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長老,屏風後是不是有兩幅畫像?”林若雲望着牆壁,輕聲問道:“何必摘下呢,這裡本就是蕭莊,取來重新掛上吧。”
空長老一怔,倒不知該說什麼了,走到窗下的櫃子旁,畫像也是前些日子剛摘下的,以爲她不願看到,這才收了起來。
畫像重新掛在了牆上,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這兩張畫雖然年代久遠,卻依舊保存完好,林若雲靜靜端詳着畫中的女子,一套暗紅曲裙,頭髮用四支簪子對稱盤起,並沒有過多的裝飾物。
女子神情沉鬱,目光暗淡,臉上也沒有笑容,似乎有滿心愁苦難以疏解。林若雲回憶着在夜青那裡看到的畫像,那幅畫裡的人要華貴的多,心情也歡愉的多,這就是骨肉分別,與塵世脫離後的差別嗎?
林若雲的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枚戒指,是夜青的戒指,手指輕輕摩挲着那兩顆黑色玉髓……夜青的死,曾讓她痛過、恨過、怨過,直到現在,她依然認爲事情並非只有一條路可走,而蕭維和陸欣顏的選擇恰恰是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或許,是因爲她見到了夜青,見到了那個可憐的男人。
半響之後,林若雲的目光才轉到了另一副畫上,蕭維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醬紫色直裾袍,眉濃眼寬鼻挺,輪廓倒是有幾分大將之風。
哼,男人……林若雲一向沒什麼好感,尤其是這夫妻二人在她的心裡,和自以爲是同在一個天平上。
香爐中緩緩冉起一縷輕煙,屋內一共有四個燭臺,每個燭臺是三根蠟燭,分別放在帳帷內外。骷谷被黑雲籠罩,可晝夜十二個時辰在每個人的心中,還是分得清的,林若雲盤坐在榻牀上,黑玉髓的戒指依然捏在她手中。
屋內光線有些昏暗,她很喜歡這種感覺,這種虛與實,光與暗交錯的感覺。
突然,帳帷之外,由屋頂投下一柱金色的光柱到地面,林若雲緩緩睜開眼睛,神情未動,仔細的看着……光柱中,逐漸呈現出一個人形,灰白長袍,外搭一件橙黃長襟,身形飽滿,神態威裕。
男人見她尚未做出反應,笑容溫和的走了過去,站在榻牀前,似乎要讓她看個清楚仔細。
林若雲的目光始終跟隨着在他身上,片刻之後,皺了一下眉,問道:“你,是來找我的?你是……神?”
男人呵呵笑了兩聲,輕聲道:“既然知道了,還能如此鎮定,不簡單吶,你是第一個,看來我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林若雲一怔,搖頭道:“無所謂鎮不鎮定,只是你突然出現,恰巧我在想事情,所以未及做出反應。”說着,林若雲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動作輕巧,雙膝跪地,輕聲尊道:“雲兒拜見后土天神,不知天神駕臨,不恭之處還望原宥。”
后土神情微怔,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解道:“你是如何看出我是誰的?”
“無需看,這個時候會來找我的天神,除了后土,也不會再其他可能了。”林若雲直起身,還是一如方纔的冷靜,淡淡的回道。
眼前的小女子真的好奇怪,明知自己是天神,竟然毫無畏懼,或者是情緒上的一點小波動都沒有,雖然她跪了也拜了,可語氣怎這樣平淡?后土忽然對她產生了一點興趣,笑了笑,說道:“起來吧,你倒是很聰明,不過你的冷靜是不是有些過頭了,原本我以爲突然來找你,會把你嚇一跳,可現在,似乎是你更讓我不解。”
林若雲慢慢起身,並未覺得不妥,在自己看來,還有很多人的出現比他要讓自己激動的。隨後便如實答道:“我已有準備,只是不確定您何時何地出現,既有準備,自然不會太驚訝,而且……在我們之間,還有一層特殊的關係存在,我也不覺得有必要太誇張。”
“哦?說說看,我們那層特殊的關係。”后土仍然微笑着,現在的興趣似乎又大了些。
林若雲輕輕擡起頭,看着他,回道:“利用,與被利用!”
后土眉頭一蹙,有些似笑非笑,這小女子倒是厲害,轉過身,慢慢向帳帷之外走去,經過那兩幅畫像時,他停了下來,“你覺得我利用了他們?要知道,一些事的解決並非你想象中那樣簡單,所以不得不選擇一種,在你看來不好的方式。”
“例如,像蕭維和陸欣顏一樣,任務完成就可以去死了。”林若雲輕步走到他身後,看了一眼牆上的畫像,有幾分不屑。
“這個我不得不說,他們兩個至死也沒能完全掌控天地靈氣,卻始終被慾念掌控着他們的心。”后土輕輕嘆了口氣,饒有興致的與她繼續探討着,“人,是不可以擁有逆天之力的,這個結局不是我造成的,而是他們的必然。”
林若雲冷漠的一笑,“無需親力親爲便可解決問題,這麼好的法子,換作誰都會選,誰讓我們是人,你是神呢。”
“或許,等你經歷多了就會明白,說話也不會這樣刻薄了。”后土並不在意她的態度,反而覺得多聊幾句也挺好。
林若雲嘴角一動,問道:“這麼說來,我這次能保住命了?”
“這很難說,你的生死不由我來決定。”后土搖了搖頭,和一個凡人談論生死,同樣是件尋常平淡之事,但他現在有興趣揣摩一下面前之人的內心了,笑道:“若是活着,你會有機會感受世間百態,若是死了,那就再無機會了。”
林若雲沉吟片刻,輕輕一嘆,“看來,我連輪迴的可能都沒有了。”
“對此,我只能說抱歉。”后土嘴上這樣說,心中卻在笑,這個女子比想象中可貴,但事實往往殘酷,無奈道:“蕭維、陸欣顏也好,你也好,活着,非人非仙,死後,靈魂與肉體也將一同化作塵埃。”
“這就是所謂的‘徘徊三界外’嗎?呵呵,放心,我不會輕易死去的,即便該死的時候。”林若雲冷冷發笑,眼中盡是冷漠,“我不是陸欣顏,逃避這種事,我不會!”
后土又是一聲嘆息,皺了皺眉,說道:“我有個問題,你既然早就知道夜青是誰,爲何不對他們道出實情,寧願被誤會?”
林若雲突然一愣,隨後轉過頭去不再說任何話,夜青的事,她不想再提,即便對方是天神……感覺到夜青出事的那一刻,她真的有種錯覺,那就是自己的兒子,那種說不出的痛,那種天上地下不知該去找誰求救的無助,那種想不顧一切,死也要找到他的念頭……
若不是柳逸陽的阻攔最終喚醒了自己,她險些忘了,忘了夜青與自己,根本沒有關係。
“爲什麼不攔着他?那時候,蕭維和陸欣顏還活着!”林若雲的情緒終於還是有了波動,只因她太想知道,夜青爲什麼會成魔?
后土突然有一絲心軟,但作爲神,他無法去安慰誰,只能說出事實,雖然無情。片刻的猶豫後,言道:“誰都不可逆天而行,這個天是萬物發展之自然,是事物輪迴之必然,是宇宙之道,而非天神。”
林若雲心中一窒,還不如直接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因果報應,都是他們咎由自取!怎麼這樣,她甚至想把剛纔的問題收回來……
人,到底算什麼?
“不要和自己較勁了,你與他們不同,你不能也不允許把自己當作一個普通人來看待。”后土突然換了語氣,開始語重心長的對她進行開導。
可林若雲卻無法這樣去想,她不屑甚至埋怨的神情,清楚的告訴后土一個事實,其實這個事實連后土也承認,只不過殘忍也要有人來面對,今日不是林若雲也還會是其他人。
因此,后土必須讓她明白,站在人的角度去看人,眼前永遠都是霧濛濛一片,而站在神的角度去看人,看到的永遠都是剖開皮囊之後的血、肉、骨!
林若雲是特別的,是介於人與神之間的,過於冷酷無情和過於感情用事,都是極端的,而極端絕不是解決任何問題的辦法。
“人非弱小生靈,一定要有所畏懼,不管是怕天譴,怕報應,還是怕死後下地獄,或者是被人唾棄,叛離,再不然怕良心不安,夜夜噩夢,只要有,自然會約束其行,約束其念,而這世上卻不乏天不怕地不怕之人。”
“我,便是其中之一。”林若雲冷言說道。
后土擺了擺手指,笑道:“不,你把自己看得太輕了。你是我的化身,體內有宇宙之靈,還擁有人之心,人之血肉,你的念應是囊括這三者,且在這三者之間。你並非被誰利用,也並非天界的死士,你是應劫而生,終有一日你會應劫而去,不過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就是安然立於世間,而非陸欣顏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