣,“看吧,我試過了,這個方法不太好。”
張老頭摸摸鬍子,“你要的是特定的鬼還是所有鬼?”
“特定的就行。”
“那好辦。”
張老頭彎身下去,在攤子下面翻了一會兒,找出一個生鏽的小銅鈴,遞給祁穆。
“你讓那個活人把血滴在鈴上,等鈴身出現紅色的記號,就把它拿給那個鬼帶着,這樣就行了。”
祁穆謝過張老頭,把銅鈴收好。
老頭朝祁穆一攤手。
“什麼意思?”
“錢啊,你以爲老朽的法器是隨便給的?”
祁穆皺眉,“以我們的交情,還要收錢?”
張老頭道:“如果是給你們用的東西,那倒不必,但這是拿給別人的東西,老朽就不能讓你白做人情了。”
“...要多少?”
“緣分價,還是十塊吧。”
祁穆只好掏出十元給他。
重新回到烈士陵園,已經夕陽西下,趙興邦竟然還沒走,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墓碑前,團長安靜地飄在他身邊,小兵們在旁邊聊天。
祁穆把銅鈴給了趙興邦,說明用法,就離開了。
繞過紀念碑,突然聽到有人說:“小鬼,你的酒瓶。”
祁穆回頭,畫眉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把空空的酒瓶扔給他。
“你什麼時候再來?”
“不知道,過幾天吧。”
“你的酒很好喝,讓我想起以前養過我的那個人。”他勾脣一笑,輕輕說道:“鴉。這是那個人給我的名字,賞臉讓你叫。”
“鴨?”想想又覺得不對,祁穆問:“是黃的那種還是黑的那種?”
“當然是黑的。”
“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是畫眉吧?”
“那又怎麼樣,他分不出來。”鴉高傲地揚起下顎,一轉眼又變成了畫眉,拍拍翅膀說道:“下次...記得帶酒。”
祁穆笑笑,抱着酒瓶繼續向前走,封百歲若有所思地飄在他旁邊,一直沒怎麼說話。
“你在想什麼?”祁穆問。
“我在想...我們的關係是不是應該更進一步?”封百歲說。
“更進一步?”祁穆不解,“你的意思是要義結金蘭,燒香拜一下?”
“不是。”
“那是什麼?”
“比如像趙興邦他們那樣。”
“啊?”
封百歲有些煩躁地停下來,突然拽住祁穆的胳膊,探身過去,迅速在他脣上親了一下,湊到他耳邊說:“我的意思是這個。” Wωω_ttκǎ n_C○
祁穆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封百歲的臉,愣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把他推開。
“說話就說話,幹嘛突然這樣。”祁穆不自在地說。
“你在不好意思。”封百歲面無表情地點破。
祁穆臉有些熱,彆扭地移開視線。
封百歲接着說:“你之前有沒有親過別人?”
“...沒有。”
封百歲心情大好,“那再來一次。”
祁穆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抓住了,嘴脣再一次貼上來,這次就不僅僅是點到爲止,封百歲甚至按住祁穆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等他們分開,祁穆有些氣息不穩,心頭癢癢的,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封百歲握住他的手,祁穆覺得尷尬,掙了一下,卻被握得更緊,也就由着他了。
就這麼沉默着走出陵園,守陵人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們,祁穆默默低下頭。
一路回到城裡,祁穆終於發現情況不太對頭。
在公車上就有人不斷地看他,走在路上,也有很多人把目光轉過來,還有一些結伴的女孩子,一直在偷瞄,甚至嘻嘻哈哈地竊笑。
“怎麼回事?”祁穆問封百歲。
後者擡眼看看,無所謂地聳肩。
“祁穆?”忽然有人叫住他。
祁穆停下一看,是班上那個叫文沁蘭的女生,自從鬼屋事件以後就沒怎麼接觸過,她倒是經常試圖和他攀談。
“你...”文沁蘭的表情有些受驚,目光轉向封百歲的位置,“這位是?”
祁穆立刻知道不妙,和封百歲對視一眼,指着他問文沁蘭:“你是說他?”
“不是他還有誰!”文沁蘭的眼睛不住地往他們握在一起的手上飄,祁穆急着想要放開,卻怎麼抽也抽不出來。
“喂...”祁穆側頭過去小聲叫他。
封百歲目不斜視,留給他一邊淡定的側臉。
祁穆只好放棄,尷尬地對文沁蘭道:“他是我朋友。”
文沁蘭眼角跳了一下,乾笑道:“你們感情真好啊。”
“還不錯...”祁穆硬着頭皮點頭。
“那你們繼續...我要回去了。”文沁蘭說完,匆匆跑開。
祁穆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問道:“爲什麼她能看見你?”
“我怎麼知道。”封百歲回答。
“那就是說,其他人也能看見你?”
“也許。”
“糟了!”祁穆拉起封百歲就跑。
“我倒覺得還不錯。”封百歲看着他們交握的手,滿意地說。
一路跑到張老頭的鋪子,老頭嚇了一跳,“怎麼了?”
祁穆指指封百歲,氣喘吁吁地問:“爲什麼別人能看見他?”
張老頭走過來仔細打量封百歲,說道:“他體內多了一股生氣,可能就是因爲這個,讓他與陽間發生聯繫。”
“生氣?哪來的生氣?”
“活人的。”
“只要是活人的生氣,就能讓他顯形?”
“不是。”張老頭意味不明的目光轉向祁穆,“就老朽見過的活人裡,只有你可以。”
“......”祁穆和封百歲同時想起陵園裡的那個吻,封百歲看不出表情地撇嘴,祁穆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就怕被張老頭看出真相。
“那現在怎麼辦?”
“不必擔心,只要等生氣散去就能恢復正常了。”
“要多長時間?”
“一兩個小時吧。”
祁穆放下心來,不敢再多說,匆匆和封百歲一起離開。
張老頭看着他們的背影,眼神閃了閃,嘀咕道:“現在的年輕人喲...”
回到家,祁穆忽然想起以前的事,就問封百歲:“上次有沒有出現這種情況?”
“什麼上次?”
“人工呼吸那次啊。”
“哦,那個,後來沒做。”
“沒做?爲什麼?”
封百歲別過臉,閒閒地道:“覺得你做鬼也很好。”
晚上撞死鬼父女回來以後,祁穆問起他倆人工呼吸的事,女鬼毫不客氣地大笑,“我們以爲他有多特別才讓他去做的,結果還不是和一般的鬼一樣,體內沒有生氣,怎麼給你呼吸?”
祁穆想來想去,突然意識到,那今天的這次...不就是那什麼...
“怎麼了?你有點奇怪。”女鬼湊過來問。
祁穆一愣,唰地站起來,推開她回房間了。
女鬼狐疑地看向封百歲,後者志得意滿地哼了一聲。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