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西之亞斯藍帝國?格蘭爾特?心臟】
悠長的走廊兩邊,一邊是高不見頂的石牆,牆是白色的堅硬石材質地,其上雕刻着異常繁複精美的花紋。流動的線條是水源建築上常用的裝飾風格。而另外一邊,是一扇一扇巨大的拱形門洞,外面燦爛的光線照耀進來,在地上形成一塊一塊形狀整齊的光斑。
這裡是格蘭爾特地底,按理說應該暗無天日,但是,門洞外劇烈的光線卻照得人毫髮畢現。沒有人質疑種種違反自然現象的情景。在這座倒立在帝都王宮之下的心臟裡,還有很多很多無法用自然物理常識解釋的事情。比如這座地底城堡裡有無數面垂直懸掛的水牆,**彷彿失去重力般豎立在空氣裡。又比如,那塊埋藏在最深處的巨大【水晶】。
此刻,幽冥和特蕾婭正穿過這條走廊,然後通過一個旋轉而下的石梯,往更深的地底走去。
他們兩個剛剛成爲王爵不久,來心臟的機會也不是很多。像今天這樣,直接被白銀祭司召喚的情況,更是少有出現。兩人都一路沉默着,沒有言語。幽冥的表情是他一貫的森然陰冷,彷彿一個剛剛從墓地裡爬出來的鬼魅,只有他半**在空氣中的健壯胸膛散發着熱量,醞釀着一種邪氣的性感。而特蕾婭,依然在臉上維持着她那媚惑而又動人的盈盈微笑,她的眼珠子四處靈活地移動打探着,瞳孔裡白色的混濁絲絮如同雲霧般翻滾不息。
沿着石梯走到了下面一層,迎面而來的是另外一條走廊,沒有了之前燦爛的光線,走廊兩邊是森然密閉的石牆。走廊的光源來自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安置的一盞雕刻精緻的水晶壁燈,說是壁燈,其實準確說來,更應該說是鑲嵌在牆壁上的一塊一塊鏡子般大小的水晶。水晶裡面散發着迷幻而絢麗的光芒,不知道是火還是寶石又或者什麼別的物質,在每一塊水晶裡面兀自明滅起伏着。走廊在這樣起起伏伏的燈光之下,看起來像一條又大有長的在呼吸的活物。
然而,這並不是最讓人驚訝的事情。
最讓人驚訝的,是走廊的地面。
“這是……水?”特蕾婭停下腳步,目光朝向前方,走廊的盡頭藏在一片昏暗的深處,腳下是這樣一條筆直狹長的漆黑水域,“怎麼過去?”
特蕾婭看着腳下的深不見底的幽暗水面,按道理來說,這樣密閉的空間裡,水面應該是如鏡般毫無波瀾,但是,眼前的水,卻持續翻涌着細小的波紋,時不時有一道漣漪從某一處水面“倏”的一聲躥出去很遠——彷彿,水下潛伏着無數未知的速度極快的怪物。特蕾婭的雙眼此刻已經翻涌起無數白色的氣浪,彷彿想要看穿水底的秘密。
“做一段冰橋不就行了。”幽冥冷冷地笑了笑,完全沒放在心上。
特蕾婭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似的,雙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筆直狹長水域,水域一直往前,延伸到走廊的盡頭。
幽冥看特蕾婭沒有答理自己,以爲她對剛剛自己的話不以爲然,於是幽冥朝前幽幽地邁過去兩步,在水池邊蹲下來,似笑非笑地說:“雖然這塊水域太過狹長,魂力不容易到達那麼遙遠的距離,而要維持這麼長的一條冰凍,更是困難,何況完全不知道這個水到底有多深……但是,好歹我也是新晉的二度王爵,特蕾婭,你小看我了……”說完,他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指朝水面輕輕一按——
“別碰那個水!”特蕾婭尖銳的嗓音在走廊狹窄密閉的空間裡反覆迴盪着,像要穿破人的耳膜。
與此同時,轟——轟——
連續幾聲爆炸聲,水面突然躥出兩三股銀白色的冰柱,特蕾婭身上的黑色絲綢裙襬突然暴漲,黑色的衣裙下面,兩股捲動而出的白色絲綢卷裹起幽冥,朝後方用力一扯,“咔嚓”幾聲,鋒利的尖銳冰柱從幽冥的胸膛上幾乎貼着擦過,幾縷鮮血飛灑在空中。
捲動的白色絲綢旋轉着收回特蕾婭的身軀,重新裹緊她曼妙的身材,她的面容慘白,大口呼吸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彷彿還沒有從剛剛的危險裡恢復過來。幽冥半蹲在地上,他伸出手抹了抹胸口被劃開的地方,肌膚緩慢地癒合着,他把手指放在嘴裡,吮吸了一口自己血液的腥甜,嘴角依然是那個不羈的邪氣笑容。然而很快,他的笑容也凝固在嘴角了。
剛剛進攻他的那幾股冰柱,此刻正緩慢扭動着,滑回水底,但是,面前的場景卻太過詭異了——其實將水製作成鋒利的冰箭、冰牆等固體狀態進行攻擊,是亞斯藍領域上最司空見慣的做法,但是眼前……眼前的場景,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是面前的冰柱是“軟”的。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形容,在真實的世界裡,軟的冰和硬的水、冷的火、燙的雪一樣,都是不存在的,都只能存在在最荒誕的夢魘裡,然而眼前那幾股白色的冰柱,確實如同巨大章魚的觸手一樣,柔軟而噁心地,緩慢滑進了幽暗的水底。冰柱彼此摩擦發出的“咔嚓咔嚓”聲響和掉落的鋒利冰屑,又證明着它的鋒利和堅硬……這實在是太難以理解了……
“你們在這裡,也敢輕舉妄動,實在是太自不量力了。”幽暗的走廊深處,傳來一個晦澀不清的男人聲音,聲音裡有一種明顯輕蔑的語氣。
特蕾婭舉目望去,模糊不清的光線裡,站着一個穿着銀白色兜帽的使者,他戴着面罩,只幽幽地露出眼睛那個區域,昏暗的光線下只看得見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站在原地不要動。”說完,那個使者上前兩步,蹲下來,他伸出手,從他的袖子裡,鑽出一條銀白色的玩意兒,看起來像一條小白蛇,又像一條雪地蛞蝓。
白色的活物倏忽一下就鑽進了水裡,漆黑的水面彷彿煮沸一般,翻涌起大大小小的氣泡和浪花,一眨眼的瞬間,一塊一塊白色的方塊冰磚臺階,從水底升上來,從走廊盡頭一格一格地延伸到了特蕾婭和幽冥腳下。方塊冰磚在水面淺淺漂浮着,連成了一座白色的浮橋。
“走過來吧。”使者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感情。
特蕾婭和幽冥彼此對望一眼,吃不準眼下到底是什麼樣一個局面,但是,他們也只能聽從命令前行。
每一塊浮冰中間的距離都不一樣,特蕾婭每跳到一塊冰磚上,都彷彿能聽見水底傳來一種奇怪的嗚咽的聲音。那種聲音說不出來的怪異,彷彿有人在水底哭泣似的……特蕾婭這樣想着,低頭朝腳下一看,然而,她被自己腳下的場景瞬間嚇得滿臉蒼白,“這……”對她這種見多識廣、心狠手辣的女爵來說,要讓她發出驚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幽冥快步跳過幾塊浮冰臺階,站到特蕾婭身邊,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低聲問:“怎麼了?”
特蕾婭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用目光暗示幽冥。
幽冥往腳下一看,臉色瞬間蒼白。
他們腳下的每一塊浮冰下面,漆黑的水裡,都有一雙蒼白而骨瘦如柴的手貼着浮冰的底部,向上用力地託舉着,那些白森森的手臂上都是泛着淤青的血管和浮腫的皮膚,但是,漆黑的水面更深的地方,卻看不到了,只能看得見這樣一雙手,託舉着每一塊浮冰,那麼,那些每當踩到一塊浮冰上時,水底傳來的嗚咽聲,豈不是……
特蕾婭雙手冰涼,她擡起頭,望了望走廊盡頭的白袍使者,目光裡是顫抖的恐懼,她甚至覺得這裡比【那個地方】還要恐怖……
走完了這段陰森的水面,特蕾婭和幽冥站在白袍使者面前,使者朝右邊的那扇沉重的石門指了指,說:“進去吧,白銀祭司在裡面等你們。”
特蕾婭和幽冥朝裡走,走了兩步,特蕾婭回過頭來,看着使者,使者的面容依然沉浸在一片看不清的黑暗中,“你們兩個先進去,我還要等一個人。”
特蕾婭輕輕咬了咬嘴脣,伸手推開了沉重的石門。
“啪嗒,啪嗒……”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走廊裡傳來了一陣有規律的腳步聲,白袍使者之前一直矗立在黑暗裡,彷彿一個沒有生命的雕塑一般,此刻,聽見聲音的他又恢復了活動。他擡起那雙藏在黑暗裡的眸子,看着走廊裡走來的三個人。
腳步聲其實只來自其中兩個人。
其中一個的腳步非常優雅而剋制,腳底鑲嵌着金屬和寶石的靴子撞擊堅硬的石材地面時,也只發出一點點的聲音,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個人的性格應該是非常理性而剋制,同時也深不可測。
而另外一個人的腳步聲,就非常清楚,甚至有些放肆了。他的步伐明顯要快很多,呈現出一種銳利的衝勁兒。靴子敲擊地面的聲音,彷彿清晰的戰鼓,充滿了一種雄性的力量。
而走在最中間的那個人,卻彷彿行走在空中一樣,他那雙白銀鑲邊的靴子彷彿踩在雲中一樣,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白袍使者把僵硬的身子輕輕朝前傾斜,他鞠躬致意,“您來了,一度王爵,吉爾伽美什。”他的聲音依然低沉,但是明顯聽得出,冷冷的聲音裡,其實帶着一種隱隱的恐懼之意。“我來爲您解除這個水面的封印吧,這個水域已經被白銀祭司用魂力佈置過強力的攻擊魂術……”
“不用啦!”白袍使者的話音被那個走路帶着衝勁兒的年輕人打斷,他擡起手一揮,兩邊牆壁內部突然爆破出“轟轟轟——”一連串巨響,堅硬的古老石壁上離水面一米高度的地方,整齊地衝出一根根方形石柱,力道萬鈞地插進對面的牆壁上,頃刻間,水面上就凌空架起了一座由無數根石柱組成的橋樑。下方的漆黑水面紋絲不動,翻滾着的幽光依然潛伏在水底。
“格蘭仕,你剛學會使用【地元素】沒多久,不要亂來,萬一把這裡搞塌了怎麼辦?”走在左邊的年輕人,低聲呵斥道。他的聲音裡有一種穩重和剋制。
“東赫,你能不能別這麼每時每刻都教訓我啊?正因爲我剛剛學會地元素,所以不更應該讓我多多練習麼?而且,王爵還在這兒呢,我就算把房頂搞垮了,他擡擡手指頭,不也就瞬間復原了麼?”格蘭仕挑了挑他漆黑鋒利的眉毛,嘴角歪歪地露出一小寸白色的牙齒,壞笑地拉過中間那個氣宇軒昂的人的胳膊,“你說是吧,王爵。”
“別的地方可以,”吉爾伽美什看着面前的男孩兒,寵愛的表情溢於言表,“你把這裡給搞塌了,我也回天乏術。”
三個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從水面上方的一根一根橫空的石柱上走過,走廊盡頭的使者看着他們三個,心裡無限驚訝。雖然他以前就聽過吉爾伽美什的威名,甚至很多人都傳說他是亞斯藍歷史上最巔峰的一個一度王爵,但是親眼看見的時候,那種震撼難以言述。彷彿從天而降的天神般,籠罩在光芒裡的三個人。
“請進左邊的這間石室,白銀祭司會在裡面等你們。”使者低着頭,朝左邊的方向指了指,不再說話。他壓抑着心裡的恐懼,他難以相信,水源亞斯藍帝國上的王爵和使徒,竟然能夠自由地使用屬於南方最神秘的那個國家,地源埃爾斯帝國的地元素。而且,從他們的對話裡,可以知道,這個憑空建造出一排石頭階梯的年輕使徒,竟然是“剛剛學會使用地元素不久”,白衣使者偷偷擡起頭,看着前方一整排整齊劃一、工整筆直的石柱,沒有精準的魂力控制,是不可能做到每一根石柱都同樣粗細大小,同樣橫平豎直的。
他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來。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深不可測的一度王爵和他的使徒們。
房間很大。光線很暗。
整間房間內沒有任何的擺設,四壁上也沒有任何的花紋裝飾。六芒星形的穹頂高高聳起,往上會聚成一個尖頂。尖頂的正中是一顆巨大的水晶,此刻正散發着幽藍色的光亮,正是房間內唯一的光源。
幽冥和特蕾婭站立在房間的中央,彼此都沉默着,特蕾婭雙眼中翻滾的白色風暴一直沒有停息,但是,以她這樣出類拔萃的魂力感知天賦,也無法判斷周圍的狀況。自從開始從心臟大殿往下走,越往深處,魂力翻涌就越強烈,到了這裡的時候,周圍的魂力已經洶涌錯亂到難以分辨了,彷彿置身在海底旋渦的中心一樣。
空氣裡輕輕“嗡——”的一聲,正對他們倆的那面牆壁,突然變成了一整面透明的水晶質地,幽藍色的光芒朝兩人迎面射來,幽冥眯起眼睛,看見了水晶牆壁裡的模糊人影。他和特蕾婭雙雙跪下低頭。
“這次叫你們來,是有新的任務,需要你們去完成。”水晶裡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高貴複雜的服飾,戰鬥的鎧甲和精緻的王冠,天神般精緻的容貌——永遠沉睡在水晶裡的白銀祭司。
特蕾婭擡起頭,臉上帶着敬畏的神色。“隨時願意爲您效命。”
“你們應該知道你們兩個人的身份吧?”白銀祭司的聲音在水晶深處,聽起來遙遠而又混濁,但是卻有一種銳利而不可抗拒的神聖感,彷彿從天上降落頭頂的神的低語。
“我們是侵蝕者。”特蕾婭低頭,小聲地回答。
“錯了,”白銀祭司雙眼依然緊閉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應該說,你們曾經是侵蝕者。因爲新一代的兩位侵蝕者,已經誕生了,而你們的任務,就是前往你們曾經‘誕生’的地方,去迎接他們,讓他們成爲你們的使徒。”
“爲什麼……當初我們‘誕生’的時候,也是自己走出那個洞穴的,也沒有任何王爵來讓我們成爲他的使徒啊?”特蕾婭低着頭,疑惑地問道。
“因爲他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是帶着清晰的記憶從‘那個地方’走出來的,你們記得所有的事情,也記得所有的起源、因果和你們身上肩負的使命。但是這一代侵蝕者,他們在走出洞穴前的最後一刻,都會被洗清記憶,在看見洞穴外第一絲光線的時候,他們的腦海也如同外面的雪原一樣,空白一片,迴歸原始。所以,需要你們去接應他們。等到適當的時機,再告訴他們,他們真正的身份和使命,也就是和你們一樣的,侵蝕者。”
特蕾婭震驚地擡起頭,這個時候,她纔看清楚,水晶裡的人影,只是孤單的一個,是三位祭司中的那位女祭司。她纖長的睫毛彷彿柔軟的白色羽毛垂在閉緊的眼瞼之上,她的面容低垂,籠罩着一層高貴的靜謐。這和之前每一次出現都是“三位一體”狀態的白銀祭司不同。特蕾婭隱隱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來。誰規定白銀祭司一定要三個一起出現一起消失的?但是,看着水晶裡彷彿凝固的琥珀般、閉目沉睡的白銀祭司,特蕾婭的呼吸急促起來:“爲什麼會洗去他們的記憶?這樣他們豈不是失去作爲侵蝕者的意義了?還是說,他們這一代的侵蝕者,不需要再肩負曾經屬於我們的那種‘殺戮’的使命?”
“特蕾婭,作爲一個王爵,你應該明白你的使命是執行每一個來自我們的任務,而不是一直詢問‘爲什麼’,如果有必要,我們會告訴你們。但,這次,你們只需要去執行就可以了。找到新的侵蝕者,讓他們成爲你們兩個的使徒。就這樣。”
石室內的光線瞬間熄滅下去。剛剛還彷彿幽藍色海底般的波光漣影,瞬間又只剩下頭頂幽幽的一顆孤星般的光源。
特蕾婭依然陷在震驚的情緒裡,直到幽冥有力的小臂將她從地上托起,她纔回過神來,她望向幽冥,第一次,她在他的眼裡看見了恐懼和沉默。曾經的他,眼裡只有不羈,只有殺戮,只有見神殺神、遇佛殺佛的乖戾,而現在,他的眼裡漆黑一片,顫抖着零星的碎光。
幽暗的光線裡,三個穿着幾乎一模一樣戰袍的人站立在石室的中央,他們都靜默地肅立着,除了格蘭仕偶爾把身體的重心從左腳挪到右腳。吉爾伽美什和東赫垂着雙手,目光靜靜地投向前方石壁,就連頑劣的格蘭仕,此刻也被空氣裡瀰漫着的一種莊嚴而敬畏的氣氛所感染,不敢造次。
“嗡——”的一聲絃音,石室內藍光爆射,前方石壁突然幻化成一片波光瀲灩的幽藍大海,黑褐色的岩石迅速裂變爲整面巨大的剔透水晶,三個人恭敬地跪下來,一個人影從藍色光芒裡浮現出來。他的面容如同神祇,眉弓高高聳起,眼窩深陷,白銀鑄造的精緻王冠鎖在他的額頭上,他低垂着雙眼,無法看清他的眸子。
“吉爾伽美什,以及地、海二使,此次召集你們來這的原因,是告訴你們,天之使徒的人選已經找到,請儘快前往,將其帶回心臟,進行賜印。”
“好的,尊貴的白銀祭司。這一次,使徒出現的地方是在哪兒?”吉爾伽美什低着頭,禮貌但平靜地詢問道。
“東方邊境之鎮,【褐合鎮】,他的名字叫銀塵,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水晶裡的男子,聲音模糊低沉。
“褐合鎮那種蠻荒邊境,遠離亞斯藍魂力的中心,並且同時接壤風源和火源兩個帝國,魂力元素複雜,能有潛能魂力高到能成爲天之使徒的人出現麼?”吉爾伽美什擡起頭,繼續補充問道。
“你別忘記你的天賦是什麼了麼?能植入你身體內的靈魂迴路的人,本身就不可能是天生純粹的水源之身。這樣的元素交錯、魂力互相影響繁衍之地,纔可能誕生出能夠將你身體內的魂路發揮到極致的人。”
“好的。我明天就出發前往。”
“你今天就出發前往。”水晶裡的白銀祭司目光低垂,但是語氣卻沒有一絲餘地。
“好。”吉爾伽美什跪在地上,把頭往下深深一垂。
石室內的光線瞬間消失,一切又重新迴歸混濁。
頭頂幽幽的藍光照在東赫的臉上,他看着緩慢站起來的吉爾伽美什,問道:“王爵,據我所知,褐合鎮現在幾乎是被火源帝國的人佔領着,經常和風源以及我們水源發生邊境衝突問題,您貴爲一度王爵,而且還帶着我和格蘭仕兩大使徒,這樣大動作地前往,很容易引起【風】、【火】兩國的敏感吧?”
“所以我們速去速回,找到那個名叫銀塵的男孩兒之後,就迅速地離開。一路上,也儘量隱藏自己的身份,便裝前往。”吉爾伽美什的臉,在藍色的光線下,彷彿水晶雕刻般的俊美。
“實在不行,就把那個銀塵一拳揍暈,然後裝在麻袋裡,扛回來便是。王爵不用擔心,我一個人前往都不會有問題,何須您親自出馬。”格蘭仕嘴裡叼着一縷自己的頭髮,嘿嘿地笑着,少年俊朗的容姿在他臉上展露無遺。
“你能不能打得過他,還是個未知數。”東赫看着格蘭仕,搖了搖頭。
“那不可能。一拳下去,他應聲倒地。”格蘭仕眉毛一擰,撩起半截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
“也對。你啊,趕緊趁還打得過他的時候,趕緊欺負。因爲很快,他就是天之使徒了。別忘記,三個使徒裡,【天使】位置最高,也是公認的天賦能力最強的人。白銀祭司既然選擇了這個銀塵,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是,王爵。”格蘭仕低頭一合拳,但心裡卻想的是“哼,那不可能”,但他也只敢在心裡哼哼,嘴上完全不敢說出來。
【西之亞斯藍帝國?極北之地?凝腥洞穴】
風暴漸漸地停止了。
剛剛在天地間翻涌不息、肆虐衝撞的拳頭大小的雪團,此刻已經消失不見。暴虐的氣流已經停止,天地間只剩下輕微的風,大片大片鵝毛雪花,悠然地在空中飄揚着,龐大的天地此刻看起來一片溫柔的靜謐。
眼前是一片空曠廣闊的雪原,地面上鋪滿了厚厚的積雪,彷彿柔軟的雲層。目光的盡頭,是拔地而起的黑色山崖,山崖往前延伸,逐漸集攏,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峽谷,峽谷的盡頭,是一個森然漆黑的洞穴。
這就是每一代侵蝕者誕生的地方——【凝腥洞穴】。
特蕾婭僅僅只是回憶了一下這個洞穴深處那種種駭人驚悚的恐怖場景,她就忍不住胃裡一陣翻涌。
她和幽冥靜靜地矗立在雪地上,他們兩人已經在此等候了很久了。他們的肩膀上落滿了積雪,看起來很久都沒有移動過了。
“出來了麼?”幽冥擡起手,用他纖細而有力的手指輕輕擦掉他眉毛上凝結起的冰晶。
“還沒。目前還沒有感應到任何的魂力跡象。”特蕾婭閉上眼睛,再次睜開之後,眸子裡翻涌的白色風暴消失了,澄澈的眸子重新出現在她濃密的睫毛下面。
“一晃已經這麼多年了……當初我們兩個掙扎着從裡面出來的時候,我們還是小孩兒吧?那個時候你有十歲麼?”幽冥低聲問特蕾婭,他的目光裡沉澱着一種回憶的色澤。
“不太記得了。”特蕾婭明顯心不在焉的樣子,幽冥轉過頭,望着身邊心神不寧的特蕾婭,說:“你還在琢磨?”
“嗯……”特蕾婭撥開被微風吹到臉上的幾縷髮絲,她也轉過頭,望着幽冥那張年輕而桀驁的臉,“你不覺得這一代侵蝕者誕生得太快了麼?我們成爲王爵纔多久?一年?半年?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可能就有新的一代侵蝕者已經‘誕生’了呢?要知道,我們上一代的侵蝕者和我們之間,可是隔了十幾年啊。我們剛剛完成對上一代王爵的殺戮,淘汰了最弱的兩個王爵,更新了亞斯藍上王爵的魂術實力量級,這才短短一年的時間,難道新的侵蝕者這麼快就要開始下一輪的‘淘汰’了?我難以相信……”
“其實可能中間並沒有隔那麼久,我們上一代到我們中間,也許是存在過別的侵蝕者的,甚至我們正在等待的這兩個最新的侵蝕者,都不一定是我們的下一代,中間很可能有更多代的侵蝕者存在……”幽冥的目光看起來就像兩個漆黑的深淵,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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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特蕾婭問。
“你覺得吉爾伽美什是侵蝕者麼?”幽冥突然問道。
“……”特蕾婭沉默着,沒有說話。過了半晌,她說:“你這樣一說起來,我有點意識到了。”
“雖然我們倆都沒有見過吉爾伽美什本人,但是,從白銀祭司之前的話裡,我們都可以知道,他身上的魂路和他的魂力級別,都不是漆拉能夠比擬的。王爵只有兩種產生的方式,一種是使徒承襲,一種是侵蝕取代。所以說,從這可以推斷,吉爾伽美什必定是屬於後者,那麼也就是說,他一定是侵蝕者,只是不知道他是誕生在我們之前,還是我們之後……”
“爲什麼白銀祭司突然加快了製造侵蝕者的速度?”特蕾婭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她腦子裡閃過很多零星的碎片,但是始終拼不出一張完整的畫面,她隱隱覺得黑暗裡一個巨大而恐怖的秘密正在緩慢地覺醒,隨時都有可能衝破地表,吞噬毀滅掉整個天地。但是她現在卻無法抓到頭緒,她只能回過頭,臉色蒼白地望着幽冥。
“這個就不清楚了。只是按照吉爾伽美什出現的時間來推算,他很有可能是在我們之前就已經從凝腥洞穴裡出來了。只是我們從秘密存在,到變成公然露面取代王爵的時間和他幾乎同時而已。因爲我們那一代侵蝕者,最後活着走出凝腥洞穴的,就只有我們兩個而已,如果吉爾伽美什是我們那一代的侵蝕者,我們兩個不可能不知道。而且,白銀祭司也說過,我們來迎接的,是我們下一代的侵蝕者。所以,吉爾伽美什應該是在我們之前,就秘密存在了的一代侵蝕者,而且,”幽冥的臉色也變得和這片雪原一樣煞白,“他很可能是那一代唯一的一個侵蝕者,白銀祭司出於某種原因,隱藏了他這一代侵蝕者存在過的痕跡,白銀祭司讓他和我們兩個同時公開出現在亞斯藍領域上,造成了他和我們是同一代侵蝕者的假象。但實際上,他和我們兩個出現的時間太過接近,理論上來說,都不夠一羣侵蝕者互相殘殺直到最後決出剩下存活的他一個……”
“你的意思是?”特蕾婭的瞳孔因爲恐懼而輕微地顫抖着,因爲她心裡隱隱覺得,那個彷彿怪獸般的秘密,已經在黑暗裡,發出了一圈森然發亮的輪廓來。
“我只是猜測……”幽冥停頓了很久,彷彿他自己也感覺接下來說出的話,太過駭人且難以置信,“吉爾伽美什那一代,從頭到尾,就只有他‘唯一一個’侵蝕者而已。”
“……你是說……”特蕾婭沒有意識到,她的指甲已經因爲她用力握緊的拳頭而嵌進她的手心裡去了。
“我是說,吉爾伽美什也許和我們完全不一樣,我們每一代侵蝕者,需要在這個凝腥洞穴裡,從嬰兒時期就開始,和幾百個侵蝕者胚胎互相殘殺,最後存活着的少數幾個人,才能離開洞穴,成爲那一代存活下來的侵蝕者。但吉爾伽美什……我感覺他甚至不是誕生在這個洞穴裡的,我想,他很可能是在另外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秘密誕生的……”
特蕾婭咬了咬她蒼白的嘴脣,說:“……或者說,不知道你有沒有和我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怎麼說呢,我總覺得,與其說吉爾伽美什是誕生,不如說他是被製造,或者培植出來的……白銀祭司製造侵蝕者,雖然說是爲了維持亞斯藍領域上七個王爵始終處於魂力的巔峰,但是,我卻隱約覺得,白銀祭司其實是想要製造出一種終極的……終極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我覺得他們三個,應該是在期待着製造出一種,東西。我們所有的侵蝕者,都是這種東西製作出來之前的失敗實驗品……”
幽冥點點頭,他的眉毛深鎖着,雙眼一片狹長的陰影。
特蕾婭嘴脣不由自主地哆嗦着,“你覺得……會是爲了製造……吉爾伽美什麼?”
幽冥搖搖頭,“應該不會。如果吉爾伽美什就是白銀祭司想要製造出來的‘最終形態’的話,那麼我們就不用來迎接新的侵蝕者了。”
“我突然想到……”特蕾婭驚恐地轉過頭,她突然伸出手抓住幽冥的胳膊,彷彿一個受到驚嚇的幼齡少女,幽冥被她臉上那種彷彿看見最恐怖的鬼魅般的表情嚇到了,因爲他深深瞭解特蕾婭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女人,從她當初和自己並肩作戰一路踩踏着成堆的屍體走出洞穴開始,她的人生裡就沒有過恐懼,就算是在當年對付漆拉的時候,因爲控制不了黑暗狀態而差點兒失控時,她也沒有恐懼過,而現在……
“我突然想到,我們之所以需要來接這兩個最新的侵蝕者,是因爲白銀祭司告訴我們的,這一代的侵蝕者,在走出洞穴之前的最後一刻,就被抹去了之前所有的記憶,那麼,也就是說,白銀祭司希望凝腥洞穴在我們這一代之後,就成爲秘密。不再有人知道這個洞穴的位置,和它裡面蘊藏的恐怖能量,以及它存在的意義……”
幽冥似乎也意識到了特蕾婭心裡的恐懼。
“那麼,我們兩個作爲最後一代知道這個洞穴的存在的侵蝕者,如果白銀祭司真的想讓這個秘密從亞斯藍的領域上消失,徹底地把這個秘密隱藏起來,那麼最簡單的方法……”特蕾婭抓着幽冥的胳膊,指甲刺進他結實的手臂肌肉,流下細小的一絲血。
“就是,除掉我們兩個。”幽冥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我們不是來迎接新一代侵蝕者的……”特蕾婭眼眶裡積滿了因爲恐懼而無法自控的眼淚,“是新一代的侵蝕者,在這裡等待着我們兩個……”
“這裡,就是最新的一次,淘汰的殺戮場……”幽冥緊緊抿着嘴脣,他的臉上寫滿了絕望的憤怒。
巨大的雪原上,他們兩個人面對面站立着。
曾經,他們是這個雪原上的幸運兒,他們雙手沾滿了滾燙的鮮血,高高在上地踐踏着無數的屍骸,走向最耀眼的王座。那個時候,他們稚氣未脫,眉宇裡卻蘊藏着死神的鋒芒。
而現在,他們面如死灰地彼此扶持着,站立在冰冷無情的天地荒原。等待着,被洞穴裡即將走出來的兩個怪物獵殺。
突然間,空氣裡一陣幾乎微不可測的波動,幽冥還沒有來得及聚焦,就突然看見面前的特蕾婭雙眼一白,“第一個,來了!”,她剛剛驚呼一聲,周身的黑色緊身袍子,就突然幻化成白色的紗裙,無數純白色的絲綢緞帶迎風爆炸飛揚,呼呼捲動。特蕾婭揚起手,突然一陣狂潮般翻涌的魂力,將幽冥重重地推開,幽冥只來得及看見面前一條橙色的影子閃電般一晃,自己胸膛上就突然劃開了三道淺淺的血口,如果剛剛不是特蕾婭推開自己……
幽冥朝後倒躍而出,高高地飄起,然後彷彿一隻獵豹般墜落在一塊岩石後面。他擡起頭,只來得及看見橙色的閃電追逐着白色綢帶的特蕾婭而去。
幽冥剛想要追上去幫特蕾婭,還沒有來得及展動身形,就突然感應到了身後一陣極其扭曲的魂力——那種感覺,彷彿一隻沾滿黏液的滑膩冰冷黑手,沿着你的食道一直摸進你的胃裡,那種森然的、詭異的、噁心的恐怖感覺,完全不像是來自正常的王爵或者魂術師,幽冥彎腰吐出一口酸楚的胃液,轉過頭,他看見了朝他緩慢走過來的一個少女:破破爛爛的裙子被撕扯得幾乎衣不蔽體,已經沐浴滿了血漿,血漿已經發黑了,她的臉上、頭髮上,掛着零星散落的肉屑,和一些內臟碎塊,整個身體散發着劇烈的惡臭,然而,她的表情卻是茫然的、呆滯的,她走路的姿勢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扭曲感,後背弓起來,雙手垂在膝蓋前方,雙腳極其詭異地緩慢挪動着。幽冥看過更可怕的魂獸,更匪夷所思的血腥場面,這對他來說,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場景了。但是,爲什麼,這股緊緊貼着胃壁的冰冷的恐懼感卻如此巨大,如此扭曲,彷彿有一雙冰冷的鬼手在撕裂自己的頭皮。
那個女孩緩慢地走過來,停在了離幽冥幾米遠的地方。她茫然地看了看幽冥,然後開始轉過身環顧四周——這個時候,幽冥終於明白了那種無法形容的扭曲恐懼來自什麼地方。
那個女孩兒的背後,揹着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少女,兩個人的背脊骨的地方,連成一片,她們彷彿共用着同一根脊椎,兩個人後背血肉相連的地方,皮膚下面此刻正汩汩涌動着什麼,彷彿一個怪物,孕育在她們兩個中間,時刻準備撕破這兩幅皮囊,洶涌而出。
之前一直在背後的那個女孩兒,隨着轉身的動作,漸漸地朝向了幽冥,她擡起手,伸進自己的喉嚨,摳出一塊腥紅而模糊的帶肉軟骨一樣的東西,輕輕地扔在了雪地上,滾燙的血肉在雪地上發出呲呲的聲響。
“我餓了。”那個女孩目光空洞地,從喉嚨裡模糊地喊出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