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風無痕自是裝束整齊上朝去了,師京奇便抱着一大摞文書之類的進了書房,幾個小廝見到這位太子殿下的第一幕僚,忙不迭地行禮請安。他們這些人能調到書房當差,無不都是歡欣鼓舞的,須知當初的德名和德喜幾個小廝都是外放了,最得意的韋綿英已經是掛着從三品職銜的成都知府,因此他們人人都是努力巴結,誰不想撈一個官做做。
師京奇唉聲嘆氣地將一堆東西放在書桌上,昨晚越起煙把他趕到了小書房,他足足看了兩個半時辰才理清了一點頭緒,着實是累壞了。不過每次一想到自己居然能成爲東宮太子的幕僚,心中就妥帖萬分。他雖然至今未得一個進士出身,但這等小事到時只要一道恩旨就能全部敷衍過去,前程似錦還不是不在話下。
他正在胡思亂想地當口,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就是範慶丞的呼聲:“師先生,師先生!”師京奇心中不由有些詫異,這麼一大早的,範慶丞有什麼大事需要這般大呼小叫的?
“怎麼回事?”師京奇一見範慶丞凝重的臉色便覺得不對,“難道是外頭又有什麼不好的傳聞?”
“師先生,適才幾個小廝出去採買,外邊都在流傳着,說是五皇子昨兒個晚上升天了。”範慶丞低聲答道,顯然不欲太多人聽見,“奴才已經下令東宮上下的伺候人不得妄議此事,不過師先生您還是早點準備一下好。”言罷他就匆匆離去,雖然他這個總管不過是當年風無痕在王府時委派的,但東宮上下,什麼瑣事還是得他管着。
師京奇頓時覺得一陣頭疼,雖然五皇子風無昭的王爵早就被革了,但他畢竟是已逝皇后的嫡子。他這麼突然歸天,若是被有心人一傳,恐怕事情真相還不知要被編排到什麼程度。“真真是不讓人清淨了!”他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搖搖頭回轉了書房,此事還真的考慮考慮。
風無痕回府的時候也是滿面陰雲,他已經聽說了那些奇怪的流言,居然說是他這個皇后嫡子登上儲位剋死了風無昭,簡直是笑話。風無昭若非犯下那等大罪,又怎會被革除王爵,如今又命喪宗人府?那些暗流到現在還蠢蠢欲動,無疑是有心和他作對。不過,風無昭也死得太巧了,若非適才他單獨奏對時,父皇透露太醫院正副醫正都證實這位五哥是染病身亡,風無痕幾乎要懷疑有人暗中動了手腳。
“殿下。”冥絕突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風無痕身側,低聲稟報道,“屬下詳細追查過了,那個聶明裳當年的夫家已經有了下落。”
“哦,究竟是哪家人?”風無痕頗有些不耐煩,不過此事是他讓冥絕去辦的,因此也想盡快了結這個麻煩。“若是可以,你就送她回去好了。”
“是輔國公賈茗昶。”冥絕的話語中似乎有那麼一絲別樣的意味。
“賈茗昶?”風無痕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卻覺得沒什麼印象,不由用疑惑的目光瞥向冥絕,“這個名字倒是生得很,輔國公這等爵位本朝封過不少,不過向來是沒什麼實權。”
冥絕這纔出言提點道:“殿下,當年您在安親王壽誕時送他那柄寶劍時,安親王曾經炫耀過他的另一柄寶刀,說是輔國公賈茗昶所贈,難道您忘記了?”
風無痕這才模模糊糊地有一點印象,似乎當時風無方曾經提過,此人因爲沒有成器的兒孫,皇帝準備將在賈家旁系中挑選爵位繼承者。“聶明裳一個罪人子女,賈家卻是顯爵之家,怎麼會扯在一起?你真的確定是那家人?”
“不會有錯,聽說當時賈家曾經試圖悔婚,誰想長子突然染了重病,這纔將聶明裳接過來試圖沖喜,誰知婚後一年長子便去世了。賈家就還是這個兒子稍微成器一些,誰想他這一命嗚呼之後,賈家嫡系子弟便挑不出能繼承爵位之人,所以一怒之下便把聶明裳逐出了家門。聽說她丈夫重病在身不能行房,所以當初還是完璧之身。”冥絕的臉色不由有些尷尬,畢竟一個大男人說起這等事總是有些不對勁。
風無痕已經覺得分外頭痛,誰想到聶明裳身上還有這樣的隱情。如此說來,冥絕先前探聽到的消息怕就是事實了。一個失身於風無候的女人,真真是天大的笑話,倘若自己一意將其送回,怕是那賈家還會以爲是自己玷污了他家的媳婦,事情就更說不清了。“冥絕,賈家既然是輔國公,來往的權貴應該也不在少數,你還聽說了些什麼?”
冥絕自是不會對主子隱瞞,因此雖然覺得那消息太過驚人,還是實話實說道:“據屬下探聽得知,賈家的長女嫁給了莊親王世子,兩家交往甚密。前次安親王在皇上面前曾經提過賈家的爵位無果之後,聽說是莊親王親自前往說情,不過也被皇上駁了面子。”
又是那些老王爺!風無痕禁不住呻吟起來,爲何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總是這麼曲折離奇,一個女人竟牽扯到如此廣泛的勢力,若是輕舉妄動,恐怕連自己這個皇太子也不見得能壓住陣腳。“對了,她這些天沒催着要討回公道?前些日子不是一直把那句話掛在嘴邊麼?”風無痕若有所思地問道。
冥絕苦笑着搖搖頭,“自從殿下獲封皇太子之後,她就沉默了許多,除了和那個聶其還能說上幾句話,別的就很少開口,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他也是鬱悶得緊,若非聶明裳揣着他當年的信物,他早就除卻了這個麻煩,如今竟是隻能看着此女帶來衆多紛擾。
“算了,她不提就由她去,就算養一個閒人好了。”風無痕不耐煩地揮揮手,顯然不想再糾纏在此事上,“東宮的人手多半是內務府的手筆,是不是可靠也很難說,指不定有各家權貴安插進來的人。依着父皇的旨意,以前的勤親王府還空着未分派出去,裡邊的諸多下人不可能全數轉進東宮。你派人去揀選一下,不管怎麼說,內院的女眷和孤身邊的人一定得分外小心,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你也多看着一點,別讓他們鑽了空子。對了,你待會把子煦叫來。”
冥絕應了一聲,這才辭了出去,不一會兒,徐春書快步行了過來,躬身行禮道:“殿下有何吩咐?”
“子煦,那些事孤也知會過你,眼下也不多說了。你現在即刻動身前往保定,到直隸總督衙門去見畢雲綸,務必把話點透。如今的情勢已經很明朗,若是他識時務就應該知道在孤離京的這段時間他該怎麼做。不管如何,直隸總督掌管了京畿周圍的安全,萬一事機有變,能否壓住局面就靠他了。”風無痕正容道,“此事關係重大,而且你在見畢雲綸時最好多留一點心,看看他是否有什麼不妥。非常時刻,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
徐春書自是心領神會,稍稍又問了幾句細節就匆匆離去。京城離保定雖近,快馬揚鞭也要兩天才能打一個來回,況且他又不放心東宮的其他侍衛,所以不得不如同趕集似的。
展破寒這個豐臺大營提督也是當得無比愜意,雖然那些身份顯赫的下屬起初還有些架子,但幾次相處下來,竟是人人都知道了他當初在西北的兇名。展破寒又輾轉讓這些人明白了他和風無痕的密切關係,因此不過個把月的功夫,大營上下的官兵無不把這位主帥的話奉若神明。最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展破寒再不似當年那般囊中羞澀,風無痕分給他的那些財物也不是一筆小數,所以在幾個屬下參將遊擊沒有差使的時候,他往往是拉着他們在青樓楚館敗火,出手之慷慨讓那幾個公子哥兒也是瞠目結舌,巴結主帥的心就更活絡了。
這一日,展破寒又前去兵部武選清吏司取那些心腹部屬的委任文書,雖然都不過是千總之類的低品武官,但對於這些大多是苦出身的士卒來說不啻是天大的恩賜。他一邊查看着那一卷厚厚的玩意,一邊暗自慶幸着風無痕的提點和幫襯,若非這位如今的太子爺坐鎮,那些兵部的大老爺哪會這麼爽快,畢竟他展破寒壓根就不認識幾個京中權貴。
他翻檢着那疊文書,心中又思量開了,雖說風無痕這位太子在皇城中的明鬆軒視事,但今日卻正好在兵部,倒是可以去求見一下,藉口當然是替這些屬下謝恩。可是如今這種時候謠言滿天飛,若是他不避嫌的話又怕被外人詬病,因此分外難做。他正在沉吟之時,只見一個侍衛匆匆進了大堂,對那郎中嘀咕了幾句之後,便走到了展破寒面前:“展軍門,殿下在後堂指名要見你。”
展破寒心中一動,立刻將手中文書揣進懷裡,跟着那侍衛疾步向後堂走去。那掌管武選清吏司的郎中許準一臉殷羨地看着兩人的背影,許久纔將目光集中到公務上,嘴裡還猶自嘟囔着:“這姓展的真真好福氣,居然能攀上太子爺這棵大樹,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他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心不在焉地閱覽着桌上的公文,絲毫沒注意身邊的一個書吏正在豎起耳朵聽着他的自言自語,目光中滿是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