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獵結束後, 皇帝給李雲璟和蘇月賜婚的消息在金玉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他倆一個溫文爾雅,一個美若謫仙,兩人結爲夫妻確也是佳話一段, 只不過讓看好李雲璟和劉雯君這一對的人失瞭望, 也讓不少覬覦着李雲璟的少女傷了心。
可到底是喜事一樁, 沒過多久大家就迅速接受了這個事實, 並逐漸從心裡面祝福這對即將結爲夫妻的新人。
但, 就算所有人都爲這樁婚事感到高興,婚事的當事人蘇月卻並不覺得欣喜,甚至對此事滋生出濃厚的恨意。
蘇月不是傻子, 當她冷靜下來回憶這件事的全過程,才發現諸多疑點。
爲什麼李雲璟說了不幫她狩獵, 第二天又反悔跑來?爲什麼那些黑衣人不對她下殺手, 只是把她引去懸崖?爲什麼阿水被黑衣人纏住脫不了身?爲什麼曾被王澤挖開的蓬溪溝又被封住了出路?
一切的一切根本不像表面這般簡單。英雄救美, 爲她上藥,獨處一夜……一步一步, 處心積慮,不過就是爲把蘇月以及她背後蘇家的勢力盤算到手罷了。
原來,看似狼子野心的人,其實真誠以待,而看似真誠以待的人, 卻狼子野心。
蘇月終於看清了, 李雲璟和善的面貌下潛藏的竟是這麼一顆虛僞的心。
她和他的婚約是巨大的陰謀的開始。蘇月不願嫁他, 反抗掙扎, 整日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不吃不喝。
劉雯君天天來蘇府陪她,開導勸說。
蘇月躺在牀上, 閉着眼睛,充耳不聞。
劉雯君不知道李雲璟算計蘇月的事。在她眼裡,嫁給李雲璟沒什麼不好的。李雲璟天之驕子,人品貴重,將來還可能成爲一國之君。蘇月嫁過去就是安王妃,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金玉城裡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眼紅羨慕。
蘇月不告訴劉雯君真相,只是覺得事情已經夠糟糕了,維持表面的風光也沒什麼不好的,她不想讓別人來可憐她。
直到有一次,劉雯君說得蘇月心煩了。
她從牀上坐起來,披頭散髮,臉色蒼白,歪着頭有氣無力的問她:“李雲璟那麼好,你可願意嫁給他?”
劉雯君當時就愣住了,她喜歡的人是蘇銳,自然是不願意的。
她張了張嘴,終究沒對蘇月說出“不願意”三個字。
女子若是中意一個男子,哪怕那個男子再不好,她都願意嫁他。
她知道,蘇月並不中意李雲璟。
自那次之後,劉雯君再也不勸蘇月了,但還是天天來蘇府陪她,兩人都不說話,從早上坐到晚上,看日頭東昇西落。
阿水眼看着蘇月一天天消瘦下去,心裡難受,卻無能爲力。
她每天按時把飯菜送到蘇月房裡,蘇月要麼扒拉幾口,要麼根本不吃。即使廚房變着花樣給她做菜,照樣引不起她的胃口。
其實阿水很清楚,蘇月現在吊着一條命,不過就是在等李雲湛從邊關趕回來。她沒對這樁婚事點頭,也沒向皇權低頭,她只是在等她的少年,歸來。
現如今婚期迫在眉睫,李雲湛杳無音信。
平時火燒眉毛都不焦躁一下的阿水,如今急得坐立不安。
與阿水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蘇月,她安安靜靜的等着,不管是日升日落還是花開花謝,她都靜悄悄的等着。她相信她的少年郎一定會,如期歸來。
可是,在蘇月等到李雲湛之前,卻先等來了另一個人。
姜瑟。
姜瑟來找蘇月的那天不是一個好天氣,青灰色的天下着雨,她撐一把淺黃色的油紙傘,站在蘇府的大門外請求小廝通傳。
除了李雲湛,蘇月沒心思見任何人,本打算讓小廝打發姜瑟走,可是轉眼一想,姜瑟冒雨找她,是不是有什麼關於李雲湛的消息要帶給她。
於是蘇月讓阿水去把姜瑟請進來。
姜瑟穿過迴廊,蘇月看到她站在屋檐下柔柔的收起紙傘的倩影,心裡莫名生出一種不悅。
姜瑟今日畫了淡淡的妝,即使是淡淡的,也使得她格外好看。膚若凝雪,濃眉似柳,若姜瑟的出生好一點,在金玉城的名氣恐怕一點不會比劉雯君茶。
蘇月請姜瑟坐下,又吩咐婢女上了茶。
姜瑟不疾不徐的飲茶,並不急着說什麼。她不急,蘇月等不了,率先開口問:“姜姑娘今日來找我,可是有什麼話對我說?”
姜瑟放下茶盞,盈盈一笑道:“確實是有事要對蘇小姐說。”
“你講。”蘇月顯得十分急切。李雲湛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給她寫信了,她一面擔心李雲湛出什麼事情,一面害怕李雲湛放棄了她。
姜瑟說:“安王就是蘇小姐最好的歸宿。”
“你什麼意思?誰讓你這麼說的?”
“安王是金玉城裡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郎君,所以蘇小姐嫁給他……”
“誰讓你這麼說的?”蘇月尖叫着打斷姜瑟的話,“是不是李雲湛讓你這麼說的?”不知不覺眼淚傾瀉而出,這是她最害怕的結局,她害怕李雲湛一下都不掙扎而讓她嫁給李雲璟。
姜瑟輕笑了一聲,冷漠又溫柔,說:“蘇小姐,你貌似謫仙,又是大家閨秀,爲什麼非要跟我搶阿湛呢?”
阿湛?
難道她和他已經親密到這種地步了嗎?
蘇月突然想起李雲湛爲了姜瑟火燒牡丹閣的事,她想起把姜瑟抱出火海那個毅然決然的背影,隨之,蘇月整個人無力的萎靡下去,那些承諾也一併開始坍塌陷落。
姜瑟不管蘇月還聽不聽得進去,自顧自的說:“我哥哥姜明是阿湛最得力的副將,四年前的雲壁之戰上,哦,你知道雲壁之戰吧,就是阿湛一戰成名的那場戰役,若不是我哥哥,阿湛是活不到今天的。”
蘇月只覺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的響,她不想聽姜瑟說話,可姜瑟的聲音卻像一根根銀針往她心裡扎。
“雲壁之戰整整持續了五天五夜,阿湛二萬兵馬被敵方十萬大軍包圍,兵力懸殊太大,根本沒有取勝的機率,可就在生死一線之際,是我哥哥姜明跟阿湛換了鎧甲,並衝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面。敵軍俘虜了我哥哥,割了我哥哥的頭顱掛在城牆上。就是我哥哥的死,才讓敵方自以爲得勝,趁着敵軍鬆懈之時,阿湛才率領援軍一舉滅了敵方十萬大軍。”
“蘇月,阿湛這個戰□□號裡其實是有我哥哥一條命!到最後我哥哥他連一個全屍都沒留下。”
蘇月緩了緩神,強撐着說:“哪場戰役不流血不死人呢?那個戰□□號,不只有你哥哥的一條命,還有成千上萬將士的命。保家衛國是這些將士的責任和使命,他們雖然犧牲了,但他們是光榮的。”
“哼,光榮?”姜瑟不屑的輕哼一聲,“事情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你永遠不會感同身受。蘇月,你爹和你哥哥也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人,若是哪天他們也不幸犧牲在戰場上,這樣你還會覺得光榮嗎?”
“不許你詛咒我爹和我哥哥。”
“這樣就叫詛咒了?蘇月,你捨不得你的親人,我又捨得嗎?我從小跟哥哥相依爲命,就因爲這該死的戰役,我沒有哥哥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可是這又關李雲湛什麼事?明明,明明他,喜歡的人,是我啊!”這句話的後半句,蘇月說得十分沒有底氣,她不知道在面對皇權和親情時,李雲湛還會不會毫不猶豫的走向她,或者說,姜瑟本就是李雲湛讓她來勸她認命的。
姜瑟說:“我哥哥臨死之前,將我託付給了阿湛,你覺得依照阿湛的性情,我哥哥爲他而死,他會棄我不顧嗎?”
蘇月記得,李雲湛說過姜瑟有恩於他,他纔會將姜瑟留在林府,原來,簡單的“有恩於他”四個字,竟然隱藏着一條人命。
可是,既然這樣,她又算什麼?
姜瑟大概猜得到蘇月怎麼想的,繼續說:“前幾年阿湛遠在邊關,無法顧及我。由於家族落寞,孤苦無依,爲了生存我不得不流落煙花巷柳之地賣藝求生,現如今阿湛找到了我,並將我安置在她母親曾居住的林府。雖然只找到我之前他遇到了你,可不管你是市井混混吳不知,還是將軍府的大小姐,阿湛真正在意的人,是我,畢竟答應過要照顧一輩子。你覺得除了娶我爲妻,還能怎麼做才能照顧一輩子呢?”
蘇月沒想到姜瑟竟然知道她女扮男裝的事,剛調整好的情緒又一下跌落到谷底。或許姜瑟跟李雲湛是真的親密到無話不說吧。
而她於他而言,不過是閒暇時的遇見,無聊時的消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吧。
可是蘇月還是不想相信,心裡殘存着最後一絲希望,問姜瑟:“你今天來,是李雲湛叫你過來的嗎?”
姜瑟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是懷春少女想起心愛之人喜悅又悸動的模樣,輕聲問:“你覺得呢?”
姜瑟看見蘇月眼裡最後一顆星星隕落了,她知道她放棄了,沒力氣掙扎了。而李雲湛終於完完全全屬於她一個人了。
姜瑟心滿意足的離開後,阿水和劉雯君進到屋子裡來。兩人看到蘇月面若死灰的樣子都十分詫異,硬生生把“她剛纔跟你說什麼了”這句話憋了回去。
到底姜瑟要跟蘇月說什麼,纔會讓她淪喪到這個地步?
她們不敢開口問,不敢隨便想。
而阿水看到蘇月難過就沉不住氣,忍了一陣,哇的一聲哭出來,“小姐,你到底怎麼了?你不要嚇阿水啊!不管以後怎麼樣,阿水都會陪你一輩子的。”
劉雯君也忍不住哭,抱着蘇月道:“我也會陪你一輩子的。”
蘇月臉色蒼白,愣愣的呆着,不哭不笑不說話。
過了好一陣,久到兩個人抱着她眼淚都哭幹了,她才幽幽的說:“去告訴李雲璟吧,我願意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