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七日,林若雲天天到乾元殿來,少則三兩個時辰,多則四五個時辰,一直到天黑才離開。每次都與祁元真一起看衆弟子修煉,再一起回房間,雖是虛掩着房門,卻從不讓人在跟前。
李可因上次衆人談話,一直心中不悅,呂維一個人待在房裡,除了修煉‘天誅六合陣’幾乎不出來,項勇則還是每日按照師父的吩咐做事,也不再摻合他們的無端猜測。
可其他幾人卻疑心越來越重,好奇也越來越濃。
就在今天中午,蕭劍給師父與林若雲送午飯,出門時偶然聽了一耳朵,祁元真半玩笑半認真的說‘有你,還有逸陽,凌雲宗定不會因我而受到太大影響。’
只這一句,蕭劍卻一身冷汗的跑回環雲峰,將此話原模原樣的學給了葛坤。入夜之後,八人中除卻項勇三人,全部聚集在葛坤的房間裡。屋裡點着兩盞燭火,一壺清茶,五人圍坐在一起,神情凝重。
“你們說,師父這話,究竟何意?”沐森沉聲問道。
衆人一片安靜,稍後玉莫秋開口道:“這很明顯啊,師父有意將凌雲宗交給林姑娘,可竟然還有那位柳公子?這柳公子……”
“你不是說柳公子喜歡林姑娘嗎?”灤平瞪着眼睛問道:“其實我們都猜錯了,師父或許真的不是喜歡林姑娘,而是想成全林姑娘和柳公子!成全就成全吧,爲何要將凌雲宗奉送給外人?那我們呢?”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將目光全數集中到葛坤身上,希望他能解開心中疑問。葛坤看了看師弟妹幾人不定心的眼神,重重的一嘆,“我都說了,我只是擔心,可現在看來,擔心已成了事實!林姑娘近日與師父形影不離,兩個人在房間裡說什麼需要說這麼久?”
“哎呀,葛師兄,你就別再強調你的擔心了,直接說吧!”灤平焦急萬分的敲了下案桌,衆人也紛紛點頭。
葛坤只好說道:“講句良心話,當初凌雲宗的創立確有林姑娘的功勞,但林姑娘是自己提出與凌雲宗毫無瓜葛的,可現如今卻又出爾反爾。先是師父閉關,她代掌凌雲宗,之後凌雲宗的大事小事,她都有意無意的參與進來,就連在外人眼裡,凌雲宗好像除了師父就只有她!要說師父偏信林姑娘,咱們也能理解,可柳公子着實與凌雲宗扯不上關係,卻因師父的愛屋及烏,唉……”
“其實,前次危機,多虧了柳公子出手相助,師父對他感激也無可厚非,再者他們本來就是朋友啊。”沐森爲難道。
玉莫秋瞪了他一眼,言辭厲色道:“這完全是兩回事!師父若再出現幾個朋友,是否要把凌雲宗給分了?既是朋友,危難之時,出手相助乃是情義道義,怎能因此對朋友有所圖報!”
“此話在理!”蕭劍毋庸置疑的說,“不管怎麼說,師父有八位弟子在,如何選不出能擔當大任之人?我看大師兄就是最適合的人選了,在我們師兄弟幾人中,也唯有大師兄的修爲最高,悟性最佳!”
葛坤聞言,立刻擺手道:“不行,不行,我還差得遠!”
“這個時候,葛師兄你就別謙虛了。”玉莫秋隨即附合道:“別忘了,我們同是凌雲宗的弟子,理所應當同擔凌雲宗榮辱。如今師父有傷在身,又受他人蠱惑,難道我們這些弟子要眼睜睜的看師父與師門遭人魚肉?”
衆人沉默,燭臺上的火苗輕輕晃動了幾下。蕭劍攥着拳,臉上肌肉緊繃,低沉的聲音說,“凌雲宗必要傳承下去,日後我們若也做了師父,該如何與弟子們說起這件事?難道告訴他們,我們是怎樣的無能,竟讓外人來執掌凌雲宗?”
“唉!”葛坤突然一聲重嘆,懊悔道:“我本想着林姑娘與柳公子都是師父好友,不會做出這等事來。都怪我婦人之仁,早對你們說好了,林姑娘若真的接掌了凌雲宗,怕是我們這些人連傳承師門的機會都沒有!林姑娘一身修爲極其古怪,從不輕易顯露,也從不提及一絲一毫。其實……她也許早已參透生死,不入輪迴。她若成爲宗主,何需傳承之人?怕是連我們,也不需要了!”
衆人頓時目瞪口呆,驚訝之色毫無誇張的呈現在臉上,黑夜中被燭火映得竟有些讓人不寒而慄。許久,大家臉上的神情才稍稍有了點變化,房間裡的氣息也隨之恢復了些許。
這之後,葛坤房間的燭火一直亮到天明,趁着天色尚早,衆人輕悄悄的回了各自屋中。
樹冠之上,葉片遮擋着,一隻雪白的鴞立在上頭,整整一夜,雪鳶不聲不響的看着環雲峰上不尋常的舉動。它這次倒不是偷偷溜過來的,而是祁元真的意思,林若雲斟酌再三後,也默許了。
清早,林若雲懷着輾轉反側的心情走進了祁元真的房間。這些日子,他消瘦了,無論怎麼看,精神也大不如從前。林若雲取了一顆丹藥放在茶杯的溫水中,丹藥雖能暫時穩定天之靈氣,卻對身體有不小的損傷。兩難之下,林若雲一直控制着藥量,不斷的延長服藥的日期。
當然,最好的辦法,還是到萬空洞閉關調養。最先,他二人也有如此打算,可近來發現弟子們的舉動有所異常,就連不多話的呂維竟也說‘師父身體一日不好,凌雲宗一日不定’!
這讓祁元真和林若雲多感不安。昨天夜裡,葛坤房間的集會,幾時開始,幾時結束,幾人參加,雪鳶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祁元真。
雖然雪鳶將他們的談話內容隱瞞了一部分,但祁元真仍然氣動色變,竟惹得他吐了血。
“什麼了不得的事,我走便是了,你何必生這個氣。”林若雲急忙撫了撫他的背,憂心不已。
祁元真緩了緩力氣,哀嘆道:“這些不肖子弟,我還沒死呢!”
“哪裡不肖,他們身爲凌雲宗弟子,自當爲凌雲宗着想,無論你對我多信任,在他們眼裡,我終究是外人。”林若雲輕聲安撫着,“這是人之本性,也是人之常情。到底你有八個徒弟,我來接任宗主,你讓他們如何自處?葛坤是你我看着長大的,並非那般不堪,我早說了讓他來協助你,這也是安了所有人的心。”
祁元真端起手邊的茶杯,頓了頓又放在了案上,搖了搖頭說,“我豈能不知葛坤是目前最適合的人選,就因如此,我才慎之又慎。上次我讓你暫代宗主之位,就是想看看他們的反應……雲兒,我是真怕自己有個萬一,凌雲宗事小,四聖法陣事大!我沒有那個魄力,敢去賭兩百年,必須要有個穩妥的人來守着……想來想去,也只有李可!”
“萬萬不可!”林若雲急言反對,說道:“李可資質平庸,上面又有三位師兄,他來做宗主,無人信服,必將大亂!其實,誰守我都不放心,唯有你!”
祁元真微微擡頭,眼中滿是流轉的波光,林若雲神色隱痛,慢慢說道:“離開是早晚的事,若我的離開,能換來凌雲宗安定,我義不容辭!所以元真,你不必爲難,我來做選擇。但有件事,我卻不忍……”
“何事?”
林若雲望了他一眼,言道:“不能在你身邊,總擔心天之靈氣哪天會失控,到時候局面難以掌控。眼下,我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只是這法子對你百害而無一利!用了此法,你的性命,便也沒了選擇。”
祁元真目光凝聚,神色沉重,暗暗思量了許久,突然灑脫的笑了幾聲,道:“一輩子原就不長,我曾有過輝煌的家族,引以爲豪的父親,又經家族衰敗,落寞不堪,如今也算再度崛起。而此生有幸能與你相識,能與逸陽相識,一路生死相伴,試問我還有何遺憾?”
“元真……”
林若雲目中滾熱,一汪水即將涌出,輕輕銜着脣角用了用力,彷彿下了最後的決心,回身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