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雯這一句話,讓蕭翎心裡發寒,他心裡似乎有種預感,他將失去她。但,這種可怕的感覺,立即被他否定:“別胡說,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林海雯現在傷得多種無法想象,每一個笑容,好像都要竭盡心力材能造成,破碎而牽強:“我自己知自己事,我一道坎,怕是過不去了。”
“不要再胡思亂想,胡說八道了,集中精神,吸收藥力。”蕭翎的先天真氣,一直沒有中斷過輸入她體內,林海雯微微頷首,果然不再說話。然而,蕭翎給她輸入真氣的同時,也看清楚了她的傷勢。那快若光速的一槍,已經洞穿她的身體,造成嚴重的損傷,而戰雲天那一掌……
戰雲天三十年前就已經是黑道第一人,如果論真氣,比內力,蕭翎並不遜色於他,但就功力這一項而論,他恐怕是蕭翎的兩倍。那一掌,是他畢生功力之所在,功力之精純,掌力之渾厚,毫無保留地打在林海雯的身上的時候,已經震得她五臟六腑碎裂。
蕭翎的心,一下是掉進了萬丈寒冰之中,迅速冷卻。不知不覺,他的聲音已經哽咽起來,“你這個傻瓜,那一槍根本傷不了我,那一掌我也可以應付,你爲什麼這麼傻,要用身體替我擋?”
她試圖用身體替他擋災,這一份深情,何其沉重,蕭翎他負荷不起。
林海雯虛弱無力地說:“也許你說得對,我就是個傻瓜吧。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身體不受我控制,莫名其妙就做出了這種傻事。”
那是一種本能,一種感覺到他有危險,而不能讓他受到傷害的本能,驅使她去做這種傻事。
蕭翎此刻心裡百感交集,有感動,有感激,有心疼,有愧疚,有悲傷……但更多的是擔憂。他無暇去顧及自己的傷,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林海雯離開他。
林海雯忽然幽幽一嘆,苦笑着說:“大壞蛋,我一直都不願意往這方面去想,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都沒能有機會爲你穿上婚紗,沒能堂堂正正地叫你一聲老公,你說多可惜。”
蕭翎一隻手臂輕輕把她摟進懷中,另一隻手依然按在她背上,不敢中斷給她輸送真氣,同時輕柔地說道:“不要胡思亂想,一定會有機會的。”
林海雯苦笑着搖了搖頭,這笑容讓蕭翎看在眼裡,幾乎要把他的瞳孔撕裂,他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笑,可以悲愴到這種程度。
“我只是不甘心。”林海雯的淚水終於掙脫眼眶的束縛,沿着臉頰劃落,劃破她蒼白無血色的臉,支離破碎,悽美悱惻,“我本來以爲,我已經找到可以讓我欺負一輩子的人了,可是沒想到,我的一輩子竟然會這麼短暫。我答應過要用一輩子去了解你,用一輩子去探索你的秘密,我答應過和你一起走進教堂,我答應過年底和你一起回去見媽媽……我答應過你太多太多,但是現在,都做不到了,這是我,第一次食言。最遺憾的還是……我連穿上婚紗,讓你看到我最美時刻的機會……都沒有。”
“不要再說了。就這樣離開你,我……不甘心,不甘心啊……”蕭翎的聲音,不知不覺也哽咽起來,她的話太傷人了,字字句句都重重地打在他的心房之上,字字誅心。他怕她再說下去,他會忍不住抱着她放聲大哭,“不要再說了,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他又拿出一顆回魂丹,放到林海雯的嘴邊讓她吞下。林海雯卻是搖頭,婉轉輕嘆,氣若游絲地說:“我都已經是油盡燈枯的人了,吃再多的藥也是枉然,這藥珍貴,你不要浪費了。”
蕭翎的鼻子和鼻子一起升起酸意,把丹藥喂進她嘴裡,說道:“這是我做的丹藥,想要多少有多少,更何況,它再珍貴也及不上你半分,你纔是我最珍貴的寶貝。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沒有我的允許,就是老天也不能讓你離開我。”
他說這話,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想要救好已絕生機的林海雯,除非他有回天之力。璀璨的光芒一閃,一個紫色彩鑽出現在他掌心,他哽咽的聲音傾盡所有的溫柔和深情,一字一句輕柔纏綿地說道:“親愛的林海雯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做我的新娘嗎?”
林海雯看着這個奢華精緻的鑽戒,一怔之後,顫聲道:“這是……”
“這是我自己設計的,專屬於我的妻子的鑽戒,哪裡都買不到。”蕭翎把鑽戒遞到她面前,深情款款地說。
林海雯又驚又喜,蒼白的臉頰上綻放如花的笑靨,美麗無雙,又讓人心疼,讓人憐惜,讓人唏噓。她拿着這枚她渴望已久的鑽戒,看了看,淚中帶笑,如帶雨的玫瑰,嬌豔欲滴:“我願意。”
蕭翎忍着心碎的哭聲,強顏歡笑道:“可惜,這裡沒有教堂,沒有證婚人,也沒有婚紗。不過你放心,以後補上。”
林海雯微微搖頭:“不是有天地爲證嗎?”
蕭翎一聽連連點頭:“對,天地爲證,風雲爲媒,今天我和林海雯結爲夫妻,從今以後,我會全心全意愛她,保護她,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林海雯用盡心力,努力維持自己的微笑,輕聲說道:“幫我戴上好嗎?我很喜歡它,我想看看我戴上它好不好看。”
“好。你戴上它,一定很美。”蕭翎輕輕拿起她冰冷的玉手,鑽戒輕輕戴進她青蔥一般的無名指上。一時,鑽戒憑藉這隻纖細嬌柔的小手,增添光彩,一時,秀美無雙的玉手憑藉這完美的點綴,美不勝收,一時,奢華高雅的鑽戒找到了真正的主人,一時,白玉蘭花的小手找到了真正的歸宿。
“好看嗎?”林海雯笑着擡頭,眼中帶着迫切的希望,希望得到他的稱讚。但是,蕭翎已經淚水模糊,泣不成聲,又強行忍着。她貝齒輕顫,咬着下脣,只作不見,希冀的眼神竭力凝聚消散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還在期待他的讚美。
女爲悅己者容。
“好看!”蕭翎忍着哭聲點頭道。
林海雯聽了他的話,又是一個蒼白牽強的笑,沒有說話,靜靜靠在他懷裡。只是,每過一秒,她的生機就淡一分,氣息就弱一分,還有,她的目光也連連有點渙散。蕭翎觸目驚心,掉進了無窮無盡的恐慌之中,咬牙又加強了真氣的輸送,決不同意她離開,哪怕就這樣一直到永遠,他都無怨無悔。越是看着她蒼白的臉,他就越是不免愧由心生:“對不……”
林海雯的手捂住他的脣,輕聲道:“別說對不起,這是心甘情願的,是我自己傻,你沒有對不起我。”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反而讓你爲了救我而受傷,對不起。”
“你都不需要我救,那就只能說我自己傻了,反而成了你的負擔。”林海雯苦澀地微笑。
“不,千萬別這麼說,別這麼說。”她這樣說,讓他情何以堪?
“你不要再給我輸送真氣了,再這樣下去,你會沒命的。”林海雯蹙起了秀眉,焦急地說。
“不會,我的命硬得很。”蕭翎怎麼可能就此放棄?還是源源不斷地把真氣輸進她體內,維持她風中殘燭般的生命。
林海雯哀婉一嘆,暗自運氣牴觸他不斷入體真氣,蕭翎的手掌因她的抗拒被微微震開,而她本人則是向前一撲,趴倒在地上,一口鮮血吐出。血中有血塊,顯然來自內臟。
“海雯!”蕭翎大驚失色,慌忙把她抱起來,二話不說,又是把先天真氣輸進她體內。林海雯像是全身骨頭都被抽掉了一樣,軟綿綿靠在他懷裡,急促地喘氣,這呼吸好像隨時都會斷一樣。蕭翎所有的剋制,到這刻終於土崩瓦解,抱着她留下來了多年未見的淚水,哽咽道:“小狐狸,你堅持住,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你答應過我那麼多事情都還沒有做到,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
“我……我也不想,但是,由不得我。”林海雯慢慢擡起顫抖的手,覆在他臉上,淚中帶笑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
“放屁!去他奶奶的男兒有淚不輕彈,我想哭就哭。”蕭翎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溫暖的掌心碰上冰冷的手背,痛徹心扉,“小狐狸,你不能離開我,絕對不能離開我,聽見沒有。我這個人很小氣,你是知道的,你要是敢丟下我,我會恨你,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我也不想,但是天不遂我。恨,那就恨了吧。”林海雯聲聲帶泣,字字誅心,“開心的事情,容易讓人忘記,不開心的事情,纔會被人記得。我是個自私的人,我不希望我走了以後,過個兩三年,你就把我忘記了,我不要做你生命中的過客,我要你記住我,記住在你的年輕的時候,有一隻狐狸,愛過你……但是,我又怕你想起我的時候會傷心,你說該怎麼辦纔好?你能不能答應我,想起我的時候,要想我們之間開心的事情?不開心的,就忘了它,就當我一直……一直活在你的回憶了。”
“不行,你答應我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到,我不會答應你任何事情的。”蕭翎搖頭,拼命地搖頭,流着淚搖頭,“你想無牽無掛地走,我不能答應,說什麼都不能答應。”
“這是我最後一次要求你爲我做事了,你都不能答應我嗎?”林海雯緊緊捉住他的胸前衣襟。
蕭翎還是搖頭,不住地搖頭,含着淚搖頭。
林海雯張口想說服他,勸他不要傷心,但是氣息出岔,話未說出,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出來的卻是觸目驚心的血。蕭翎急得幾乎手足無措,連忙說道:“不要再說話了,快點配合我療傷。”
林海雯固執地搖頭,虛弱的氣彷彿風一吹就散:“大壞蛋……”
“我在,你想說什麼?”蕭翎盯着她焦點有點迷糊的雙眼,急急地說。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你還沒對我說過……我想……我想聽你說……”她渙散無神的眼中,流露出了希冀和殷盼。
“我愛你,小狐狸,我愛你。”這一次他這三個字,說得那麼自然而深情,溫柔而纏綿,甜蜜而不捨。
林海雯甜甜一笑,說道:“我不跟別人比,我只要你告訴我……我跟冷雪,你……更喜歡誰?”
蕭翎一愣,想不到此時此刻,她還要和冷雪較勁,略一遲疑,輕聲說道:“冷雪讓我憐惜,你讓我着迷,我……我……”
林海雯釋懷一笑,說道:“謝謝你……不騙我。”一陣胸口起伏後,又是一個強行的笑,說道:“我想讓你再……再吻我一次,讓我記得……記得你的親吻是……什麼感覺。”
蕭翎毫不猶豫,輕聲說:“好。”就低頭輕輕印在她的脣上,他不敢放肆,只是輕輕的點了幾下。
“謝……謝謝。”林海雯嘴巴張了半天,才艱難地吐出要求的話,“我也愛……愛你,但是卻不得不……離開你了。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捉着蕭翎胸襟的手,忽然消散了所有的力氣,垂了下來,話語的尾音,停留在讓人唏噓,讓人嘆息的“不甘”上,噙着晶瑩淚花的雙眼,輕輕閉上,就沒有再睜開。
蕭翎的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好像看到一縷香魂隨風飄散,扯動他全身所有的痛覺神經,這一刻讓他四肢百骸,疼痛得無以復加。只見一個暗淡的光團,從她的眉心飛出,要散於天際,蕭翎當即抓住這光團,往自己眉心一按,吸收了去。
此刻的林海雯,沒有心跳,引誘呼吸,一動不動,竟然就這樣,帶着她的不甘,蕭翎的牽掛,玉殞香消,魂散天地。
蕭翎只覺得這一刻,全世界都崩踏了,眼裡除了她蒼白的遺容,什麼都看不見了,耳邊除了她悲婉的“不甘心”,什麼都聽不見了,思想,呼吸,心跳,好像都要隨着她的逝去而停止。他曾經多次夢見過,甚至親眼目睹過蔚沐風痛失雪蓮,悲痛欲絕的樣子,他雖然和蔚沐風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雖然身臨其境,雖然感同身受,但是終究是兩個人。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什麼叫做痛徹心扉,痛不欲生。
這種痛,痛得那麼徹底,那麼慘烈。
什麼語言,都形容不出他現在的痛!
淚水,隨着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奔涌而出,沒有束縛,沒有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