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喊殺震天,樓上,清冷寂靜。
心晴夜總會二樓一間辦公室,一箇中年男子凝身負手立於窗前,大背頭,麪皮白淨,帶着一副金邊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如果不是額角那一道猙獰疤痕影響了整體的話,怕是所有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都會以爲這是個縱橫商海的儒商!只是,他眸中卻閃爍着一絲悲涼。
那是……窮途末路時纔會有的近乎絕望的悲涼。
沒錯……就是儒商。
這個中年男子相貌雖然不怎麼出色,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氣韻,那是一種氣質,是歲月中積澱下來的東西,大浪淘沙,剩下的,就是許多閃閃發亮的金子了。
這個中年男子,便是陳逵,天狼幫掌門人,一個縱橫京華市黑道數載而不倒的人。
比下不比上,他,還是個很成功的人,難道不是麼?
陳逵凝望着窗外的一切,可惜什麼都看不到,夜色淒寒,外面黑的可怕,沒有人煙,沒有指路的明燈,一如他的前路,黑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其實,路就在腳下……只不過,卻通向地獄!
惹到了暗黑議會頭上,還有活路麼?
陳逵知道自己的路,他不迷茫,提起戰刀,現在就衝讀>小說 .下樓去,在生命盡頭極盡昇華一戰,就是他的路!
可惜……他不願衝下去,也不敢衝下去……
這事兒,放在二十年前,他敢!那個時候的他,血氣方剛,是一頭初生的牛犢子,就算是一頭老虎衝上來,也會選擇悍不畏死的一戰!
男兒一世,就當活的轟轟烈烈,就算是註定了要死,也要戰死在前進路上,而不是窩窩囊囊的死去,難道不是麼?
這個道理,陳逵懂,可他就是沒勇氣!
人啊……都是這樣,當一無所有的時候,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做……因爲,他什麼都沒有,還有什麼輸不起的?可這富貴榮華一旦享受的久了,曾經的雄心壯志和一身肝膽也就被美酒女人消耗的差不多了,因爲……他享受了人生的滋味,知道那是多麼美好,知道留着這一條命還能爽很久很久,可比冰冷的地獄好多了!
陳逵就這麼一動不動的站在窗前,一生的經歷……如電光石火之間閃過心頭。
二十歲,他一無所有,不過是從大山裡走出的一個小犢子而已,身上就帶着八百塊錢,那還是他媽省吃儉用的攢了一年多才攢下的,沒有經歷過貧窮的人,怎能知道那八百塊錢來得有多艱難?家徒四壁,窮的除了能吃飽再啥也結餘不下來了,要想攢點兒錢,只能勒着褲腰帶餓着肚子攢,一分一分的攢,一毛一毛的攢!有多艱難,可以想象麼?
拿着這八百塊,他走出了大山,在這令人恐懼的都市裡闖蕩。
那個時候的他,有着一個窮人所有的缺點,比如……別人給他一個億,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花!因爲沒見過那麼多錢,也不知道那究竟有多大的購買力!
像是一個孤魂野鬼般在這個京華市裡遊蕩着,做過工地上的小工子,也做過飯店的服務員,當過保安,幾乎什麼都幹過!
可惜……他還是養不活自己!同樣幹服務員,人家城裡的孩子知道怎麼去和人溝通,知道怎麼去獻媚,也知道什麼叫做禮貌……可他不懂!因爲,他就是一個野孩子,一個大山裡長大的野孩子,他知道的只是……碰上狼羣的時候要亮出手裡的鐵鍬和金屬打造的東西,碰上單個的野豬,比碰上黑熊瞎子更危險!
每個月的工資,到最後被扣的就剩下三四百塊……
殘酷,磨掉了身上的所有憨厚,無法生存之下,他不得不審視自己,可看了一圈後,發現自己沒文化,沒家教,除了褲襠裡那玩意兒比百分之八十男人大許多以外,再無突出之處!於是,他去做了鴨子。可惜,長的不怎麼樣,沒人選他!
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明白了那些貴婦的渴求……她們,希望的不就是有個強壯的男人把她們摁倒狠狠的幹麼?
於是,他開始改變,每次在那些貴婦挑選人的時候,他都會脫得一絲不掛站出來!是的,他不要臉了,活都活不下去了,要那塊麪皮子有什麼用?窮山惡水賦予了他一副強壯的身體,而他褲襠裡那隻體型很大的鳥,也確實讓那些貴婦眼前一亮。
他……終於有生意了!那一次,他學會了許多,他明白,人在這個世界上活着,永遠都不能讓別人徹底把自己看透,那樣也就離死不遠了,就像他一樣,讓人看透他只是個山野之民後,差點兒餓死!
他也學會把自己好的一面展露出來了。
有了點錢後,他開始帶一批小姐,成了雞頭。
慢慢的,小姐變成了小弟,他開始混跡在街頭了。
拼刀子、玩命,賺錢,他的一生……似乎開始精彩了起來!
三十歲的時候,他建立的天狼幫,整日與人血戰,直到坐上京華市黑道第一把交椅。
四十歲的時候,他當了李家的走狗,人生也開始精彩了,草過明星,玩過大家閨秀,每次……他都喜歡射那些女人臉上,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人滿臉都他的“漿糊”,像條狗一樣狼狽,他很有徵服感和成就感。
他把自己那個還在村裡、因爲有點兒姿色,所以讓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山民甚至願意掏出三十塊來幹上一炮的妹妹接到了京華,然後,她妹妹有了丈夫,再然後,有了孩子……
日子,美滿了起來,難道不是麼?
他的心,也開始驕傲了起來,他的妹妹,也開始跋扈了起來。
取禍之道!
果然……他惹到了一個不該惹的人,這輩子……就這麼完了!
陳逵輕聲一嘆,忽然覺得有些悲哀,又覺得有些理所當然。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就像從前死在他手上的敵人一般,他……也有死在別人手上的一天!
只是可惜了這一生了,還有許多東西沒來得及享受……
陳逵覺得有些苦澀,他的人生……多麼值得留戀啊!
睜眼,看到的是刀光劍影,江湖恩怨揮手間斬掉,贏家……是他!閉眼,身旁睡的是白花花的美女,一生玩過的女人,怕是超過一千!
試問,誰願意舍掉這樣的生命?
再回首,末路時,留下的……只是遺恨!
江湖,終究是淘汰了他,這片戰場中,他……不行!
……
驀地,一具柔軟的嬌軀從後面貼了上來,陳逵回頭,看到的是一張如花般的容顏……
這是他的女人,一個四年前被他包養的女大學生,也是留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一個女人……不是因爲他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感情,而是……玩着真他媽爽!天生白虎,萬千女子中能有幾個?
這美豔女子有些恐懼,不禁道:“逵哥,咱們走吧!乘着下面那些人還沒殺傷上來,一切還來得及!”
看着女人眸中那對生的嚮往,陳逵心中在冷笑——臭婊子,你他媽當真是爲了老子能活着走出去?說到底,怕是爲自己自己逃命吧!
當下,陳逵輕輕摸索上了自己腰間,不動聲色的拔出了那把五四手槍……
“嘭!”
槍聲響起,很突兀。
美豔女子忽然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男人,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有些悽豔……
“你……真狠……”
“是麼?!”
陳逵無謂的聳了聳肩膀,笑道:“老子的東西,別人碰不得,就算老子註定要死,也得毀掉!”
眼神,很絕情……
東西麼?
美豔女子忽然覺得有些悲哀,在思維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她想到的是那個被她拋棄掉的男友……當初,爲了這個男人的錢,她棄掉了男友……那個愛她深入骨髓的人!
她有些後悔,也有些明悟——當人*,終究得不了好下場,不是等年老色衰時被一腳踢開孤獨終老,就是死在了錢上……只因,當一個男人朝你遞來錢讓你做他女人的時候,他……只是把你當成了一個貨物!
錢,是用來買東西的,難道不是麼?
可惜,她的思維也就到此爲止了,她這可笑而悲涼的一生也徹底結束了,再回首,發現自己只是做了一輩子的“東西”,一輩子的貨物!
陳逵輕輕推開女人的屍體,有些厭惡的擦了擦手,絲毫不在意……剛纔死去的是一個和他同牀共枕數載的人!
“嘭!”
就在陳逵擦拭血跡的時候,門開了,很急,幾乎是被一腳踹開的。
進來的,是一個混身是血的年輕後生,面如金紙,顯然是活不長了,肚子上被戳了四五個血窟窿,奄奄一息……
這個年輕後生,是陳逵提拔的一個後起之秀,名字叫做小刀。
“敗……敗了!兄弟們都……死光……”
小刀的話還沒說完,他的頭顱就轟然飛起,無頭屍首無力的軟到在地上。
門外,幾名衣袍染血的大漢正在猙獰的笑着,其中一人,手提長刀,尚在滴血……顯然,就是此人在小刀說話的時候斬下了小刀的頭顱。
陳逵目光一凝,一下子舉起了手裡的五四手槍,可惜,還沒開槍,一抹寒光“倏”的劃破空間,落點……他的胳膊!
“啊……”
陳逵捂着胳膊痛叫一聲,一柄開山刀電光石火間刺穿了他的手臂,連帶着手裡的五四手槍也掉了!
一名一身血氣的大漢走出,陳逵認識此人——他的老對頭,九紋龍!
剛纔,那柄開山刀,就是九紋龍丟出的,準確無誤的廢掉了他的胳膊,割斷了所有肌肉。
下一刻,九紋龍上前,二話不說,一拳砸在陳逵太陽穴上,直接將之砸倒在地上。
眼眶在流血,視線模糊,頭暈目眩……
陳逵躺在地上,想擡頭,擡不起來,目光,只能看到九紋龍厚重的皮靴……
像一條狗一樣趴在地上!
陳逵有些悲哀……,他像條狗一樣在這世間掙扎,終點,他又像狗一樣倒在敵人腳下。
二十載風風雨雨,留下的,只是道不盡的江湖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