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大天亮,蘇月心情甚好。
林深家的待遇也太好了吧。被子鬆鬆軟軟,不知道用什麼香薰過,味道清清淡淡極其好聞。
而這間屋子的陳設也不像一般客房那樣簡陋。
帳幔是煙青色的,布料柔軟有墜感。博古架上的任何一個擺件看起來都價值不菲。
蘇月不敢亂碰,怕一不小心摔壞了賠不起。
坐了會兒,兩個丫頭敲門進來,每個都穿着得當,姿態得體。
一個端了臉盆,一個端了托盤。
見蘇月已經醒了,笑着說:“不知道公子習慣用什麼樣的早膳,就每樣都準備了點。”
蘇月往桌上一看,饅頭包子甜粥、水果茶點燕窩......擺了整整一桌。雖然吃不了這麼多,但被當成貴客重視起來的感覺,心裡十分受用。
她拿了個蘋果咬上一口,一邊嚼一邊問:“你家公子什麼時候回來呀?”
丫頭笑意盈盈的答:“已經着人去通知了,只是我家這回公子出了遠門,所以還得勞煩公子在府上多住個幾日。”
“哦——反正我最近無事,等他幾日也無妨。”蘇月說,又咬一口蘋果。
其實,她哪是心甘情願等林深啊,就是想在別人這兒賴幾日。
林府並不限制蘇月的進出。
她白天出門,或去半月亭坐坐,或去茶樓裡轉轉。
穿街過巷,沒見着蘇家遣人來尋她,心裡好一陣失落。
原來至始至終,她都無足輕重。
等了林深幾天,始終不見人影。
蘇月閒得無聊,平時阿水幾乎與她寸步不離,沒事的時候兩人還能倒騰點事出來。一個人寄居在別人家,爹不疼娘不愛的,更加落寞。
第四日,林深還沒回來。
蘇月覺得在別人家久住實在不好,何況主人都不在。於是她提出了告辭,小廝丫頭百般挽留,直言林深就快歸來。可她還是走了,別人的挽留不過是處於禮節,自己打擾這麼久,難道心裡沒點數嗎?
林深那裡不能成爲長久以往的避風港。蘇月又顧及面子,誓不在家人尋她前回家,就只能到破廟擠擠,給她一個小旮旯,隨便一張破草蓆裹了就能睡一夜。
還沒到廟門口,就看見猴子引着郎中出來。
這個郎中她認得,是經常給孩子們瞧病的。孩子們年紀小,發熱咳嗽是常有的事。郎中心善,知道破廟都是些無父無母的孩子,便免費給他們看病。雖然免費,卻不是有個一點半點的不舒服就要請大夫,一旦請了大夫就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蘇月心口一緊,急急忙忙跑過去,問:“怎麼了?誰生病了?”
猴子滿臉愁容,說:“小丫這丫頭,也不知道吃了什麼,上吐下瀉幾天了不消停,眼看着站都站不穩了,這才請了鄧大夫來看看,誰知…..誰知…...唉……”
“誰知什麼?”
鄧大夫說:“我開了一副止吐止瀉的方子,差一味藥引子,代赭石,只是現在全城的藥房都沒有這味藥賣。”
“那大夫就不能換副方子嗎?”蘇月問。
“公子有所不知啊,小丫頭病得嚴重,又拖了好些天,換一副方子老夫沒有把握藥到病除。”鄧大夫說。
蘇月點頭,表示瞭然。
鄧大夫的醫術在金玉城是數一數二的好,更有妙手回春的讚譽。若他都沒有辦法,那就是真的沒什麼辦法了。
送走了大夫,進屋裡看小丫。
她的眼緊緊閉着,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一張小臉蒼白得如同冬日皚皚白雪。
蘇月心疼,將她攬進懷裡,一滴淚沒忍住掉落下來,“才幾天不見啊,怎麼就瘦成這個樣子啊?”她自言自語。
屋子裡大大小小都圍攏在小丫的牀邊,低垂着腦袋不講話,死一般的沉寂。
蘇月是在小丫還是襁褓裡的嬰兒時把她從河邊撿回來的,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她盼到會說話走路,怎麼就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她一邊撫着小丫的頭,一邊唸叨:“我還想看你長成大姑娘,想看你穿上嫁衣嫁給心愛的人,你怎麼就閉着眼睛不說話了,小丫,你起來跟吳哥哥說句話好不好?”
眼淚早已忍不住,如同洪水沖毀了柵欄,傾瀉而出。
猴子冬瓜也抹淚。
哭了一陣子,猴子說:“我去蓬溪溝看看吧,那裡與世隔絕,常常生有靈□□草,說不定就能找到代赭石。”
“可那蓬溪溝危險至極,去那裡求藥的人幾乎有去無回。小丫已經這樣了,再把你搭進去……這……這可如何是好啊。”冬瓜一臉悲慟。
他們爭執了會兒。
蘇月止了哭,淚水掛在臉頰上反射出晶晶亮亮的光,她將悲傷隱匿起來,表現得沉着冷靜,更像是做了某個莫大的決定,說:“你們都別吵了,我去。”
猴子冬瓜齊刷刷的望過來,異口同聲的喚:“公子......”
“我們已受公子大恩,萬萬不能讓公子冒這麼大的險。還是我去吧,我本來就生得笨,沒什麼用,就算回不來了也沒什麼不值得的。”冬瓜說。
“你說什麼屁話!”猴子一巴掌拍冬瓜腦門上,“什麼叫生得笨沒有用,什麼叫不值得?”緩了緩,又對蘇月道:“公子從小就被我倆賴上,一直賴了這麼些年,其實挺不好意思的。雖不曉得公子的身份,但猴子猜想一定是個金貴不凡的人。如果讓公子爲了我們去冒險,我們真的再承受不起。”
蘇月放下小丫,起身拍了拍他倆的肩,道:“沒有什麼承不承受得起,也沒有什麼金不金貴。小丫是我撿回來的,我要對她負責。你們都別爭了,別勸了,我已經決定,還是我去。”
屋子裡又一陣沉寂,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以往大家都聽從蘇月的安排,似乎習慣性的不對她的決定作出任何反對,但是這次又與那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事不同。猴子和冬瓜爭執誰去,無非就是送死,拿不回藥不說,還白搭上一條性命。若蘇月去,希望至少大一點。
“阿水公子去嗎?林公子呢?”猴子問。他是見識過這二人的武功的,若有他們的陪同,那蘇月的安全就有保障一點了。
蘇月搖頭苦笑,心裡一陣悲涼,說:“他們不去。相信我,我一個人也能拿回代赭石的。”
“公子......”冬瓜也甚是焦急,想再勸勸,被蘇月打斷。
她說:“好了,別再磨磨嘰嘰了,我得收拾點東西起程了。你們已經長大,用不着我操心,以後破廟交給你們,要教育孩子們像親人一樣關愛彼此,”頓了頓,倏爾一笑,又繼續道:“等我回來,就該考慮考慮給你們討媳婦的事了。”
蘇月雖笑着說自己會回來,但誰都不知道蘇月會不會回來。
蓬溪溝之所以聞者喪膽,聽者悚然,不僅是因爲它與連鈺山脈相連,地勢險惡,更是因爲它盛產靈□□草,引得不少人慕名前去,卻最終落得個有去無回的下場。
死了不少人,關於蓬溪溝的傳言就越來越多,越來越玄乎。
有人說蓬溪溝裡住着個吃人的妖怪,那妖怪擅長養花種草,山溝裡的靈藥都是妖怪所種,所以採藥的人一旦被妖怪發現就會被殺掉當作花肥。
衆人對這個傳言堅信不疑。
直到有一年,一個書生的母親生了重病,眼看着活不成了。書生至孝,不忍母親遭受病痛折磨,三跪九叩去蓬溪溝求取神藥。沒成想,一個月後那書生居然活着回來,還帶來了千年靈芝,母親服用後藥到病除,精神大好。衆人恍然,皆以爲妖怪不是不給藥,只不過要誠心求取罷了。但日子才持續了三天,那書生突然橫死在家門口,鮮血灑了一地。原來,妖怪哪有什麼善心,萬事皆有條件,不過一命換一命罷。
至那以後,再無人敢去蓬溪溝採藥。
蘇月並不相信鬼神之說。這市井之言哪有什麼根據,更何況她是親身體會過其中的的荒謬。自己本來容貌端正,卻被說成醜女無鹽,實在可惡至極,荒誕至極。
所以那妖怪吃人之事八成是編的。只不過是到蓬溪溝的路不太好走罷了,纔會死了這麼些人。蘇月以此自我安慰。
簡單打包了一點乾糧,蘇月就上路了。
看着蘇月剛走沒影,猴子冬瓜就急急忙忙趕去了城裡。
他們哪會讓蘇月一個人冒這個險。上回林公子說了他家的住址,冬瓜還記着呢,這事一定得找林公子幫幫忙。
到了東大街的最東邊就看見林深騎着馬從巷子裡出來。
他趕馬趕得急,沒注意到路邊的猴子冬瓜。
“林公子留步。”猴子高高喊了一聲。
林深聞聲,停下。看清二人後,臉上的愁雲去了大半,問:“吳不知可是在破廟?”
“剛纔是,但現在不是了。”冬瓜說。
“他去了哪兒?讓他在府裡等我的,怎麼就這麼不聽話。”林深的額頭又擰成一個“川”字。此次他去外地辦了點差事,接到他來找他的消息就火急火燎趕回來,可是還是沒有來得及見到他。
猴子回答:“吳公子,他......他一個人去了蓬溪溝。”
“什麼!”林深大驚,“他去那鬼地方幹嘛?”
猴子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林深馭馬狂奔,心中默默祈願,但願能在進山溝前追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