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戰事順利頓時讓朝中上下鬆了一口氣,然而,不是每一個人都爲了這個消息而歡欣鼓舞,至少皇族中便有許多不以爲然的人。那幾個心懷鬼胎的老王爺暫且不論,新君的幾個兄弟之中便有不少腹謗不已的。不過,誰都知道皇帝風無痕如今憑着太后蕭氏的支持,掌握着京畿附近所有兵權,因此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
儘管仍在先帝的三年喪期之中,但風無候的日子卻依然逍遙無比。風無痕登基後,原來的衆皇子中率先晉封親王的只有兩人,除了和風無痕走得很近的風無清晉封連親王之外,風無候也同樣得了一個和親王的封號。雖然不及風無清的聖眷昌隆,但好歹也是和皇帝同輩皇族中的頭一份,因此讓有心看這位荒淫王爺笑話的人大失所望。
“俗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爲俊傑,那些自命不凡的皇家子弟若是連這一點都看不清楚,那也就註定只有敗亡的命運。”風無候愜意地半躺在太師椅上,手中依舊是一杯美酒。不過這一次,晶瑩剔透的水晶杯中盛的是琥珀般的西夷進貢葡萄酒,看在旁人眼中頓時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味。聽說這一次西夷使臣進貢給皇帝的上好葡萄酒本就只有寥寥數桶,都被皇帝賞賜給了諸多近臣,而風無候能有此殊榮,其中不無籠絡之意。“敬之,你現在還要說本王太過謹慎了麼?”
一旁侍立的周嚴立時尷尬得滿臉通紅,連忙躬身謝罪道:“王爺,屬下當初確實考慮不周,險些累得王爺鑄成大錯,實在是慚愧得無地自容。”他還要繼續說什麼,卻被風無候揮手止住了。
“好了,以前的事就不必再談了。”風無候從來都是往前看,鮮有回頭後悔的時候,“本王不是那等刻薄寡恩的角色,哪裡有功夫追究你的這些小過。對了,那些人還在鼓譟着要聯合本王麼?”他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了下來,另一隻手則是在玩弄着已經空了的水晶杯,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嚴心中一緊,不安地擡頭看了看主子臉色,見對方一臉不自在的模樣,連忙小心翼翼地道:“回王爺的話,如今王府中來往的人愈來愈多,說什麼的都有,屬下一時也應付不過來。不過其中有幾個人極爲神秘,即便屬下派人跟蹤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因此一直忐忑不安。依您看來,這些人會不會是皇上派來打探虛實的人?”
風無候愣了一愣,隨即便發出一陣長笑,待到停下來時,他的臉上已是充滿了譏誚之色。“敬之,虧你想得出來,本王一向走得是明裡張揚,暗裡韜光養晦的路子,皇上憑什麼認爲本王有不臣之心?再說了,他新近登基,要理會的事情多了,哪裡顧得上本王這個閒散王爺?”他自嘲地一笑,又伸手示意周嚴俯身下來,低聲道,“還是你以爲本王應該有這個榮幸需要皇上這麼重視?”
周嚴立刻慌忙跪倒在地,連聲道:“屬下妄自揣測,請王爺恕罪!”他適才那一句話不過是試探之意,須知這位王爺的秉性多疑,即便他是心腹,得到的信任其實也是有限。
“敬之,你隨本王多年,應當知道爲人處事之道。”風無候淡淡地警告道,“所以,你不要試圖繞過本王作什麼暗地裡的勾當。本王這個人的性子和別人不同,你若是平時有什麼無心之過,本王絕不追究;但你若是敢欺上瞞下,給本王下套子,那後果如何你應該清楚。”他陰冷的目光在周嚴身上掃來掃去,最後卻伸手在對方身上拍打了兩下,這才施施然地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周嚴卻仍然怔怔地跪在地上沒有動彈,碰上這樣喜怒無常的主子,他又哪裡能夠輕易放下心來。跟了風無候多年,他的心中不是沒有存着別樣心思,但一天天下來,早先的打算早就淡了。想當初他還以爲這位主子真是一個只知道酒色而不理正事的紈絝子弟,如今看來,被矇蔽的人還真是不少,其中也少不了自己的一次次失敗。唉,還是回絕那個神秘人物吧,爲了些許蠅頭小利而把自己摺進去,實在不是一樁合算的買賣。
風無清此時卻身在勤政殿,作爲皇帝的兄長,他對於現在的地位可以說是分外滿意。他的權力慾望本就不強,但想過安靜的日子卻被他人踐踏,不得不投靠一個能夠保住自己的兄弟傍身。如今看來,他當初的抉擇真是無比正確,誰能想到一向如書呆子一般的他能夠晉封親王,連母親方氏也連帶着沾光,晉封時撈了一個禧太妃的位子,現下正在兒子的府中安享晚年。
“六皇兄,你也該清楚,京中的渾水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各家的勢力都想多多染指,一時半會是消停不下來的。”風無痕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意,“朕當初離京的時候,先帝作主讓你看着戶部衙門,如今看來果然成效斐然。六皇兄,世事經濟之道雖然不合你的脾胃,但眼下形勢如此,你就得勉爲其難爲朕分憂了。”
風無清連忙低頭應道:“皇上言重了,微臣身爲皇家子弟,自然應該竭盡全力。以往那是微臣不懂事,若非先帝和皇上一味周全,怕是早就無處容身了。不過戶部的兩位堂官都是精明人,又可以彼此牽制,皇上其實不必在上頭費太大功夫,反倒是其他地方需要多多留心。”
風無痕頓時起了興趣,他倒是沒想到本來在政事上有些木訥的風無清能有這般見識。“沒想到六皇兄如今竟有這般眼力見識,朕先前還是小瞧你了。你說說,那些衙門需要費功夫看着,哪些衙門可以暫時不理?”
風無清見皇帝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不由吞嚥了一口唾沫,顯然是有些緊張。好半晌,他纔開口道:“皇上先前曾經在吏部擔當過差事,應該知道蕭大人雖然擔着尚書的名義,尋常差事卻都是吏部左侍郎米經復米大人管着,因此只要他能夠不偏不倚,是否要另委大臣監管就是無所謂的事情,畢竟皇上還是應以孝爲先。而刑部也是一樣,之前皇上不在京城的時候,何大人三天兩頭到微臣這邊打探消息,那幅焦急的樣子並非作勢,應該也是可信之人。”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又擡頭看了看風無痕的臉色,見這位皇帝一臉鼓勵的模樣,信心頓時更足了。“六部之中,每一部除了三位堂官之外,還有不少的郎中主事等等,皇上可以待此次恩科結束之後,派人揀選得力的年輕人才充實其中,以此收攏腹心。”這些話中雖然不少都是他自己的想法,但更多的卻是珉親王風珉致提點過的,因此他並不虞有失。“至於外官任上,若是能嚴守三年一次升轉或黜落,他們也沒有太大的功夫去經營自己的勢力。尤其是那些和朝中大員交往甚密的官員,一定不能讓他們在一個地方任官過久。”
“唔,六皇兄,這些話中的見解極好,你抽空寫一個正式的條陳上來,朕要好好參詳。”風無痕頗有深意地凝視了風無清一眼,這才背手踱了幾步,顯然在考慮什麼。突然,他倏地轉過身來,雙目光芒大盛,“珉親王是不是已經找過你?”
“沒錯……呃?”風無清頓時大窘,他沒想到自己一個不小心居然透露了幕後的師傅,更沒想到此事已經被風無痕看穿。許久,他才囁嚅道:“原來皇上已經知道了,皇叔祖最近頻頻召見,教了微臣不少東西,還提點了很多要務。他讓微臣不要透露出去,其實那些東西大多是皇叔祖的指點,微臣並未有那分大才,還請皇上恕罪。”他說着便跪了下去,神色中頗爲黯然。
風無痕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上前親自把這位皇兄攙扶了起來,意味深長地道:“六皇兄,你和朕相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朕是那種分不清是非的人麼?你能得珉親王看重,這也是你的緣法,朕爲何要怪罪於你?再者,這些條陳即使都是珉親王的指點,那也是他栽培你,只要你用心,將來必定有比這些更管用的進言,又何必妄自菲薄?珉親王是三朝老臣了,他既然有心,你就不妨多多拜訪,務必多學一些東西,朕還等着你的大力輔佐呢!”
風無清的城府本就不若其他幾個兄弟那般深沉,現在見皇帝絲毫不究他的隱瞞,反而寄之以厚望,心中的感激之情頓時完全表露了出來。一個堂堂的男子漢,甚至在被人惡意欺辱了之後也不過是矢志報復的皇家子弟,此時竟是禁不住有幾分哽咽。
只見他突然掙脫了風無痕的手,重新跪倒在地,竟是連連碰頭三下:“皇上,當日微臣落魄之時前來投靠,一無權勢傍身,二無錢財報效,而皇上不惜和別人爲敵,仍將微臣視作兄長般禮敬,甚至還向先帝推薦。如此情分,微臣本就無以爲報。如今皇上榮登大寶,更是不嫌棄微臣的鄙陋之才,委之以重任,如此殊遇,微臣只能粉身碎骨以報。”他驟然擡起頭來,眉眼間滿是堅決之色,“雖然微臣並不是那等大才德的人,但也絕不會辜負皇上的期望,皇上儘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