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尹派出去尋找他的衙役,紛紛垂頭喪氣的回來。平伯侯在書房發了好一通火,書案上的筆墨紙硯都被他拂落在地,地上一片狼藉。林冬嫺正陪在卿姨娘身邊,給她讀書。卿姨娘閉上眼睛,靜靜的聽着林冬嫺輕柔的聲音,不知不覺就疲倦的閉上眼睛。
待到卿姨娘安然入睡後,林冬嫺放下手中的書,輕手輕腳走到櫃子前,拿了一件披風蓋在卿姨娘的身上,才緩緩的離開,關上門,長嘆一口氣。卿姨娘必定時刻派人跟着她,她眼下要贏得她的信任,讓卿姨娘卸下對她的防備之心。唯有這樣,她才能儘快的找機會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同時又在心頭抱怨蔣飛龍,還是錦衣衛都督,連她都找不到。可惜她不能主動去找他,唯有靜心等着他過來,林冬嫺甩頭拂去這些念想,還是回屋歇會再說。吳國圍緩緩的睜開眼,這是什麼地方,皺眉想了一會,他才記起來,在牢裡,有獄卒說平伯侯派人接他回府。
他滿心歡喜的出了大牢,可來接他的少年,他根本就不認識。不過他不能轉身離開,這不是又要進大牢,他又不傻,先出去再說。坐上了馬車,腦袋就暈暈乎乎,很快就沒知覺。肯定少年在馬車上動了手腳,他纔會昏過去。這是哪裡,吳國圍映入眼簾的竟是粉黃色的帳幔,暮色微涼。
頭頂是一襲一襲的流蘇,隨風輕搖。不適的動了動,卻發現身下的牀榻冰冷堅硬,即使那繁複華美的雲羅綢如水色盪漾的鋪於身下,總是柔軟卻也單薄無比。不時飄來一陣紫檀香,幽靜美好。榻邊便是窗,精緻的雕工,稀有的木質。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蓮。
不時有小婢穿過,腳步聲卻極輕,談話聲也極輕。這很顯然是姑娘家的閨房,他若是再也知曉,就是傻子了。可他怎麼會到了姑娘家的閨房,誰會冒險把他救出來?吳國圍猛地從牀上坐起來,雙手不停的撫摸起衣裳,不再是他穿的囚衣,被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牀頭還擺放着一雙做工精緻的靴子,心中的懷疑越來越大,這到底是何地方,又是何人冒平伯侯之名把他走?
推門走進來的是一位妙齡少女,定睛一看,吳國圍瞬間長大嘴巴,瞪着圓滾滾的大眼睛,半晌道:“大公主,小的見過大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假冒平伯侯把吳國圍從牢裡接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從皇宮失蹤的大公主周清幽。倉皇的從牀上爬到地上給周清幽請安,周清幽一襲胭脂色交領比肩小襖,底下搭配着霜色的襦裙,腰間繫着藍色的宮絛,帶着雙魚玉佩,打扮的活潑俏麗。
周清幽扯了扯嘴角,“吳世子,快起來,跟本宮不用這麼客氣,來,快平身。”吳國圍腦海中還在考慮,爲何冒名接走他的人會是大公主?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他不知曉的隱情,思慮之間,吳國圍鼻端傳入一陣幽香,周清幽已然走到他跟前,親暱的扶着他起身。
吳國圍下意識的站起身,後退了兩步,試圖跟周清幽保持距離。周清幽見狀,立即抓住他粗壯的手臂,道:“吳世子,你喜歡本宮嗎?”就這麼直接的問出來,絲毫不顧女兒家的名節和矜持。吳國圍被她這話問的,張大嘴巴,半晌纔回過神來。潘皇后叫着周清幽的名字睜開眼睛,皇帝驚喜道:“燕兒,你總算醒了。”
不枉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就爲了等她醒來。潘皇后咳嗽了幾聲,嗓子覺得渴的難受,準備開口,卻發覺連話都說不出來。皇帝並不清楚潘皇后的狀況,潘皇后唯有伸手指着嘴巴,似乎皇帝她要喝水。
倒是掌事姑姑反應比皇帝快,她去桌邊倒一杯水遞到皇后牀前,看着皇后咕咕一口氣喝下去,掌事姑姑又接過她手中的茶杯,緩緩的退下。皇帝焦急的追問道:“燕兒,怎麼樣,好些沒有?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不要瞞着,一定要告訴朕!”潘皇后若是不在他身邊,他不敢想象這日子該如何繼續下去。
所以不管如何,他絕對不能讓潘皇后有事,就算傾盡大越國全國之力,也要把潘皇后救回來!潘皇后柔弱的搖搖頭,“我沒事,你別擔心,對了,清幽呢,有沒有找到她?”她是叫着周清幽的名字醒來,足以說明周清幽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皇帝瞬間板着臉,厲聲道:“燕兒,是不是在你的心裡,就只有燕兒,沒有朕?”
否則她也不會叫着周清幽的名字醒來,連問都沒問他,更沒有安慰他。天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一雙手早就顫抖的不行,偏偏潘皇后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再去關心周清幽,也不知曉關心關心自己的病情。太醫說怕是沒救了,這麼多年,沒有喝下任何湯藥,五臟六腑早就傷着了。
現在一時半會讓太醫們想辦法把潘皇后的小命保住都成問題,皇帝在給他們出難題。潘皇后還在自顧自的低頭想着剛纔做的夢,夢中周清幽手中握着一把鋒利的匕首,徑直刺激了胸膛,頓時鮮血染紅了潘皇后的雙眼,讓她忍不住吶喊起來,這才用力的睜開眼睛醒來。
沒發覺皇帝語氣不對勁,她這番舉動落在皇帝眼中,他眼底的陰雲越發深沉。皇帝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偏偏潘皇后的身子虛弱的很,他又不能真的惹着她生氣,萬一把她氣着,說不定又會昏倒過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他又要爲此傷心勞神,算了,他還是不要去計較這些,摟着潘皇后的肩膀,讓她依靠在他溫暖的懷裡,“你別擔心清幽,我已經讓蔣飛龍去尋他,相信錦衣衛出馬,很快就能找到她,你且安心的休養身子。來,我扶你躺下來歇歇。”皇帝說着便要扶着潘皇后躺下來,被她擺手拒絕了,潘皇后沉聲道:“我的身子我清楚,沒事,我要等清幽回來,只有看到清幽平安的回來,我才能安心。”
周清幽就是她的命根子,誰也不能代替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皇帝也不能。皇帝安奈出胸中的火氣,雙手蜷縮起來,告訴自己,不要動怒,不要動怒。潘皇后是個病人,不要跟她計較,也不要跟周清幽爭寵,可他還是忍不住。
這麼多年,一直身居高位,使得皇帝忍不下去,驀的鬆開潘皇后,她才緩過神來,皺眉遲疑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朝中還有政事等着你處置,那你快去,別再這陪着我,我沒事。等清幽回來陪着我,就好了。”說着還展眉一笑,眼底的笑意讓皇帝有些恍惚,潘皇后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病情。
皇帝真想質問潘皇后一番,這股怒氣很快就被門外宮女給打亂了,周清亦和周清舒兩位皇子在外求見。潘皇后似乎沒有多高興,淡淡道:“妾身沒事,還是讓他們回去,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到了這個時候,潘皇后還在皇帝面前逞能,以爲什麼都能騙的了他嗎?
“燕兒,這麼多年,你是不是對朕從來就沒有過信任?”皇帝嘴角忽的露出一抹冷笑,張口說道。潘皇后被他這話說的愣住了,半晌都沒出聲,一直低着頭。待到她擡起頭時,寢宮內空蕩蕩,哪裡還有皇帝的身影,不知何時,他已然離開。
潘皇后有種抓不住的感覺,心頭直冒火,還在想皇帝最後臨走前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何意?出了皇后寢宮的皇帝,有些懊惱,潘皇后的身子本身就不好,他還跟她置氣,犯得着嗎?最後妥協,受傷的還不是他,有一瞬間皇帝想要轉身回去,可皇帝的尊嚴不容任何人踐踏,這麼多年,他受夠了。
恰好周清亦和周清舒上前給他請安,被他給趕走了。潘皇后不願意見他們,他們若是真的孝順,不如出宮去把周清幽給找回來,把她帶到潘皇后的寢宮,纔是立了一件大功。周清亦剛要開口說話,就被邊上的周清舒用眼神止住,待到皇后擡腳離開。
周清舒才緩聲道:“大皇兄,你不在宮中,並不清楚母后爲何昏倒,這也不怪你。”“你這麼說,母后的昏倒跟妹妹有關。父皇說把妹妹找回來,難道說妹妹現在不在宮裡?”周清亦不自覺的說出口,說完他都有些不敢置信的張大嘴巴,這不是開玩笑嗎?
周清幽可是皇宮的大公主,誰敢把她擄走,更別說皇宮內外戒備森嚴。周清幽不見了,這顯然是在打皇帝的耳光,難怪潘皇后會氣的昏倒過去?皇帝剛纔的臉色也不好,哎,周清亦的心情跟着沉重起來。“大皇兄,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吧!”周清舒擡眼環顧四周,這宮裡不是什麼話都能說,隔牆有耳。
周清亦似懂非懂的點頭,跟着周清舒一起離開皇宮。周清幽失蹤的消息不知道怎麼就給泄露出去,不足半日,整個京城就傳遍了,皇帝再想把此事給壓制下來,也沒用。流言蜚語,他是制止不了。唯有命令宮人們嚴守口風,不許將此事透漏給潘皇后,若是誰在她面前說漏了嘴,皇帝必定要將她滿門抄斬。
這麼一來,宮外傳的沸沸揚揚,宮內卻一片平靜。林相淇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可具體他又說不上來。皇帝平日對內閣的閣老們頗爲依仗,遇事會跟他們一起商量。至於他這個宰相,只有在皇帝最厭惡閣老們的時候,纔會想起來,用他來分散閣老們的權勢。
這一次皇帝沒有召見任何閣老,反而把他召進宮,就足以讓內閣的那幫閣老們花心思在他身上,想着怎麼對付他,讓他在皇帝面前失寵。其實他什麼都沒做,唯一有的只是林若曦被帝后召入宮,可一同入宮的還有吳閣老家的世子,他能猜的出來皇帝的用意,不願意成爲皇帝手中的棋子。
砰砰急促的敲門聲打亂了他所有的思緒,林若曦一臉驚慌道:“父親,外面來了一幫錦衣衛,您快出去看看。”錦衣衛到相府來了,膽子還真大!林相淇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他們這幫錦衣衛平日仗着皇帝對他們的寵愛,在民間肆意胡來也就算了,他一直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今日居然猖狂的鬧到他府上來。要是不給他們點厲害瞧瞧,真當他這個當朝宰相是好欺負的!
林若曦大搖大擺的跟在林相淇的身後,頓時心裡就有底氣。林相淇混跡官場這麼多年,自然有法子能把錦衣衛給趕走,還能狠狠的教訓他們一通。蔣飛龍對着林相淇抱拳,靠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只見林相淇臉色微變,很快就隨蔣飛龍一起離開。這一幕讓林若曦看的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這是什麼情況?
出了宮的兩位皇子還在商量着,去哪裡找周清幽?近來京城有沒有什麼可疑之人?周清亦驀的停下腳步,一個詭異的念頭突然從腦海中冒出,瞬間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周清舒剛要回頭跟周清亦說話,一轉身,哪裡還有他的人,他還站在離他幾丈遠的地方,紋絲未動。
周清舒不悅的快步走到他跟前,道:“大皇兄,你還杵着幹什麼,還不快出去找妹妹,難道你不想讓母后高興?”眼中充滿了對周清亦的不滿,虧他還是帝后的嫡長子,完全不把潘皇后的喜怒哀樂放在心上。周清舒掩飾住心頭對周清亦的不滿,捲起拳頭放在嘴邊輕輕咳嗽了幾聲,緩緩道:“大皇兄,我也是關心母后,你別放在心上。”
他說的話周清亦一句都沒聽進去,更加沒放在心上。周清亦用力的捏住周清舒的手臂,問道:“你說,有沒有可能,妹妹自己溜出宮,去找吳世子了?”周清舒猛的推了周清亦一把,沉聲道:“大皇兄,你在胡說什麼,妹妹怎麼可能會是這種人?吳世子在她心中難道比父皇和母后還要重要,大皇兄,這沒有證據的事不能亂說。”
“二皇弟,你這麼激動做什麼,我不是在跟你商量,看看有沒有這種可能?我又沒說,妹妹一定自己溜出宮去找吳世子,畢竟皇宮內外戒備森嚴,又有錦衣衛守護。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周清亦這個時候腦袋卻能保持的這麼清醒,周清舒皺眉遲疑道:“大皇兄,這可能嗎?妹妹她一個人怕是沒辦法溜出宮吧?”說完他就後悔,恨不得能抽打自己的耳光,他都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