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情結——解讀艾略特的 荒原
畢業院校:哈佛大學
主要成就:諾貝爾文學獎
代表作品:《四個四重奏》
《荒原》,這是20年代裡程碑式的作品,也展示了他對20世紀困境的關注。它的成就應歸功於艾略特的良師兼益友埃茲拉·龐德的熱情幫助。他建議艾略特修改原稿,刪去一些闡述‘性’的材料,砍掉七十二行韻體對白,刪除一些冗言贅言和俗麗的詩歌措詞。結果它成了一首無與倫比的實驗‘性’詩作,語言質樸無華,想象超凡不俗,它形成了文學史上的一次革命。艾略特在詩中所表現的技巧和遠見,在某種程度上將對當代人和後代產生深遠的影響。
在《荒原》中,他試驗了一種他認爲是詹姆斯·喬伊斯發現的技巧:神話運用。1922年評論《尤利西斯》時,艾略特將這種運用神話的方法解釋爲提供“一種現實與歷史之間永恆的比照”。在收入1919年詩集《詩》的《筆直的斯威尼》和《夜鶯中的斯威尼》兩首詩裡,艾略特也曾試驗過這種方法。在《荒原》中,他是最後一次運用神話的手法。
他圍繞死亡與再生的神話構思作品,相信這種神話是世界上所有主要宗教的原型。艾略特這種觀念來源於兩本人類學著作,傑西·韋斯頓‘女’士的《從祭儀到神話》(1920年)和詹姆斯·弗雷澤爵士的《金枝》啓發他在詩中描繪了一個神話的國度,那裡一個受傷(或死亡)的國王在等待着有人來拯救他,並使他的土地恢復豐饒。詩中藉助荒漠、水、豐饒和再生等的象徵,艾略特創造了在他看來既屬於現代、也屬於任何時代的圖景。
《荒原》主要反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西方普遍悲觀失望的情緒和‘精’神的貧困以及宗教信仰的淡薄而導致西方文明的衰微。詩人筆下的“荒原”滿目荒涼:土地龜裂,石塊發紅,樹木枯萎,而荒原人‘精’神恍惚,死氣沉沉。上帝上人、人與人之間失去了愛的聯繫。
他們相互隔膜,難以‘交’流思想感情,雖然不乏動物式的‘性’愛。他們處於外部世界荒蕪、內心世界空虛的荒廢境地。“荒原”的荒是水荒,然而只聽雷聲響,不見雨下來,更增添了人們內心的焦急。雨水成了荒原的第一需求,詩人通過雷聲暗示了只有‘精’神甘‘露’(皈依宗教,信仰上帝)才能使荒原人得救。
詩人利用神話傳說,作爲對現實生活觀照,在《荒原》裡沒有完整的敘述,而是通過迂迴曲折的隱喻,影‘射’西方現代文明的墮落和‘精’神生活的枯竭,這就增加了對這些典故不太熟悉的讀者的解讀困難,也是詩人自己承認的晦澀。當然利用神話建立人類不分時間空間的宇宙意識,隨意地對現代荒原上的人物和情景作各種比較的對照,這種手法並非.艾略特獨具,詹姆斯·喬伊斯和葉芝等現代派作家也是這樣創作的。利用神話‘激’發創作想像是現代作家常有的事。
追逐死亡的荒原人
——論《荒原》的死亡情結
我想沒有人比荒原人更熱烈地期待着死亡吧,這是我們從《荒原》一詩的前言中便可看出的。“古米的西比兒說‘我要死’”,痛恨着沒有青‘春’與健康的永生,如同追逐死亡的荒原人。
在這首後象徵主義代表作家.艾略特的代表作中,處處瀰漫着‘陰’鬱與死沉的灰‘色’調,似乎對死亡有着異乎尋常的情結。
正如費爾巴哈所說的,死亡是與生俱來,深入骨髓的。死與生從來就是相互依存的二元對立體,人們向來貪生惡死,對於死存在着深深的恐懼。
荒原人卻超乎尋常的惡生戀死,亦背棄了基督教“爲主而活,爲主而死”,主將使爲他捨命的人“復活並且永生”的信仰。也如德謨克利特所認爲的,那些愚蠢怕死的人只是由於懷着“對地域的恐懼而願意活着”,因而他們“雖然活着”卻從來“感覺不到生活的愉快”,“享受不到生活的快樂”,他們過的實際上是一種非人的生活,至少不是一種真正的人的生活。
事實上,“懼怕死亡、企圖逃避死亡的荒原人之所以是在追逐死亡,首先就在於這他們過着一種雖生猶死的生活”,這也是荒原人有着強烈死亡願望的原因。
一、《荒原》死亡情結的成因
縱觀全詩,荒原人生活在百無聊賴的‘精’神荒漠中,過着荒唐無聊的日子,溺於情‘欲’之海、歷經戰爭傷害、喪失宗教信仰,內心一片荒蕪,生存陷入無邊困境。這樣的生活沒有目標與希望,沒有光亮與明天,沒有溫情與依靠,僅有的過程也只剩麻木與蕭條,空‘洞’與寒冷,人們像活死人一樣。
當生活不能帶給人們熱情與快樂,也就失去了活着的意義和價值。卻又由於本能對於死的畏懼,逃避死亡的方式因此無可避免的是對死亡充滿着渴望的追逐。對於死亡情結的成因,基於文本,有三個方面的表述:
(一)愛情失落,情‘欲’吞沒了純潔
看到荒原人放縱的情‘欲’時,我總是把他們不自覺的和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的《洛麗塔》中那個把對過去歲月的狂戀轉化成戀童癖的男人聯繫在一起。‘欲’念之火,又是一切的罪惡之源。
他們都是因爲太留戀過記憶中太過於美好的愛情,因而無法接受改變之後的現在及未知的未來,走上了兩條看似不同的道路:《洛麗塔》中的男主人公變得只能愛上未成年少‘女’,而荒原人則過上了有‘欲’無愛的麻木生活。當情‘欲’吞沒了純潔,‘欲’望變成一場無名烈火,焚燒的不僅是愛情,而且是生活。
殊途同歸,無論是《洛麗塔》還是《荒原》,喪失了原本就看得比生命還重的愛情之後,唯有死,纔是最好的結局。
所以我們看到《荒原》裡的“風信子‘女’郎”說着“我說不出話,眼睛看不見,我既不是活的,也未曾死,我什麼都不知道。”
亦或是在臥室裡的貴‘婦’人自言自語着“你是活的還是死的?你的腦子裡竟沒有什麼?.……我現在該做什麼?”
似乎除了放縱情‘欲’便是無所事事。
‘女’打字員在與人幽會後想的卻是“總算完了事:完了就好。”又或者是“‘春’天裡,把薛維尼送到博爾特太太那裡。”有了妓‘女’與顧客之間的描寫。
更甚至於小酒館裡的‘交’談,“麗兒的丈夫退伍的時候……小喬治差點送了她的命……不要孩子你幹嗎結婚?”這樣丈夫入伍,妻子偷情的事情。以及總是打胎不繁衍下一代的過度情‘欲’,這一點也正切合了《從祭儀道神話》中的“聖盃傳說”:漁王失去了‘性’能力,因而在他的國土上,子民不能生育,牲畜不能繁殖,大地久旱荒蕪,只有等待武士尋回聖盃才能挽救這一切。
在宗教中,‘性’愛總是與繁衍下一代聯繫在一起。但荒原人的‘性’行爲只是單純的不計後果的縱‘欲’,因此脫離了‘性’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目的。
愛情喪失之後,‘性’‘欲’是男‘女’之間的疏離對弈:貌合神離的‘性’伴侶、與繁衍後代無關的情‘欲’氾濫、‘混’‘亂’的‘性’關係。空虛而又荒‘淫’無度的荒原人,‘欲’念之火即是罪惡之源。那些過度放縱的情‘欲’,‘混’‘亂’的‘性’關係,便是社會腐敗、道德倫理崩潰的表現。庸俗而無趣的人生——從上流社會到底層人民無一倖免。
人們成了頭顱裡塞滿稻草的空心人,世界似乎要宣告終結。
此外,我們在閱讀中不難發現,艾略特幾乎把‘女’‘性’和‘淫’‘蕩’劃上了等號,詩中所出現的情‘欲’對象和主體基本上都是‘女’‘性’。對於在《荒原》一詩中出現的從古至今的文學作品和神話傳說中的‘女’‘性’形象,援用現在‘性’愛描寫中流行的“攻”與“受”的說法,那麼克莉奧佩特拉、維納斯、狄多等則屬於主動而蠻橫霸道的“強攻”;而楚楚可憐的柔弱者奧菲利亞、翡綠眉拉則屬於讓人想要侵犯的“小受”。‘女’人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強迫,在荒原中似乎都成了‘女’人本身的錯。也許正應了維納斯的詛咒,《荒原》中的愛情失落不外乎有四種結局:麻木、背叛、瘋癲、死亡。
(二)戰爭,對人‘性’的毀滅與摧殘
在這場不光彩的戰局中,荒原人是自己最大的敵人。在“並無實體的城”裡,“死亡毀壞了這許多人”,留下殘缺不全的軀體,血腥而沉悶。
可是“去年你種在‘花’園裡的屍首它發芽了嗎?今年會開‘花’嗎?”讓“狗熊星走遠”免得它用“爪子”把屍首挖出來。
種在‘花’園裡等待發芽的屍體,吃屍體的狗熊星,這些話語構建了一個以屍體和死亡爲中心的世界。
我們閱讀起來感受到人們的內心歷經戰爭之後滿是‘陰’影,所見荒原滿目荒涼:土地龜裂,石塊發紅,樹木枯萎,而荒原人‘精’神恍惚,死氣沉沉。
軟弱無能的荒原人在死亡情結的反照下,死亡已經滲透在生命的全過程。比起單純的死亡恐懼,人們內心更出現了一種飽經戰爭摧殘,生不如死的焦慮。
對於同樣可以看作描寫歷經一戰災難後人們的生活,不得不提到杜拉斯的《廣島之戀》裡所描寫的“暫時的倖存者以耐心、無辜和明顯的溫順,順從瞭如此不公正的命運”。
唯一不同的是《廣島之戀》讓人們看到了戰爭結束後愛情復甦,人們生活重建的希望,而《荒原》中卻一再的描繪戰爭和死亡給人們帶來的絕望和‘陰’霾,滿是沒有出路的‘迷’惘。殘酷的現實湮滅了荒原人的愛情與信仰,戰爭帶來了無法彌補的傷害與痛苦,或許還有恐懼和仇恨,直至在痛苦中麻木的絕望。
樹木枯死,人們成羣結隊的送葬。象徵生命之源的泰晤士河上拋滿了垃圾,荒原人破碎的靈魂,像一堆破碎的石灰,散落在荒原的枯草裡。白天看起來像黑夜,處處是冷風、白骨、老鼠、在死水中垂釣的麻木人兒,就連他所想到的也不過是關於兄弟和父親的死亡。
這個世界不符合荒原人的夢想,但它從來沒以任何人夢想的符合形式出現過。歷經繁華與腐朽、溫情與背叛、流血與殺戮,揹負了太多苦難的人們變得什麼也說不出,平和隱忍麻木的生活。
(三)喪失宗教信仰,靈魂得不到救贖
在大多數人的心中認爲信教是讓天主負擔我們的死亡,用他充沛的生命銷燬死亡,用雷霆般的聲音呼喊我們回到他身邊。人們歷經社會動‘蕩’、道德敗落,卻沒有得到現世的福報,像“是在老鼠窩裡,在那裡死人連自己的骨頭都丟得‘精’光”,因此荒原人在絕望的生活中不再信仰宗教。
豐子愷在《佛無靈》裡說得對,一般信佛的人“吃一天素,是希望獲得比吃十天魚‘肉’更大的報酬。他們放一條蛇,希望活一百歲。他們唸佛誦經,希望個個字成金錢。
這些人從佛堂裡散出來,說的統是果報:某人長年吃素,鄰家都燒光了,他家毫無損失。某人念《金剛經》,強盜洗劫時獨不搶他的。某人無子,信佛後一索得男。某人痔瘡發,唸了‘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痔瘡立刻斷根……
此外沒有一句真正關於佛法的話。
這完全是同佛做買賣,靠佛圖利,吃佛飯。
《荒原》一詩中第三節“燒啊燒啊燒啊燒啊/主啊你把我救拔出來/主啊你就救拔/燒啊”出自佛陀的“火誡”。
‘欲’望之火讓人利‘欲’薰心,而聖火則能讓人靈魂得到淨化,有希望“浴火重生”之意,然而佛主並未降下讓人們得以重生的聖火。就此看來,無論是基督教還是佛教,或是其他的宗教在人們眼中都是無靈的。靈魂失去了歸附的依屬,死後上天堂,或是輪迴的下輩子有好日子過都是虛無縹緲的。
死去便是萬事空,荒原人活在“枯死的樹沒有遮蔭。焦石間沒有流水的聲音。”的荒原中又如何還願意信仰宗教?生不如死,毫無信仰和希望的生活中,死便是荒原人最好的解脫。
二、《荒原》死亡情結的深層表現
“‘沒找到那被絞死的人(即耶穌)。’怕水裡的死亡。”於是我們在馬丹梭梭屈裡士患着重感冒,只會用太洛紙牌卜卦的‘女’相士那裡預知了荒原人的結局:死在水中。
“腓尼基人弗萊巴斯死了已兩個星期”,因爲對於情‘欲’、權利、財富的無盡‘欲’望,而進入大海的漩渦,溺死在水中。
於是詩人告誡人們“啊,你轉着舵輪朝風的方向看”,不要再重蹈荒原人的覆轍。
“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夏天來得出人意外”,“冬天使我們溫暖”。
荒原人的感官似乎出現了錯‘亂’,只因一切景語皆情語。原本萬物復甦、‘春’意盎然的‘春’天,是記憶中耶穌被猶大背叛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季節,“記憶和‘欲’望摻和在一起”滋長髮芽的只能是痛苦的往事。
原本寒冷的冬天,大雪覆蓋和冰封了荒原的破敗,雪若溶化成水又給缺水的荒原帶來了生機,於是是讓人內心溫暖的象徵。
《火誡》中,帖瑞西士說道:“我,那曾在底比斯的牆下坐過的/又曾在最卑微的死人中走過的。”
在希臘故事中,底比斯是因爲俄狄浦斯王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弒父娶母犯下滔天大罪而變成荒原的。
這個故事向來被看作命運悲劇,無法更改、亦無法避免的劫難。
這裡也暗示了荒原人死在水中的結局將可能是命運悲劇。
沒有人會心甘情願的主動邁向死亡的墳墓。詩中死亡情結的深層表現便在於:提出了重生的可能‘性’。
我們可以重點關注詩歌的第五節《雷霆的話》。
“他當時是活着的現在是死了,我們曾經是活着的現在也快要死了。”
點明荒原之荒的根本原因在於人們不再信仰宗教。
“水”作爲全詩中的關鍵意象有多重象徵:一方面在“水裡的死亡”,“小心死在水裡”,它是情‘欲’之海,苦難的象徵;另一方面它也是過往美好的象徵,“可愛的泰晤士,輕輕地流,等我唱完了歌”,“若沒有水我們就會停下來喝了”中,它是生命甘‘露’的象
徵。
耶穌死後的荒原沒有“水”,於是成了人間地獄,雨水成了荒原的第一需求。所以我們可以說,荒原”之荒的根本是水荒。然而天空中烏雲密佈,六道衆生“在靜默中拱着背蹲伏着”,等待着降雨——然而甘‘露’始終未降,更增添了人們內心的焦急,懼怕和逃避死亡的情緒無限放大。
詩中作者用了三個對應物:耶穌死後的荒原、十月革命使整個世界都成爲“並無實體的城”以及尋找聖盃的英雄所經歷的磨難來描繪荒原的景象。殘酷的現實似乎和希望並存。
因爲雷霆的聲音說着“捨己爲人,同情,剋制”是荒原人得以拯救的唯一方法。這也是作者所宣揚的宗教救世的理念。
可是“捨己爲人。同情。剋制。”對於早已認爲上帝死了,內心充滿‘欲’望而又焦躁不安的荒原人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就連上帝都不相信了的人,又如何會相信上帝的言論?
長期以來溺於‘性’‘欲’、歷經戰爭、喪失宗教信仰的荒原人聽到所謂的拯救方法就如同只聞雷聲不見下雨,只會變得越來越煩躁而絕望,因而更加不會相信宗教可以救世。
此外,作者艾略特本人思想就有很大的矛盾和侷限‘性’,他所提出的拯救方法也被事實證明是不可行的。因此,因信教而重生基本上是一條絕路。
三、作者的“死亡情結”及其對《荒原》的影響
艾略特在大學期間(1906年——1909年)對印度宗教興趣濃厚,1927年又加入英國國籍,成爲天主教徒。自身受到不同宗教的影響,因此有矛盾的一面。如同在《荒原》一詩中既出現了佛教中“鳳凰涅磐,浴火重生”的寓意,又有對於耶穌救世的期待。
1926年,他說自己“在宗教上是英國國教式的天主教徒,在政治上是保皇派,在文學上是古典主義者”。
他還傾向於純粹的“反猶太主義”,輕蔑民主,不喜歡不學無術的普通人。他認爲要以宗教和教會爲政治和文化中心,通過教會來管理國家,傳播文化,統治人民,力圖用宗教復興來挽救西方文明,其社會理想就是宗教救世。革命和民主在他看來是多餘的“第三人”,唯有宗教才能救世。
此外,還有人認爲《荒原》彙集了他從1914年到1921年的七年間所經歷的許多噩夢中的感受。“他與妻子的種種不和所引起的痛苦、煩躁和一時的‘精’神崩潰都在荒原裡有所反映。”這也解釋了爲什麼艾略特在本詩中對‘女’人有明顯的厭惡和欠缺公正的描寫。從這兩點而言,艾略特本人思想有他的侷限‘性’。
因此雖然《荒原》寫出了人們集體的生存困境,引起了大家的共鳴,但它最終未給人們帶來得以解救的良方。
“生不如死——渴望解脫——死亡預言——重生可能——命運悲劇”便構成了荒原人看似追逐死亡實則逃避的過程與結局。從作品的主體——創作者的角度來看,作品中處處流‘露’的死亡情結歸根結底是出自於作者自身思維傾向的影響。
就我理解而言,艾略特本人的荒原意識、死亡情結出自以下三個方面:
從文學創作生涯來看,艾略特本來是美國人,在1927年的時候加入了英國國籍。他在創作生涯的初期奔赴倫敦的緣故和龐德是一樣的,他們認爲二十世紀初美國文化氛圍“稀薄”,而且很土。那時的美國文壇在艾略特的眼中低沉‘陰’暗,如同文化的荒原,個人的文學才能得不到認同與欣賞,這也就意味着他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感和社會認同感。在這樣的荒原生活必然會苦悶而看不到出路,自然滋長了死亡願望。
從婚姻角度來看,艾略特與第一任妻子薇薇安的婚後生活並不幸福,七年間相互折磨和傷害,薇薇安後來甚至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此外,艾略特曾被證實有同‘性’戀傾向。這一段婚姻經歷,讓他對‘女’‘性’有了噩夢般的印象,更讓他看到愛情的消散和痛苦婚姻中生不如死的自己。那時從柏拉圖、黑格爾、弗洛伊德到列維伊斯特勞斯的整個西方哲學,都是一種理‘性’主義傳統。在這種傳統中,‘女’‘性’被定義爲非理‘性’,一種需要和應當被超越的否定‘性’,一個被閹割得不完整的男人。艾略特更是將這種思想發揚了。
從艾略特的生活時代和背景來看,經歷一戰摧殘的一代人,死亡印象像夢魘一樣糾纏着他們。生存意義‘迷’失,人們陷入空虛無聊的狀態。隨着工業化的進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開始像機器一樣變得冷漠而疏離。越來越多的人關注的是物質和自我,而忽略了羣體和溝通。暗地裡的病孩子是垮掉的一代,麻木、虛妄、焦慮,生不如死的思想蔓延。
當艾略特對整個世界的感受是一種毀滅感,那麼他的作品中大量出現死亡意識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混’‘亂’的艾略特寫了‘混’‘亂’的荒原,矛盾與糾結是無法避免的。他既讓荒原人看清了荒原的末路,說有拯救的希望,卻又告訴人們這是命運悲劇,無法避免死亡,這是一件何其殘忍的事情。
過往昌盛場面與今日荒原頹敗景象的對比,更顯絕望。詩人作爲作品的創作者,自己所提出的宗教救世的觀點亦是漏‘洞’百出,荒原人又如何找得到出路?
於是火的救贖改變不了荒原人死在水中的結局:浩瀚的‘欲’望之海終將澆滅了聖火所帶來的浴火重生的希望。
於是宗教救世只是一種幻想,並不可能真的實現。
詩人在作品中旁徵博引了35個作家的56部作品和流行謠諺,讓男‘女’同身的帖瑞西士將互不相干的複雜情節和意象連接起來,並在註釋中解釋道:“帖瑞西士雖然只是個旁觀者,而並非一個真正的‘人物’,卻是詩中最重要的一個角‘色’,聯絡全篇。”
死亡情結瀰漫全篇,詩人把所有的男人歸結爲一個男人,把所有的‘女’人看成是“只有一個‘女’人”,人們變成“非個‘性’化”的社會共同體,因此死亡情結也是社會通病。
我們從隻言片語的破碎情節中,結合註釋想要來理解艾略特,甚至是理解任何一代人都有可能產生並且滋長的死亡情結。
四、《荒原》死亡情結對讀者的啓示
荒原人病了,寄居在腐爛而狂‘亂’的城市裡,孤獨而寂寞。‘欲’望是原罪。總覺得別人是威脅,把自己鎖在老鼠‘洞’裡,一個個地失去了器官。無法忘記那些死去的人,因爲他們一直圍聚在周圍。
荒原人痛哭起來,因爲上帝死了。
在暗夜裡看不到光。恐嚇、流血、‘陰’影,第一千零一個信仰破滅。
被夢想遺棄的荒原人愛上了死亡:唱一曲輓歌,躺下來,蓋上白‘色’‘牀’單,看心臟變成石頭。
閱讀《荒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詩的開篇,西比兒說“我要死”便暗示了荒原人走向死亡的開始。麗爾等人在小酒館裡錯‘亂’而瘋癲的道別,反覆說着“請快些吧,時間到了”,就像在說着荒原人死亡期限的靠近。“明兒見。再見。”讓人感覺到沮喪,如果還有明天,一切又有什麼不同呢?生活困境並沒有得以改善。
再見,再也不見便是最好。“腓尼基人弗萊巴斯死了已兩個星期”,個體的命運便意味着集體的未來。
就如同‘女’相士所預言的荒原人的結局:死在水中。
曾經無比繁華而美好的泰晤士河變得骯髒而醜陋,到處是垃圾,就連人也不例外。林林總總,世間百態,生不如死的感覺是如此真實。卻找不到解脫的出路,於是掙扎也顯得毫無用處。
絕望蔓延其中。面對死亡,我們總是以爲掙扎過就不會有遺憾。時光的廣漠天地裡,人類命運渺小如滄海一粟。空虛、寂寞、無聊是任何時代的人們都輕易感受得到。所謂生存困境,不只是物質方面,‘精’神方面更甚。
當我們看到荒原人生不如死的痛苦,以爲對於死亡熱衷追逐就會有新生,卻終究改變不了死亡和滅亡的宿命時,我們終於知道了:沒有靈魂避難所。
荒原人所走的這一條拯救無方的毀滅路,更‘激’起了我們生的願望和對出路的追尋。反思如何避免任何時代任何國家的人民都有可能走上的這麼一條毀滅路,變得尤爲重要和有意義。
所以,請更努力的生活,請告訴自己生命每一秒鐘都有意義,請對每一個人微笑,請照顧和愛護你身邊的人,請明白存在真正的幸福。請不要做荒原人。我想這纔是《荒原》想讓我們懂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