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華晟的奏摺很快抵達了京城,他也算是一等一的能員,因此很快查出了火油的來源。出乎衆人預料,覆滅尹府的那些火油竟是尹家的四少爺尹千杉自己購進的,怎麼想都是蹊蹺。在他的監督下,清理現場的那些兵卒不敢造次,除了趁人不備揀一些小玩意之外,沒人敢過分揩油。看到那一具具已經幾乎成了焦炭的屍體,鮑華晟心頭的怒火幾乎無以自制。據杵作所說,幾具還算完好的屍體上可以明白地驗出中毒的痕跡,顯而易見是中毒之後再放的火。
爲了防止此事掀起軒然大波,謹慎的鮑華晟以密摺上奏,饒是如此,淮安大火的消息已是在權貴中流傳了開來。他們一面驚心於幕後人的大手筆,一面卻暗自覬覦尹家留下的大筆財富。可是,隨着稱霸兩淮的尹家覆滅,各地尹家商號竟然相繼關門大吉,其中的資產銀兩居然全部無影無蹤,幾個本來管事的大掌櫃及其家人也都神秘失蹤,事情頓時顯得無比詭異。最爲可疑的是火場中清出的屍體和屍塊無法辨清其人身份,誰也說不準是否有尹家人逃之夭夭。
wωw. ttκǎ n. ¢O 原本就心中震怒的皇帝更是驚愕事情的急轉直下,他本來發作尹家就是爲了能尋出真兇,這才匆匆遣了鮑華晟前去,誰料卻還是晚了一步。如今雖是明白了幕後之人的神通廣大,但他還是無法揪出那個隱藏甚深的傢伙。不過,不管尹家是否無辜已經不重要了,淮安的大火重重影響了漕運,這個大罪甚至比謀害皇子更不可恕。因此,在鮑華晟的明發奏摺呈交朝廷之後,幾個重臣便一同聯名上了摺子,請求以海捕文書的形式通緝尹氏族人,併發文各地官府查抄尹府產業。他們也算得上是老謀深算,那些銀兩等物自然可以帶走,但房屋產業卻一時無法搬遷,如此一來,朝廷又是一筆進帳。
皇帝立刻就準了這個摺子,這個節骨眼上,也沒有人敢和暴怒的至尊過不去,橫豎尹家已經灰飛煙滅,幾個不成氣候的族人也翻不出大風浪來。風無痕卻敏銳地察覺到了皇帝的無奈,論理此事由他而起,但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卻恨不得遠遠躲開。查辦一個尹家就已經鬧到了如此田地,若是再牽扯出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那他就是自惹麻煩上身了。
不過既然接納了風無清,他便不可能再袖手,如今朝中多半人是敵友難辨,他勢必不能將送上門來的幫手往外邊推,當下只得入宮晉見。雖說眼下是皇帝雷霆大怒的當口,但風無痕已經見慣了這等帝王之怒,因此並不以爲意。只是真的見了皇帝的面,他纔有些後悔,那種甚至有幾分猙獰的神色他還很少看見,看來今天倘若說不出一點拿得上臺面的話,這一遭就真的白走了。
“無痕,朝中的議論你應該都聽說了。朕倒是沒想到,真有這麼一個角色處心積慮地與朝廷爲難。”皇帝冷哼了一聲,這纔想起兒子匆忙進宮應該還有別處的事情,臉色也放和緩了些,“你今日入宮所爲何事,總不成又有什麼麻煩讓朕幫着解決吧?”皇帝的話中竟帶了幾分玩笑之意,只因這個兒子向來還算懂事,什麼爲手下求差事的勾當很少拿到宮裡來,竟是和瑜貴妃蕭氏的做派很像。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六哥托兒臣走一遭,因此不得不來。”風無痕硬着頭皮答道,才說了這一句,他便察覺到父皇的目光似乎轉冷了。不過此時他也顧不得那許多,畢竟讓郎哥那邊打聽來的消息應該還是很可靠的。“六哥一向是個懶散閒人,此次若非深受打擊,也不會跑到兒臣府上要求幫忙。彼此都是兄弟,六哥前面的三哥和四哥都封了親王,而後頭的我們幾個也時常兼了各種差事,倘若他一直這麼下去,自己的面上也不好看。”
皇帝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隨即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確實,皇族子弟中無清也算是過分清閒的一個,至於他受辱那一遭朕也略有耳聞,雖然是老四那邊的人過分了,但當初也是你情我願的,怪不得別人。他既然有心振作,朕也不會不給他機會,那依你所言,老六那邊該派一個什麼差事給他?”這種事關皇族的大事,九門提督張乾自然不敢欺瞞,早就有密摺遞了上來,皇帝念及風無候的秉性,最終也沒有追究,但是心底未免就有些不滿。
父皇居然把事情又踢了回來,風無痕不禁苦笑,這個六哥不事俗務是京城出了名的,總不能派他去管什麼大事,否則出了紕漏就是自己頂缸。思前想後,他才小心翼翼地提議道:“六哥也沒有管過那些繁雜的東西,驟一上手恐怕會惹來麻煩,因此兒臣的意思是讓他到哪個衙門學一番理事之道。至於出京城巡視卻是不必了,皇子出京地動山搖,前一段時日這些雜七雜八的傳聞已是不少,也沒必要讓那些地方官裝樣子。”他瞥了一眼父皇的臉色,又繼續道,“朝廷六部之中,以禮部最爲莊重,差事應該也合着六哥的脾胃,還請父皇示下。”
禮部雖然明面上尊貴,倒不是什麼要緊的地方,皇帝略一沉吟也就答應了,但由此卻對這個兒子更加讚賞。不爲手下人謀差,反倒是照顧了一個弱勢的皇子,雖然內中可能還有別的心意,但就禮敬兄長這一點也分外難得。“無痕,得空多去你母妃那裡坐坐,自從你十一弟開府別居之後,她一個人有時也悶得慌。另外,你和無惜乃是同父同母的嫡親兄弟,萬不可生分了。”
皇帝突如其來的一番教誨實在古怪,風無痕直到出宮還在細細咀嚼其中的滋味。這種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皇帝決不會輕易暗示這種東西,難道是母妃對風無惜不滿?可是這種話總不好當面求證,只能到時想辦法從別人那裡打聽了。
離着王府還有幾十步,轎子的速度就明顯慢了下來。如今風無痕算是明白什麼叫門庭若市,絡繹不絕了,自從病癒之後,這來往的達官顯貴還只是稍稍多了兩成,但那些低品京官和求職待缺的候補外官就多了一倍都不止,最誇張的時候甚至完全堵住了王府前的巷子。饒是如此,謹慎的風無痕也不敢接見得太過頻繁,只是吩咐師京奇看了這些人的履歷手本後挑幾個合適的說說話,其餘的也就只能隨他們去了。
圍在門口那個外花廳的聽說風無痕歸府,頓時圍上來一大片人,一個個口若懸河地介紹起自己來。風無痕皺着眉頭打量這些官員,只見一個個都穿着品級不等的官服,一個個都是諛笑的臉,似乎就是打他們一個巴掌也不會變了臉色,心中頓時更加不耐了起來。好容易找到話頭敷衍了幾句,他便衝範慶丞打了個眼色,自己匆匆往裡邊行去。
範慶丞一把攔住了衆人,笑容可掬地發話道:“各位好歹體恤一回,殿下身子骨本就不好,經不住人多,所以還是按老規矩辦,一個一個來,興許就能見着。”衆官不禁發出一聲懊喪的嘆息,紛紛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手本履歷,不少還想法往範慶丞那邊塞紅包,卻無一例外地碰了釘子。
才進書房,風無痕便見到左晉煥畢恭畢敬地坐在裡頭,一身官服煞是齊整,不由愣了神。他最近一直忙着各處的事務,倒還來不及打聽左晉煥的近況,本以爲他還在翰林院裡領一個閒差,想不到這麼快就分了缺。
“下官參見殿下。”左晉煥一見風無痕進來,翻身就欲行大禮,倒是讓風無痕愣了神,忙不迭地將其攙扶起來。“你我又不是沒見過面,用得着這般多禮麼?”風無痕禁不住埋怨了一句,這才問道,“看你這副喜上眉梢的樣子怕是已經定下了地方,怎麼,是江南水鄉還是天府之國?”
左晉煥眉毛一揚,“殿下這回猜錯了,我這次算是得了一個彩頭呢。前日皇上來翰林院,隨便問了幾句關於治理一縣之地的東西,我正好接了上來,正好投了皇上的緣法。問了我的名姓後又大大稱讚了一番父子皆棟樑,誇得我都幾乎掛不住臉,後來聽說便通過吏部授了我密雲縣令。”
風無痕不由悚然動容,密雲縣令可是屬於京縣的缺,品級比普通知縣高上兩個品級,左晉煥剛剛出道就能得此官職,實在是運氣。他不由高興地拍了拍這個年輕人的肩膀,“好小子,這次可是給你爹爭臉了,就是我也得刮目相看才行。橫豎今晚也無事,待會我就吩咐廚下整治一桌酒菜,算是爲你慶祝一番。”
左晉煥樂得咧嘴一笑,隨後大約是又想到了什麼,見四下無人便上前了一步,低聲對風無痕道:“老爺子來信了,雖然沒有明說,但似乎對殿下的看重很是意動,只是不好開口而已。依我之見,殿下也不必再管江蘇那攤子的事,老爺子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該如何抉擇,他總不能撇開我這個兒子不管吧?”說完還擠眉弄眼地作了個鬼臉。
風無痕心中感動,自然知道事情絕不像左晉煥說的這般容易。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自己的苦心終究沒有白費,只希望盧思芒在浙江也能夠打出局面,那坐擁幾處富饒之地的自己安插人手便更加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