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憐愛的替沈明婤拭去滿臉的淚水。
沈明婤一時膽兒肥把心裡話都告訴她爹了，這時卻又後怕起來，嚅嚅道：“爹，我知道我不對，不應該對他動私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沈雍溫聲安慰她。
沈明婤被父親這般寬容溫暖的對待，心裡更難過，重又撲到他懷裡失聲痛哭。
沈雍耐心的哄了她許久。
“我不敢奢望一定能得到，可是，如果得到了，我會欣喜若狂的。從前吃過的所有的苦，都值了。”沈明婤小聲對父親傾訴心事。
“婤兒，爹知道了。”沈雍和藹的告訴她。
雖然沈雍並沒有承諾要幫沈明婤完成她的心願，玉成她的美事，沈明婤卻莫名安心。
從沈雍書房出來的時候，沈明婤神色雖不如何快活，腳步輕快了許多。
沈雍踱至窗前目送沈明婤遠去，心中悵然。又一個女兒長大了，和她姐姐一樣期盼着能嫁入皇室，成爲一位王妃，不過，還好她並不是衝着王妃的榮耀而去的，而是真正喜歡楚王殿下這個人。真情可貴啊。
沈雍去向沈相討主意，“爹，我心疼婤兒，想玉成她這段姻緣。您教教我應該怎麼做。”
沈相微曬，“爲父一直有這個意思，可你不是一直不贊成麼？”
沈雍撩起衣袍跪下，慚愧的道：“是我想岔了。爹，從前我不知道婤兒的心事，又不能體會您的苦心，我錯了。”沈相伸手扶起他，大度的說道：“父子之親，這些小事就不必再提了。你對也好錯也好，難道爲父還會和你計較不成？”沈雍道了謝，低聲央求，“爹，求您想個法子，讓婤兒達成心願吧。這孩子也是可憐，別人的孃親都是疼愛小女兒的，偏偏羅緓她……婤兒在母親身邊得不到溫暖，便讓她趁心如意的嫁人吧。”沈相自得的微微一笑，捋着鬍鬚說道：“若你真想玉成婤兒和楚王，卻也不是難事。”沈雍眼睛亮了，忙請教道：“爹，計將安出？”
沈相暗暗嘆了口氣。
眼前的情勢真是明白之極，可他的長子沈雍卻好像根本沒看到，這讓他如何不黯然神傷呢？這可是他的長子啊，曾經寄予厚望的人。
沈相道：“柏妃舉辦百花盛會，無非是爲楚王選妃。百花盛會上選出來的三位女王，便是未來楚王妃的人選了。鄭家的姑娘和明婤是沒法比的，唯有護國公的女兒是勁敵。你若想讓婤兒趁心如意，設法讓護國公的女兒知難而退便是。”
沈雍神情迷惘。
沈相不由的有些下氣，揮揮手道：“這件事爲父知道了，會妥善安排的。雍兒，你回吧。”
沈雍卻執拗起來，“爹，您能告訴我，您是打算怎麼做麼？”沈雍語氣神態中滿滿的都是對沈相的不信任，好像他這位身爲左相的父親行事是如何狠辣似的，沈相心中一陣煩惡，沒好氣的道：“還能怎麼做？當然是讓護國公看清京裡的形勢啊。護國公雖然位高權重，可他遠在南方，和久居京城的世家自然是不同的。他和他的夫人、女兒若是把京城的形勢看清楚，未必願意許婚。婤兒不是說過了麼，清點花的數目之時，護國公的女兒趁人不如意，將她的花給了婤兒幾朵，這便說明護國公府是無意和沈家搶風頭的。既然不願搶風頭，那便好辦了。”沈雍鬆了口氣，“原來只是讓護國公府看清楚京城的形勢麼？甚好，甚好。”沈相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冷冷問道：“雍兒你以爲，爲父要做什麼？”沈雍眸色暗了暗，深深一揖，“兒知錯。”沈相哼了一聲，煩惱的揮揮手，“出去吧。”沈雍默默拜了拜，轉身退了出去。
沈相看着沈雍清瘦的背影，嘆氣搖頭。
這樣的長子，唉，心慈手軟，拘泥成性，將來沈家交到他手裡，會有什麼前途啊？
沈相知道沈雍的性情，沒有和他說太多，而是當晚特地回了趟內宅，一一交待給鄭氏，“……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記住了麼？揚家其實不足爲慮。”鄭氏一一記下，“知道了。相爺放心，這事我一定辦得妥妥當當的。”鄭氏一邊答應着，一邊又抱怨，“這事全怪晉江侯，他如果肯顧念夫妻情義放過蕭氏，婤兒又哪至於到這一步呢？沈家和羅家若是聯手捧婤兒，還怕婤兒不會大放異彩，震驚四座麼？”沈相皺眉，“成事不說，從前的事不必再提，你做好眼下這件事即可。”鄭氏點頭，“是，相爺。”
到了沈相府宴請護國公夫人和揚舲的這天，鄭氏帶着兒媳婦、孫媳婦、孫女等人將護國公夫人母女接到花廳坐下，花團錦簇，笑容滿面，叫了班南戲，曲調悠揚，唱唸作打俱精，頗不寂寞。沈家諸女眷談笑風生的陪着護國公夫人說話，沈明婤紅着臉向揚舲道謝，“揚姑娘，百花會上的事，多謝你。”揚舲詫異的睜大了眼睛，“百花會上什麼事啊？沈七小姐，我已經不記得了。”沈明婤心中愈發感激。
她很喜歡這位靈動活潑又大方不計較的揚舲姑娘。
沈明婤低聲又堅決的說道：“揚姑娘，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揚舲笑了笑，把話題岔開了，“沈七小姐，聽說你家種有許多奇花異卉，是麼？講給我聽聽，可使得麼？”她只是想把話題岔開的，誰知沈明婤眼睛一下子亮了，“揚姑娘喜歡花卉麼？我家花園之中、花房之中確是種植有許多不常見的花花草草，我帶揚姑娘去看看吧，有些花是很漂亮的！”可巧她們的對話被鄭氏聽到了，鄭氏笑着吩咐，“小姑娘們莫在這裡坐着陪我們，竟是到園子裡逛逛方好。”她既這麼說了，揚舲也便從命，由沈明姿、沈明好、沈明婤姐妹三人陪着去了花園。
沈家尚未出閣的姑娘，也就只剩下沈明姿、沈明好、沈明婤三人了，這三人平時也是極友愛的，但是自從沈明婤在百花盛會上做了女王之後，沈明姿便有意無意的和她疏遠了，不大親近。便是這天陪着護國公府的客人也是如此，纔到園子裡不久，沈明姿便和衆人走散了，人影不見。
沈明婤雖然一心想陪揚舲，心裡還是牽掛沈明姿這堂姐的，請揚舲在牡丹花房欣賞着稀奇罕見的綠牡丹、黃牡丹、黑牡丹，央沈明好陪着，她便出來尋找沈明姿了。
“五小姐，咱們回去吧。”前方隱隱傳來侍女的央求聲。
“五姐姐在這裡了。”沈明婤精神一振，趕忙往聲音傳過來的方向走。
“我纔不回呢。”沈明姿聲音忿忿的，“我看不得七妹妹那個傻樣子！她真是快要傻到家了，還對揚家姑娘那般殷勤客氣呢。我估摸着沈家全家也就剩下她一個傻子了，不知道柏妃娘娘有意爲楚王殿下聘下揚姑娘，不知道揚姑娘很快便是楚王妃了……”
沈明婤一陣暈眩，站立不穩，踉蹌兩步，扶住了就近一顆海棠花樹。
“楚王妃，揚姑娘以後會是楚王妃了……”沈明婤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癡癡呆呆，喃喃自語，“她運氣多好啊，才從建康到京城，這纔沒幾天，便會是楚王妃了……”
沈明婤無力的靠在樹上，整個人像是傻了一樣。
“七妹妹，七妹妹你怎麼了？”沈明姿和侍女緩步從花叢後面走出來，看到沈明婤這幅模樣，不由的大吃一驚，忙過去扶住了她。
沈明婤疲憊的笑了笑，強打起精神說道：“五姐姐，我沒事。”
“真的沒事？”沈明姿不放心的上下打量她。
“真沒事。”沈明婤勉強擠出絲笑意。
沈明姿也便沒有再說什麼，陪她回去了。
沈明好正陪揚舲在看一株名貴的綠牡丹。這株綠牡丹花才綻口，淺淺的綠色，碧如春水，揚舲嘖嘖稱讚，“這便是綠香球了吧？好漂亮。”沈明好細細告訴她，“這花初開時是淺綠色的，盛開時則是粉綠色，玉笑珠香，風流瀟灑。”揚舲看了又看，讚歎不已。
沈明姿和沈明婤也陪着看了一會兒，沈明姿笑道：“這綠牡丹培植不易，所以便少見珍貴了。我家有一花匠，種植牡丹多年，極善分株，若他來年分株成功了，便送揚姑娘一盆。”揚舲十分推辭，“這般名貴的花，我怎好要的？若分株成功，也請留在貴府，和這一盆相映生輝，豈不是很好。”沈明姿還要客氣，揚舲指着綠牡丹調皮的笑，“它也得有個伴兒呀，要不是然多寂寞，五小姐說對不對？”說的大家都笑了。
沈明婤也心不在焉的陪着笑了兩聲。
這時她看揚舲的眼光已經和方纔大不相同了。
方纔她是滿懷感激，現在則是攙雜了羨慕、嫉妒等種種情緒，非常複雜。
“揚姑娘到了京城這些天，怕是很忙碌吧？定是每日都有宴請了。”沈明姿道。
揚舲笑了笑，“我父族母族均有親戚在京城，少不得要一一拜訪的，確是閒不下來。另外也有些宴請，都是推不掉的，要一一赴約。”
她承認了宴請很多，可是具體哪家，卻根本不提。
沈明姿也笑，“別的倒也罷了，柏妃娘娘掌管六宮，她的宴請，很難得呢。”
沈明婤心中一痛。
揚舲彬彬有禮，語氣平平淡淡，沒有絲毫炫耀之意，“五小姐說的是，這是我的榮幸。”
沈明姿有點佩服她了。年輕的女孩兒這麼沉得住氣，不虛榮，真是定力很好啊。
沈明婤想去更衣，約揚舲一起。
揚舲客隨主便，沒有拒絕。
沈明婤和揚舲在林間小徑上慢慢走着，心境時而悲傷，時而蒼涼。她不由自主的轉過頭看揚舲，見她纖妍美麗，楚楚動人，心裡很難過，“我是女子，可我看着她也覺很美，也動了心。那麼，更何況是男人呢？她這麼好看，柏妃娘娘和楚王殿下中意她，不是很自然的事麼？”
沈明婤忽然停下腳步，握住揚舲的手，一臉激動的看着她。
揚舲莫名其妙，“沈七小姐，怎麼了？”
沈明婤難過的說道：“揚姑娘，我是誠心誠意的恭喜你的，楚王殿下很好，真的。他不只很俊美，很能幹，心地還很善良，是位十全十美的男子。我真的要恭喜你，全心全意的恭喜你……”
“你在胡說什麼啊？”揚舲啼笑皆非，“楚王殿下好或不好，跟我有什麼干係？”
沈明婤低聲道：“我知道，你就快要是楚王妃了，我……我是有幾分嫉妒的，可是，你是個好人，楚王殿下也是個好人，你和他挺般配的……”
揚舲半真半假，似笑非笑，“你再胡說我可生氣了啊。”
沈明婤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悲傷之中，說話語無倫次，顛三倒四，“我和你雖然認識沒多久，可我是很感激你，很想報答你的。可是我和阿沁也很好啊，我認識阿沁很多年了。唉，我很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這和阿沁又有什麼相干？”揚舲越發摸不着頭腦。
沈明婤眼淚奪眶而出，“我和阿沁是表姐妹，一起在慕賢書院讀的書，楚王殿下天天去接她的啊……他是皇子，明明應該在崇文殿讀書的，卻和皇上鬧了好些回，到底還是去了和慕賢書院只隔着一條街的書院，就爲了接阿沁放學……”
揚舲倒吸一口冷氣，“有這種事？”她頭回聽說這個，還真是覺得挺有趣的。
“真的。”沈明婤淚如雨下，“那些年他天天接阿沁，一天也不拉……”
揚舲樂了樂。
還有這樣的趣聞逸事呢，等明兒個見了林家二小姐，可要好好的問問她。
“你別哭了。”揚舲好心的勸她，“柏妃娘娘什麼也不說，楚王殿下更是沒有任何表示，什麼楚王妃之類的話你私下裡調侃我兩句就算了，萬萬不可和別人說起，那便成笑話了。沈七小姐，楚王殿下對我無意，我也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啊，我和他之間，根本毫無干系。”
“真的？”沈明婤心中又有了希望。
“我以護國公曆代先祖的名義起誓。”揚舲鄭重道。
沈明婤原本暗淡無光的面龐上煥發出新的光彩。
“揚姑娘，你是個好人，你是個大好人。”她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
揚舲粲然而笑。
路邊花叢中藏着個機靈的小丫頭，將沈明婤和揚舲的對話、言語表情等悉數看在眼裡、聽在耳中。沈明婤和揚舲過去之後，她方纔悄悄出來，一溜煙兒跑了。
鄭氏殷勤招待護國公夫人和揚舲母女，真到申時方纔終席，送客人出府。
沈相知道宴席上發生的事之後，淡淡一笑，“早就聽聞護國公和夫人唯有一位嫡女，十分鐘愛，如掌上明珠一般。如果知道楚王另有所愛，聯姻只是柏妃單方面的意思，這樁婚事便是絕不會同意的了。柏妃若開口，護國公夫婦定會回絕的，也或許他們等不到柏妃開口，便會先將愛女許配了人家。”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到這兒，晚上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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