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如睡意朦朧地從自己的牀上爬起來,她隱約聽到裡面的風無痕似乎在呻吟着什麼。愛憐地爲他捻好被角,她注視着那張安詳的睡臉,心中百感交集。自從幾個月前風無痕的病莫名其妙地痊癒之後,他整個人就變了,再也沒有那種頹然的情緒,再也沒有那種了無生趣的眼神,自己每次看到他的臉,就會產生一種難言的悸動,難道這就是愛嗎?一絲紅暈浮上了紅如的臉頰,頓時把她映襯得嬌羞不已。
“水,水……”睡夢中的風無痕突然咕噥了一句,紅如一個激靈,馬上從剛纔的遐想中醒了過來。手忙腳亂地衝出風無痕的寢宮,紅如這才發現銀瓶中已經沒有水了,她不由暗地埋怨了那些粗心大意的宮女們幾句,這才急急忙忙地拿着銀瓶去盛水。
經過正殿時,紅如不經意地向裡間投了一眼,這一看不打緊,一個黑影正靜靜地立在裡面,顯得極爲詭異。紅如駭得幾乎叫出聲來,但她馬上把身子隱在門邊,另一隻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這麼晚了,是誰,是誰還呆在大殿裡,她又小心地往裡面望去,可惜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失望地別轉了頭,紅如突然看見廊下走過一個人影,仔細瞧着,似乎是早晨見過的一個侍衛,名字中好像有個石字,此時她也顧不得什麼了,三步並兩步地衝過去,倒把石宗嚇了一跳。
“石大人,殿,殿裡有人!”紅如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您,您快去看看,是不是刺客?”
石宗這纔看清了紅如的樣子,對於這個七皇子身邊最得寵的侍女,他自然不會忘記。饒是如此,他先是一愣,隨後竟笑了起來,“紅如姑娘,您可真夠忠心的,倘若真有刺客,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躲過宮中大批的禁軍,再避過我們四個值夜侍衛的耳目潛入風華宮,那麼此刻殿下就真的危險了。那裡面的人是冥絕,不用擔心。”
冥絕這個名字今晚紅如已經聽過好幾回了,她當然知道主子似乎很看重此人,但他爲什麼會獨自呆在大殿裡紅如卻怎麼都想不通。只聽石宗微微嘆了口氣,“冥絕這個人經歷坎坷得緊,雖然有一身好功夫,卻沒地方施展,再加上他碰到的每個主子幾乎都把他當作畜生般使喚,也難怪他脾氣臭。殿下離開正殿的時候估計沒吩咐過他離開,所以他就自然一直呆在裡面。”
紅如大驚失色,風華宮的正殿使用的次數原本就不多,再加上宮女太監們看見冥絕那幅凶神惡煞的樣子躲都來不及,沒發現他一直呆在正殿中也是可能的。可那個人怎麼這麼死心眼,不行,得趕快通知殿下,再這麼站下去,恐怕會出事的。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石大人,謝謝您,我這就去找人來。”說完急匆匆地朝風無痕的寢宮跑去。
石宗微微搖了搖頭,希望冥絕能夠找到一個好主子吧,一個空有身手而沒有任何勢力的人,要麼淪爲盜匪,要麼就只能賣身投靠,他們這些侍衛,說得好聽些是朝廷命官,說得難聽些就是皇室的家奴,自己已經多久沒有暢快地說過話了?他無言地往正殿又看了一眼,這才繼續沿着既定的路線巡視了下去。
從夢中被驚醒的風無痕在聽完了紅如的陳述後不禁睡意全無,如果說早晨他還只認爲冥絕是固執,那麼現在他則對這個人的堅忍深深震驚了,到底是什麼讓這個人死抱着一個信念不放,他越來越好奇了。
當冥絕看到只披着一件外袍走到自己面前的風無痕時,身子微不可察地輕抖了一下。自從兒時被一個殺手組織虜走後,他就經受了最嚴格的訓練,已經習慣於遵照主人的命令去做所有的事情,而未經吩咐的事情則一概不理會。而那個龐大的組織覆滅後,只有十二歲的自己理所當然地作爲戰利品歸屬於那個負責此案的官員。記得自己侍奉過的那名官員曾經因爲自己的一個小小過失而讓罰跪,那時天空正漂浮着鵝毛大雪,由於並沒有得到何時可以起身的命令,他跪在雪地中足足一天一夜之久,幾乎凍死,即使那樣,事後那位大人物也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死腦筋”而已。不久之後,自己殺人的本領終於爲這些人覺察,從此接踵而來的就是永無休止的殺戮,直到那個官員被抄家之後,自己被一個好心的禁軍收容,並認自己爲義子,最後輾轉作了御前侍衛,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如果我沒有命令的話,你是否準備在這裡繼續立下去?”風無痕的神色中有幾分難以掩蓋的惱怒,“我不知道你曾經經歷過什麼,但你現在是我的侍衛,這裡是風華宮,我也不是一個如此嚴苛的主人!我現在命令你去休息,聽見了嗎?如果連你自己都自輕自賤的話,那麼誰都可以侮辱你,這句話我不會說第二遍了!”
望着風無痕遠去的背影,冥絕剛剛還如同柱石一般的身軀終於倒下了,雖然他的肉體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折磨,但他的心還沉浸在剛剛的那幾句話裡,那值得他用一生去咀嚼啊!恍惚間,他彷彿可以感覺到有人擡起他的身軀,彷彿可以感覺到那溫柔地撫過身體的雙手,還有那雖苦猶甜的藥汁。
陳令誠這兩天真可謂是哭笑不得,風華宮的一個病人才痊癒沒幾天,另一個又接上了,敢情這裡比醫館還要忙。可憐自己堂堂一個太醫,卻要忙着爲這些人看外傷和心傷,真是奇聞一件。不過,他怎麼會不明白這是那位七皇子收買人心的舉措,因此也就在紅如面前發發牢騷而已。七皇子對他禮敬有加,這一點不僅是因爲他的醫術,更大的緣故是因爲他的智慧。
吩咐一個小太監給小方子上了藥,陳太醫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輕輕在小方子的頭上一拍,他不禁笑道:“你小子也算有福之人,如今直接到了風華宮當差,總算沒白吃苦。”
“陳大人,連您也來嘲弄我!”那個小太監的手腳可不比宮女,疼得小方子呲牙咧嘴的,“捱打的滋味可不好受,要不您試試?”和陳令誠已經混熟了的他現在也敢和這位平時只能仰視的人物開上幾句玩笑。
“好了,不和你多說了,那邊還有一個病人呢!”陳令誠笑罵了一句,這才走了。沒走多遠,只聽得小方子在房中一聲慘叫,“陳,陳大人,你在藥里加了些什麼,怎麼那麼痛,啊……”
“只不過加了點辣椒而已,省得你小子成天精力過剩!”陳令誠嘴裡一邊咕噥着,一邊來到了侍衛房。
如果說小方子那裡是充滿了陽光的氣息,那這裡就是黑暗的牢房。不知這個冥絕是怎麼想的,居然挑選了整個風華宮最爲陰森的一個房間,此刻,他正躺在牀上,現在屋子的陰影中。
見到有人進來,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一柄亮晃晃的匕首,豈料陳太醫根本瞧都不瞧一眼,一屁股坐在牀沿,自顧自地翻檢起藥箱來。
“你是誰?”冥絕沙啞着嗓子問道,能夠在他全力催發的殺氣面前無動於衷的人,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大夫。”陳令誠冷着臉答道,“只知道拿着刀嚇唬人,一點新意都沒有,難道我會認爲你徒手無法殺人?真是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