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大理寺審理許鳴亥等人時,雖然在場的不過連玉常等三名官員,但畢竟還是有衆多衙役,期間的種種異狀立時傳了出去。有心人一聽其中景況,就立刻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畢竟,在三位主官未曾發話時就有人搶先拿走了許鳴亥的供詞,其中蹊蹺不問可知。然而,人們猜測來猜測去,最終還是將目光集中在了皇帝身上。倘若此事真是牽連甚廣,怕是倒臺的官員不在少數。
正因爲如此,這幾日的朝會上,大多數官員都是打定了緘默的主意,除了監察院的本章不斷之外,餘下的人都是唯唯諾諾,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怒了聖駕,使得一切提前發作。風無痕的涵養功夫倒也絕佳,只是高居在御座上任這些人揣測,卻始終未曾下任何旨意,就連大理寺的審理也暫時緩了下來。
這一日,連親王風無清、和親王風無候以及嘉親王風無傷三人便一同聚在了和親王府,悠閒自得地品嚐着西域貢酒,再加上風無候府中養着的一批歌伎,竟是無比愜意。然而,三人畢竟不是爲了享受,兵部的糾葛雖然和他們無關,但若是一條一條線地牽扯,免不了和他們門下的官員有那麼一點關係。三人中,底氣最不足的便是嘉親王風無傷了,他在先前的奪嫡之爭時轉向得最晚,就連這個親王爵位也來得有些古怪,因此不像兩位兄長那般篤定。
“四哥,六哥,你們兩個倒是發句話。這些天來,我那王府的門檻都快踏破了,偏生你們兩個都是不見外客,我卻得一個個好臉相迎,竟是一個都得罪不起。賀莫彬、越千繁、何蔚濤,這一個個都是朝中跺一腳,天下就得跳幾下的人物,我應付不過來,這才躲到這邊來。你倒是說說,皇上倘若是鐵了心整頓兵部,這一竿子下去,打落的可不是十幾個人那麼簡單!”風無傷端起一杯美酒一飲而盡,臉上頓時泛起一陣紅色。他平日酒量甚佳,但今天心中有事,未免就醉得快了一些。
風無清只是微笑着不作聲,風無候卻是搖搖頭道:“九弟,你太過執念了。皇上的想法如何,我等臣子實在用不着揣測,你若是有好的條陳,儘管往上頭遞就是了,即便有錯,皇上也不會深究。”他朝上頭努了努嘴,便饒有興味地搖動着杯子,許久才繼續道,“做大事就不能心急,你看看六弟,皇上如今已是有意讓他出任總理王大臣,就是看重了他的涵養功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就是你該好好學學的。”
風無清聽風無候這般說辭,即便是心中再有芥蒂也不由好笑,他狠狠瞪了對方一眼,這才若有所思地說:“皇上想要整飭吏治,先前先是拿了河督衙門和安徽官員作法,這次又挑上了兵部,其中緣由不問可知,朝廷怕是要用兵了!”
他這句話一出,其餘兩人俱是面面相覷,顯然並未想到這一點上。風無清卻仍是面色沉着,這一點自然不是他妄自揣測,而是風無痕的告誡。他深深看了一旁的兩個兄弟一眼,不由又嘆了一口氣。“西北若不是安親王撐着,戰事早就揭開鍋了。這幾年,準噶爾人頻頻招兵買馬,兼併其他部族,而朝廷也在穩住漠南諸部的基礎上朝漠北發展影響力,更是購進了大批戰馬。然而,兵部那些胥吏都是雁過拔毛的貨色,皇上若是不好好整肅,倘若刀兵一起,萬一有所閃失便無法彌補。”
風無候和風無傷也都是聰明人,對視一眼後便省出這些話乃是皇帝借風無清之口說出,不由都點了點頭。儘管面前是歌舞曼天,美女如雲,但三人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頭,就是杯中美酒一時也變得毫無滋味。風無清見兩人都在看着自己,臉色又凝重了幾分,“皇上如今正在氣頭上,我先前進宮面聖的時候,他就在我面前發了一通火,看來,今次必定是有些人要倒黴的。至於人選,我們彼此不妨議一議,之後再聯名上一個摺子也就夠了。只要此事揭過,皇上定然會另派心腹入駐兵部,也就沒我們什麼事了。”
風無清說得如此直白,另兩人倘若再不知該如何做,也就枉費了親王之名。風無傷不由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好幾步,方纔走到風無清身側,俯身輕輕問道:“六哥,雖然兵部的事情我們並不想插手,不過這所謂名單,只要不犯着皇上的忌諱,應該是隻要牽扯進那件案子中的人,都可以充數對吧?”他的眼中閃動着一股狡猾的光芒,看得風無清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不過,風無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皇帝的意思很清楚,只要真是與兵部之事有涉,又能夠不影響朝局的官員,此次都可以放在清除的行列,特別是一些不知好歹,自命不凡而又貪婪成性的老臣。風無候見風無清點頭允准,也就隨手把一張几子拉到跟前,用手指蘸了蘸杯中的酒液,直接寫下了三個名字。風無傷仔細辨認之後,不由冷笑連連,自己又添上了三個,倒是風無清一副無所謂的態勢,只看那邊兩人如同拉鋸戰一般地進行刪減。
次日的朝會上,連玉常便把當日許鳴亥的供述作了刪減之後具折呈報,即便是裡頭沒有隻是輕描淡寫地提了幾個名字,朝堂上的諸位官員就禁不住勃然色變。那幾個牽連其中的官員更是一個個免冠叩首,指天發誓與此事並無關聯,竟是上演了一場好戲。然而,皇帝並未以此處置任何人,反而又是一道旨意讓三位親王前去大理寺旁聽會審。
許鳴亥自從把該說的都寫在了那張紙上之後,就知道自己再無幸理,不過,他也知道那一日接過他供詞的並非常人,因此對家人的處境已是夷然不懼。再次開審前,明觀前暗自派人給他露了底,讓他在公堂上好好發揮,不要照着上次那供詞攀咬。心領神會的許鳴亥自然不會讓別人失望,當着三位親王的面,一五一十地說出了幾個令人滿意的名字,其中內情更是透露得一清二楚,讓公堂上的所有人爲之譁然。
三位親王得了機會,第二天自然就聯名上了摺子,奏請皇帝將那幾名官員撤職查辦。不僅是他們三人,監察院也不甘其後,鮑華晟和連玉常也是聯名上折,再加上朝中部分見機得快的大臣,這一日的奏摺竟是足足十幾份。揣摩上意極快的朝臣眼見那幾個遭到彈劾的官員已是成了喪街之犬,哪裡會輕易放過,一時之間,雪片一般的彈劾奏章堆滿了上書房。
這一次轟轟烈烈的彈劾中,牽涉其中的共有三位侍郎,郎中員外郎之類的也不少,至於在上書房草擬旨意的內閣學士也陷進去幾位。不過,這些人中,除了少數確實是貪得極狠的,其餘大多是頑固不化,結黨卻比誰人都起勁的老臣。往常皇帝每每有旨意,這些人便都喜歡跳出來反對,還美其名曰是“提醒皇上不要忘了祖宗規矩”,對於這等倚老賣老的人,衆官員平常固然是禮敬幾分,到了這個時候就沒一個不落井下石的。有心人還一邊彈劾,一邊大肆褒揚海觀羽這些已經逝去的老臣,顯然是由此做對比。總而言之,所有人都想趁機把這些個沽名釣譽的官員一網打盡。
不過,風無痕自然不會讓火候太過,看看事情差不多了,便下旨申飭了不少胡亂跟風的官員,另外下令由鮑華晟和何蔚濤總理此事。何蔚濤自從上一次進言被駁回之後,行事又是小心了幾分,有他在後面拘着鮑華晟,風無痕並不慮他們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
從兵部一案一舉抓出這麼多蛀蟲,百姓固然是拍手稱快,朝官中卻是噤若寒蟬。這些天,儘管皇帝處置的就只有那十幾個人,但召進宮中訓斥的卻遠遠不止這些。不少朝臣都是面露得色的進去,滿臉沮喪地出來,伏辯摺子更是存滿了勤政殿的大半個架子。風無痕雖然不想借此清洗朝局,卻也不想輕易放過了這些人,因此便留下了這些字據,並藉機好好敲打了這些人一番。
皇帝既然心意已定,兩頭審理的人也就安心了。明觀前和連玉常衛疆聯三人是不緊不慢地從那些兵部官員口中套話,希圖再找出點什麼東西來以便結案。而鮑華晟和何蔚濤兩人則是雷厲風行,會審的時候聲色俱厲,眼見是想將對方嚇倒。
豫豐六年九月初,這兩件連在一起的案子終於審完了,兩邊的主官分別具折將其中情由一一奏報了上去,而朝中官員和京中百姓則是紛紛猜測皇帝的態度。殺一儆百那是鐵定的事,人們感興趣的是皇帝究竟要殺幾人作法,而剩餘的那些是株連家屬還是僅僅發落充軍,這一系列的疑問頓時讓無數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皇帝風無痕身上。
風無痕自然是不負衆望,兵部的那十幾個貪賄官員中,各自依照律例,從棄市到流放不等,而那後頭揪出來的十幾個官員就不同了。除去他們的祖產之外,光是抄沒的財物就往往價值數十萬兩白銀,照着朝廷律例竟是沒一個能活命的。風無痕也不打算大筆一揮要了十幾條性命,除了幾個首貪被處以斬刑之外,其餘的不是流放關外就是發配軍前。這一次整肅之後,所有官員都清楚了當今皇帝的嚴酷,行事不免更加謹慎。然而,一切都只是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