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不知並沒有把林深要來賠罪的約定記掛在心頭,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想一出是一出,轉頭就把他們這種微不足道的平頭老百姓忘得一乾二淨。
雖然沒有記掛林深,但是冰糖葫蘆龍鬚酥,燒雞烤雞叫花雞……卻讓吳不知做夢都惦記着。
一想到燒雞十里飄香的味道,他的心裡頭就跟貓抓似的,還有那爽滑彈牙的肉質,讓口水不由得從嘴巴里溢出來。
吳不知對林深再次拜訪不抱希望,但他又打臉般的日日去破廟,接連三日,從日出等到日落。
可他終究沒等到林深。
饞蟲抓肝撓肺,身心飽受折磨,何況身後還有十幾張嘴巴等着呢。
也怪他自己海口誇得太早,說要讓孩子們吃肉,如今承諾遲遲不兌現,孩子們眼巴巴盼着。
這些孩子平日裡沒什麼吃食,好不容易有頓好的自然日思夜想。
可是,林深出爾反爾,放了吳不知的鴿子,還放了破廟了十幾張嘴巴的鴿子。
第四日,吳不知終是等不下去了,叫了阿水、猴子和冬瓜,一起去西邊山上。
阿水和吳不知從小一起長大,記憶裡的阿水總是屁顛屁顛跟在他的身後,在他闖禍惹事後挺身而出,與困境鬥智鬥勇。
至於猴子和冬瓜,是這座破廟裡年紀最大的孤兒。
他倆是在街上討飯遇上吳不知的,因爲吳不知心軟,每次都經不住討要,時常把荷包掏空,所以就被猴子和冬瓜賴上了。
然而這一賴就被賴到了破廟,吳不知才知曉這麼多孤兒的存在。
翻過西邊山坡,山腳下有家養雞大戶。
時常聽人吹捧養雞戶做的生意做得多大,幾乎承包整個金玉城各大酒樓的雞肉供應。
吳不知一向信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道理,雖然他不是個君子,且自認爲是個市井混混,但生而爲人,總該信守諾言。既然跟小孩兒們說了要吃肉,那就得讓他們吃上肉。
於是,吳不知就打起了那個養雞大戶的主意。
既是養雞大戶,少上一兩隻雞,一時半會兒應該察覺不到。
再說了,那養雞大戶的婆娘是個跋扈又小氣的性子。平白無故藥死了附近農戶的狗,還把自家的雞放到別人家的菜地裡。
既然老天沒來得及懲罰這個惡婆娘,那他就先替□□道。
吳不知一面計劃如何偷雞,一面往阿水懷裡塞了兩個麻袋。
猴子和冬瓜瞧見阿水懷裡的倆麻袋,嚥了口唾沫,心頭又喜又憂。
喜的是今晚有雞吃了,憂的也是今晚有雞吃了。
兩麻袋的雞啊,那得多少隻呀?
一行四人,急急忙忙往西山趕。
吳不知去往西山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林深後腳風風火火的來了。
林小爺大搖大擺的搖着摺扇走前面帶路,身後跟着七八個家丁,家丁一人拎着倆食盒,照他們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來看,食盒的分量應當不輕。
破廟門口,幾個丫頭玩跳房子玩的專心,根本沒注意到有人來。
林深自認爲瀟灑的站定在她們面前,扇子一收,眉毛一挑,說:“叫你們吳哥哥出來吃雞了。”頗有一副豪氣沖天的土大款風度。
丫頭們停了動作,這才擡頭看人。
不知是誰突然罵了句:“哼,大騙子。”聲音不大,脆生生的。
林深聞言,俯身看去,上回那個用石子砸他的丫頭片子就站在他的腳邊,正用鄙夷的眼神望着他。
“說了你還不信,真給你們帶雞了,你看看,燒雞烤雞叫花雞,還有好多好吃的。”林深從家丁手裡接過一個食盒,打開給小丫看。
可小丫看到整盒的吃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林深莫名其妙又手足無措,一邊拿袖子給小丫擦眼淚,一邊又急切的哄:“哎呀,你別哭啊,你哭什麼呀,不就是些吃的嗎?沒必要高興得哭成這樣吧。”
“你就是個大騙子,”小丫哭着揮開他的手,“吳哥哥說你要給我們帶吃的,可我們等了你好多天都沒見到你……吳哥哥現在已經去西邊山上了。”
“我這不是來了嗎?”林深不好意思的摸摸後腦勺,“前幾天有事耽誤了。”
“不,我要吳哥哥,我就要吳哥哥,你去給我找回來。”
林深:“我……”
小丫哭得更大聲了。
林深頗爲無奈,只能妥協,“好好好,我去給你找回來。”
“沒事跑西邊山坡幹嘛啊,放羊嗎?”林深嘟嘟囔囔的抱怨,又不得不按“吩咐”行事。
在翻越西邊山坡的路上,林小爺踢着石子,有些鬱悶的想:“想當年小爺也是叱吒沙場的一條好漢,馬革裹屍司空見慣,怎麼今兒個就敗在一個小女孩的眼淚上了。”
盛夏剛過,正是初秋,日頭不及前些日子那麼熱烈,但曬起人來依舊一點都不含糊,好在西山的植被還算茂密,陽光只能透過樹葉縫隙灑下稀稀落落的光斑。
偶爾一陣涼風吹來,樹葉嘩啦啦的響,地上的光斑也隨之變換着不同的形狀。
林深擦了擦額頭的汗,叉腰站在迎風口,風吹起他的鬢髮,衣袍也隨之起舞。
他在西邊山坡上約摸晃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沒有找到吳不知,或許他倆錯過了也未可知,林深正準備原路返回,一個身影在山腳下的林子裡一晃而過。
那個身影單薄,從身形上看,跟吳不知有□□分像。
林深悄悄走近了些,那蹲在樹上的人,骨架小小的,皮膚白白的,不是吳不知是誰?
吳不知玩捉迷藏呢?
不知他膽子如何,不如嚇他一嚇。?
林深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時,控制不住的竊喜了一番。
蹲在樹上的人的確是吳不知,可從林深的角度只看到蹲在樹上的吳不知,看不到樹下啄米的雞。
吳不知一邊盯着雞,一邊留意着身邊的動靜,只覺得一股涼風颳過臉頰,回頭一看,一張大臉陡然出現在眼前。
做偷雞摸狗的事本來就心驚膽戰,身後突然出現一個人,吳不知嚇了一大跳,不由得尖叫出聲,腳下一滑,堪堪向下摔去。
林深眼疾手快抓住他,還好有驚無險,兩人都鬆了口氣,然而……
林深飛身上樹時哪能考慮到腳底下的樹枝能不能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吳不知剛站穩,就聽見“咔嚓”一聲脆響,那根就手腕粗細的樹枝斷成兩截,兩人都往下摔去。
羣雞狂叫。
吳不知四仰八叉摔在地上,還沒爬起來,什麼東西兜頭砸來,他被砸得七葷八素,不知道是耳鳴還是什麼,只覺得周圍嗡嗡作響。
回過神來,眼前漆黑的一片。
密密麻麻的馬蜂在眼前攢動,吳不知抱頭大叫:“我是倒了八輩子黴才遇到你,你捅什麼不好,偏偏捅了馬蜂窩!”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屋子裡奔出四條大狼狗。
前有馬蜂后有狼狗。
林深立馬從地上爬起來,拽了吳不知一把,語氣不善:“走啊,等着被狗咬嗎。”
“要不是你,我早就逮到雞了,哪還淪落到被馬蜂蟄,還被狗追的地步。”
吳不知一邊趕馬蜂,一邊被林深拖着走。
林深狠狠瞪一眼吳不知,好心好意送東西賠禮道歉,還討不到一個好。他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本想發作,可這樣的情況不適合吵架,他把話咽回肚子裡,過會再收拾吳不知這個臭小子。
吳不知十分沒有眼力見的繼續罵罵咧咧:“你不是不來嗎,今天又來幹什麼,死騙子!”
“我們一羣人眼巴巴的等你這麼些天,眼看着不用靠你也能吃頓好的,結果呢,你不來倒好,你一來,我到嘴的雞飛了,現在還得從狗嘴裡逃命……”
林深沒被人這樣數落過,西山又不是他甘願來的,是小丫哭着求他來的。
現在狗沒追上來,馬蜂也散了些,林深心底裡積攢的怨氣再壓不了,拖着吳不知的手一鬆,怒氣衝衝的說:“我前幾天有事情耽誤了。”
吳不知全靠着林深手上的力才得以站穩,他一鬆手,整個人以狗啃泥的姿勢投入大地的懷抱。
吳不知四仰八叉趴在地上,“林深……你欺人太甚!”
林深自知這下遭了,明明是來賠禮道歉的,卻把事情越弄越糟,他懊惱的扶額,想去拉吳不知起來,可見他趴在地上的姿勢實在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林深猶豫之際,吳不知從地上爬起來,半張臉都是灰,他一張臉一半黑一半白。
林深:“你……”
“你什麼你,給我滾下去。”
林深還沒有“你”完,吳不知一腳踹他屁股上。
慌亂之際,他倆一路東逃西竄,竟竄到了西山腳下的琉璃河。
此時兩人正站在橫跨琉璃河的一座風雨橋上。
林深根本不料吳不知會來這一招,正中屁股的一腳力道不大,卻將始料不及的他踢進了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