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仍然在持續地下着,一點兒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這個傢伙,這到底是想幹什麼?!”維爾伯爵看了看緊跟在後面的衛士,以及身後不遠處悶着頭跟在他背後的齊帕,實在不方便開口說話,只能用眼神向林克表達了他心裡的強烈不滿,然後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趟在泥水裡面向前走去,心裡恨恨地自己揣想:“要是早知道這條路是這個模樣的,打死我也不會出來陪着這個小子一起發瘋!”
剛剛在那條城主府外乾淨空闊的大街上面漫步,身後又有兩名衛士幫他撐着特製的大傘,維爾伯爵幾乎就沒有感覺到這場大雨會對他造成任何不方便的影響,倒是覺得在這樣的環境天氣下面散步,是一件別有韻味的事情,如果不是正在配合着林克裝出生氣的模樣,維爾伯爵簡直就有了在這場大雨中吟誦一首浪漫詩歌的心情。
然而隨着他們轉過了那條大道,踏上了去那個什麼謝林城主正在呆着指揮救災的哈貝城東南角的時候,維爾伯爵就開始感覺到腳下的路慢慢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路窄點,鋪路石板鬆一點,這都沒什麼。
但漸漸地腳下的路不再是由大塊大塊的石板鋪就,而是慢慢變成了碎石子,再換成了純粹的黃土填充。
而在這樣的大雨下面,黃土鋪成的路面早就被衝得坑坑窪窪,泥漿沿着路,四處流淌着,哪怕是前面引導的衛兵已經儘量小心地繞開那些泥水橫流的地方,但在這樣環境下面,卻也不可能有多少,至少現在的維爾伯爵,還是覺得自己的戰靴上面已經滿是泥濘。
“看來地狼說得沒錯,我真是瘋了”,發現林克已經完全無視了他的眼神攻擊之後,維爾伯爵也就只好跟自己鬱悶:“爲什麼剛纔會跟着出來?就算跟着出來了,爲什麼我就沒想着堅持要騎馬呢?”
然而維爾卻很快就發現了,騎馬的這個想法,確實也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隨着他們慢慢走着,這條泥土路居然是越來越狹窄,而因爲道路變窄,那原本還只是四下流淌的泥漿慢慢匯聚着,儼然已經快變成了在整個路面奔流着的一條泥水河。
“齊帕大人”,維爾伯爵再一次從快沒過他戰靴的泥漿之中拔出腳來的時候,終於忍受不住了,轉頭向着悶頭走着的齊帕問道:“這條路怎麼破爛成這種樣子?到哪裡才重新有鋪就石板路?!我們就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麼?!”
“這個,尊敬的伯爵大人,實在是非常抱歉,通往四等區的路,就只有這麼一條”,齊帕快步走上了前來,一臉苦相地跟維爾伯爵說道:“現在這裡情況還算好的了,我記得有一次也是下大雨的時候過來,這邊的泥水足有到胸口這麼深,我看等會我們再走下去,路會比現在還要難走得多哩。”
“泥水齊胸深”,維爾伯爵險些叫出了聲來,轉過頭去看了林克一眼,卻發現這個小子居然還是滿臉含笑,這纔回過了神來,回頭衝着齊帕,露出了一臉懷疑的神色:“我說這個齊帕大人,您不會是爲了不願意讓我們去找那個什麼城主的麻煩,所以故意嚇唬本使吧?!”
“使節大人這說的是哪裡的話”,齊帕心裡嚇了一跳,臉上卻還是連忙擺出了一副凜然正色的模樣,對維爾說道:“我這都是據實直言,讓使節大人有點心理準備而已,使節大人如果不相信我,等呆會您自己走過去的時候就知道了。”
“爲了巴伐爾帝國的尊嚴與榮譽,我們連性命都可以隨時捨棄,更何況眼前這麼一點小小的困難”,林克在維爾伯爵還沒有再開口的時候,很及時地大聲說道:“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跟維爾伯爵也是不會有絲毫猶豫的,齊帕大人,還是繼續走吧!”
聽見林克把帝國的尊嚴與榮譽都搬出來了,維爾伯爵也只好配合地閉上了嘴,他跟林克也算是合作已久,事以至此,他雖然對於林克的舉動滿肚子的牢騷,但還是很有默契地神色不變,還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跟着林克,向前走去。
“當然了,兩位使節大人的勇敢,我也是早有所聞”,齊帕看着他們腳步不停,也只好搖了搖頭,跟在他們後面走了上去,連忙補充了一句:“剛剛我說的泥水齊胸的情況,是前些年有次大雨連下了大半個月,現在的情況比起那個時候應該會好一些,不過這條路面的質量實在是很糟糕,兩位使節大人還是要小心一點地好。”
要說他剛剛不是故意在嚇唬維爾,那連他自己也不相信。這一路上他與林克他們也算相處了頗長時間,雖然並沒有真正摸清楚他們兩個的具體來路,但也大概知道維爾這位伯爵是世襲的貴族,從小養尊處優,要比林克的出身來得高貴得多,而現在維爾伯爵在對待這件事情上面的態度,也要比林克來得平和得多,是以還真是希望能夠藉着這滿地泥濘的情況,讓維爾伯爵回心轉意,放棄讓現在正衝動的林克跑去當面質問城主的舉動。
怎麼說從名義上講,以維爾伯爵的身份地位,算得上是這個使節團裡的最高官員,如果是他決定暫時先回轉的話,林克也還是要遵從他的命令。
齊帕跟隨佩裡格大人也已經有一段頗長的時間,自覺得眼光也還是比較毒辣的,他也早就已經看出來這個使團裡雖說林克只不過是一個護衛官的角色,然而事實上無論是公主還是維爾伯爵,都很重視他的意見,現在他不知道這個傢伙怎麼會忽然之間爲了這麼一點小事情發這麼大的火,更摸不準這個傢伙的用意,但林克那種似乎有意要把事情鬧大的意圖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齊帕實在不願意這個傢伙就這麼直接衝過去跟城主碰上,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不過沒想到維爾伯爵這個平日裡看上去喜好乾淨得甚至有點潔癖的傢伙,雖然很明顯地很介意這樣的滿地泥濘,但還是沒有什麼要放棄往前走的意思。
“我這一路走過來,看着撒卡拉帝國的經濟也還可以嘛”,維爾伯爵看着林克也還是這麼向前面一腳一腳地在泥濘裡趟着,幾經考慮之下,終於放棄了使用黃金斗氣漂浮技能的衝動,沒好氣地衝着齊帕說道:“這哈里城雖然小,我看那個城主府內外也還是蠻華麗的,怎麼這裡就成了這副模樣了,不會是這個城主貪錢貪過頭了吧。”
“維爾大人”,齊帕的聲音猛然提高,好象被維爾的這句話觸怒了一樣,不過隨即又回覆了原來的那種低姿態,苦笑着說道:“您誤會了,不是這個原因。”
“哦?看起來齊帕大人跟這裡的那位謝林城主確實是關係良深啊”,一路上都沉默不語作出生氣狀的林克,卻突然回過了頭來,好像頗具深意地看了齊帕一眼,淡淡地說道:“如果真是有些什麼誤會的地方,還請齊帕大人提前說明的好,否則到時若是真的因爲一些誤會,而傷害了兩國之間關係,無論是齊帕大人還是我跟維爾大人,都是不願意見到的!”
“是!”齊帕聽見林克的語氣有所轉變,似乎這件事情能夠和平解決的樣子,不由得大喜過望,連忙大聲答應道:“這裡面確實有些事情是因爲我國習俗上與巴伐爾帝國有所不同所產生的誤會,還請兩位使者大人,聽我慢慢解釋。”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
“小心了!”
“左邊一點!左邊一點!”
“對,用力!我說你看什麼呢?!”
謝林城主站在淹過小腿深的泥水裡面,大雨跟泥漿不但已經讓他年輕英俊的臉上黑乎乎的一片,甚至連那頭金色的長髮都已經變成了灰黑色,一咎一咎虯結在一起,讓謝林城主看上去簡直絲毫也沒有半分城主大人的氣派。
不過謝林現在卻是一點也顧不得這些,他正大聲呼喝指揮着那些在泥水裡奔走的士兵跟雜役,從那些泥水沖刷下搖搖欲墜的房屋下面把那些還不願意離開家的人給架出來,然後把用裝滿沙土的沙袋還有其他東西壘起來的臨時障礙,來引導着那已經開始有點規模的泥水河流向可以疏導向城外安全的地方去。
“我的房子!我的錢!”一個五十來歲的大叔,在被士兵們從他的房間裡拖出了一段距離之後,居然又掙脫了扶着他的士兵的手,又要向那間已經明顯快要倒塌的房間裡撲過去,還好旁邊的士兵手快,直接又把他給架住了。
“你又發什麼瘋”,謝林城主實在很光火,抹了把臉上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衝着那個傢伙大聲吼道:“錢沒了可以再賺,房子倒了可以再蓋,你還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你說得容易”,那名大叔很顯然是豁出去了,也對着謝林城主大聲吼了回去:“你們這些傢伙就喜歡說些不費力的話,我這間小房子都蓋了幾次了,三年漏一次,五年塌一次,我現在都已經這把年紀了,再沒有命再去賺蓋房子的錢了,你還不如讓死了乾淨!”
“拖下去!把他先拖下去!”謝林實在沒辦法,也沒空跟他囉嗦,直接揮了揮手跟旁邊的士兵叫道:“看緊了,他要死了你們也跟着他一塊死去!”
他也知道這個尋死覓活的大叔說的是真的,但有些事情並不是他這個城主真正能夠有本事去解決的。
撒卡拉帝國跟巴伐爾帝國在許多地方是完全不一樣的,巴伐爾帝國自從實行了重視商貿的政策之後,雖然那些個傳統的貴族世家仍然掌控着帝國的政權以及穩穩佔據了社會的上層,但是對於商販以及小手工業者,也沒有太多歧視的表現,起碼在日常生活裡面,還不會出現那種貴族跟貧民之間連居住的地方都要分開的情況。
然而在撒卡拉帝國裡,不同階層的人之間是絕對等級森嚴的,哪怕在哈貝城這樣的小城堡裡面,也同樣要嚴格按照等級不同,劃分出不同的居住地帶,居住在低等地區的人羣,甚至連到高一等級的區域裡走動,都是嚴格受到限制的。
謝林城主原本就不過是個沒落的小貴族,從他祖父那一代就連封地都被收回了,最慘淡也曾經在這種下等人聚集區裡住過不短的時間,直到後來他碰巧有機會遇見佩裡格大人,被佩裡格大人賞識,這才重新被委任了這個城主的職位,算得上重新回到貴族的行列,不過對於這些居民們的生活,總也還是有所體會的。
哈貝城不但是個小城,而且城旁邊還有着水位很高的地下河,而東南角這裡屬於最低等的賤民們的居住區域,地勢本來就非常之低,更不會有人來關心這裡的排水設施,一旦碰到下大雨的時候,就經常城裡積水加上地下河漫出,搞得東南角低窪的地方大水爲患,幾乎每年都要倒幾間房,死幾個人。
謝林城主也曾經想過不少辦法來試着解決這樣的事情,比如把這東南角低窪地方的居民遷移到其他地方,或者重新規範城區,增加一些引水設備以及拆除一些防礙着排水的那些街區之間的壁壘這些辦法,都是可以收到一定效果的,只可惜這些辦法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是必須涉及到重新規劃城區這個敏感問題,而只要在這個方面有任何的動作,那些個貴族們都會認爲這是對於他們尊貴地位的挑釁,從而羣起而攻之。
如果只是涉及到哈貝城裡的這些貴族,以謝林城主的手腕,倒還真不把他們太當成對手,只可惜執着於這種壁壘森嚴的等級制度,是撒卡拉帝國的皇室,包括整個撒卡拉帝國的上層貴族。
其實隨着巴伐爾帝國這些年來重視商業,現在在經濟實力上面,已經毫無疑問地領先了撒卡拉帝國一大截,對此撒卡拉帝國也曾經想向巴伐爾帝國學習,然而就是因爲撒卡拉帝國這個森嚴的等級管理制度,導致無論撒卡拉帝國怎麼努力,始終也還是跟巴伐爾帝國有着難以超越的距離。
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在撒卡拉帝國的上層,也曾經有過一些比較年輕激進的傢伙也曾經提議要向巴伐爾帝國學習,對於這種嚴格劃分等級的制度做出一些適應性更改,但這樣的說法卻是立即遭遇到了激烈的攻擊跟批判,甚至這些個最早有過這樣提議的傢伙,最後都被貶斥外放,而據說佩裡格大人,就是這些傢伙之中的一員。
連佩裡格大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何況是自己呢?!
不過現在也沒多少時間來給他感慨,謝林自嘲地笑了笑,抹了把雨水,擡起頭繼續大吼道:“左邊的,說你呢,你們在看什麼,給我快點幹活!”
“不是,大人”,那邊在望着遠方的衛兵非但沒有遵守命令開始做事,反倒是轉過了身一溜小跑躥回了謝林身邊,都沒注意到濺了謝林半身泥,指着路那邊跟謝林叫道:“來了,他們來了!”
“什麼來了?!”謝林有點不明白地掃了那個衛兵一眼,皺着眉頭,有點擔心地問道:“這個時候你抽什麼瘋?總不會是被雨淋發燒了吧?”
“使節!”那個衛兵一急,直接喊了出來,他算得上是謝林的親兵,對於謝林還是很關心的,扯着嗓子吼道:“那些使節大人來了!”
謝林也是愣了一下。
林克他們一路過來的時候,在這種大雨下面,大街上面當然碰不上什麼行人,但各處的崗哨,卻肯定還是豎守着他們各自的崗位的,林克他們出了住處之後,就跟齊帕有過比較激烈的對話,那些個哨兵都是直屬於哈貝城謝林的治下,其中當然有人已經提前跑過來通知他了。
“來就來唄”,謝林也就愣了那麼一小下,馬上又恢復正常了:“多來幾個更好,我這還真正不夠人手用呢!”
“我看被大雨淋發燒的是您吧,城主大人”,平日裡謝林對待這些個親信的衛兵也不會多嚴酷,是以這個傢伙跟謝林說話也沒什麼顧忌,而且在這種的大雨的聲音下面,他也幾乎只能用嚷的才能讓謝林聽得清楚:“我聽他們講,那兩個使節怒氣衝衝地,連齊帕大人都被他們罵得不行了,您難道還想着他們是來幫忙幫沙袋的不成?城主大人,您還是先好好想想怎麼應付過眼前這一關吧!”
“應付?!應付個屁!”在窮人聚居地長大的經歷,讓謝林罵起粗口來一點也不陌生,他惡狠狠地推了那個衛兵一把:“去,回到你的崗位上面去,現在雨還沒停呢,你們要應付的就是眼前的這場大雨,其他的事情都不是你們想的!”
“使節?!我呸!”謝林甩了甩臉上的泥漿點子,現在天已經快黑了,如果不能夠在天黑之前把這些引水的設施搭建完成,讓這雨再這麼繼續下上一夜,只怕明天這裡大半的房子都要被泡到水裡去了,謝林看着還沒有半點變小跡像的雨勢,冷哼了一聲:“這種時候就算搬個皇帝過來,也得先應付了眼前這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