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直人看着眼前的星野菜菜,她正習慣性的擡着小下巴,半仰着小臉,依舊給人臭屁感十足,嘴角掛着略有些得意的微笑,像只剛剛偷雞成功的小狐狸。
而小方桌上,星野菜菜的手正緊緊握着他的手,一小一大,一白一黑,一隻指如蔥白甲如豆蔻,一隻畸形粗糙骨節扭曲——星野菜菜基因是真的好,曬成黑炭頭在家裡憋了半個月又白了。
看着緊緊相握的兩隻手,吉原直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還能在一起,她對自己的對去沒意見!
是的,還可以在一起!
如果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心死,那孤獨至少能排第二名。孤獨之可怕常人很難想像,它會讓生命中充滿痛苦,可以讓時間成爲一種煎熬,可以讓無所事事都成爲一種酷刑。它可以讓痛苦加倍,可以讓沮喪翻番,可以讓快樂只能維持一秒鐘。當人孤獨的坐在那兒,周圍黑暗中好像潛伏着無數巨獸正緩緩張開血盆大口,時刻準備着將人拖入永恆寂靜的深淵,在那兒就連自我都感覺不到。
沒有你,哪來的我?
每個人的人生中都需要道標,幼年時可能是父母,少年時可能是朋友,青年時可能是愛人,中年時可能是妻子,老年時可能是孩子……一但失去了道標,就如同失去了參照物,迷茫無所依,查覺不到自我的存在,隨即孤獨就會將一切毀掉。
吉原直人就是一個沒有道標的人,他舉目無親,和別人交往也必須小心地隱藏起自己的過去,一個人活着,嘗試着完成他曾經最大的心願——溫溫暖暖的躺着,有熱飯吃有熱水喝。很順利,但馬上他就嚐到了孤獨的滋味,消魂蝕骨。
直到星野菜菜成爲了他新的道標,照顧着她讓吉原直人感受到了活着的意義,哪怕是上杉香想要奪走她,吉原直人寧願追出幾千裡,和老友翻臉也要把人搶回來——孤獨是巨毒,唯一的解藥就是陪伴。
吉原直人是需要星野菜菜的,他很害怕失去她,而星野菜菜在聽完了他不堪的過去仍然選擇了相信他,仍然願意和他在一起,他應該熱淚盈眶的,但他的淚腺好像不太發達,哭不出來。
他望着星野菜菜的小臉,只能用力回握她的小手,誠摯地說道:“星野,謝謝你!”
他一直覺得星野菜菜是個正義感很強的人,大概是從小受上杉香教育的原因吧,能選擇相信他,接受他的過去真的很不容易!
這世界上沒什麼話比說一聲“我相信你”更能打動人心了!吉原直人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動人的話了!
星野菜菜被吉原直人灼熱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了,她從脖子開始紅起,慢慢兩腮上浮起了紅暈,但一對八字眉抖了抖卻搭拉了下來,哼了哼不屑道:“傻狗一隻!這種事說什麼謝謝,我相信你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我們是有過約定的,我當然會遵守約定!”
說是這麼說,她的一雙狐狸眼兒眯了起來,眼睫毛輕顫着,阻擋着濃濃的喜意流出來。而且手上感受着吉原直人的緊握,感覺手心裡開始冒汗,突然又是一陣害羞,生怕被吉原直人發現了,狗臉說翻就翻,小狗爪子撓了吉原直人的手一把,又不高興道:“安慰安慰你還佔起便宜來沒完了,握的我的手疼死了!”
吉原直人愕然,這怎麼莫名其妙就惱了?不過心中馬上有了些歉意,道歉道:“對不起,沒注意。”確實是自己不對啊,也快是大女孩兒了,自己不該主動握她手的,再說自己這把牛力氣也要注意一下,女孩子都嬌嫩,注意啊注意。
星野菜菜哼哼着將手拿到了小方桌下,偷偷在褲子上擦着手心裡的汗,嘴裡說道:“原諒你了!”
她這次倒是好說話,說完了微微側了頭不敢看向吉原直人,又說道:“說正事吧!美樹姐和SPM投資裡的不少中層幹部都被警察以協助調查的名義扣起來了,而美樹姐和戶布織被詢問的最多,不過有律師一直陪着,暫時沒什麼事。”
吉原直人聽着點了點頭,但看着星野菜菜有些奇怪,“那就好……星野,你很熱嗎?要不要我開一下窗子?”星野菜菜臉上貼了幾根髮絲,他懷疑是出汗了——這也還沒到夏天啊?
星野菜菜摸了一把臉,發現臉上滾燙,頓時小臉更紅,但馬上叫道:“我不熱,我涼快得很!”轉而又氣惱道:“這說正事呢,少打岔!”
吉原直人一陣無語,自己這是關心她,這二傻子真是難相處啊!自己怎麼這麼倒黴,正牌女友是個悶葫蘆倒黴蛋,前女友及孩子他媽是個狂暴症患者加官迷,女兒是個不知好歹的狗脾氣……
行吧,怎麼也比一個人強!
他不敢再說別的了,調整好了心態專注於目前的問題,“那木村雄也是怎麼回事?”
星野菜菜將新買的筆記本電腦拿了過來,輕聲命令道:“香子,打開資料。”
香子跳了出來,先萌萌的歌唱着向吉原直人問好——更新語音庫了,“啊呀哩哩呀喲,吉原桑你好!”唱着窗口開始向外彈出,都是港區綜合大醫院的病患報告、用藥及手術詳情。
吉原直人也笑眯眯的向香子問好,這貨真好用啊,好想要一個!他笨拙的翻閱着資料,所謂久傷成醫,他孤軍奮戰過一年的時間把俄羅斯地下世界攪了個天翻地覆,多次重傷,對這些很熟。
“重度腦外傷、腹部穿刺性創傷……送醫院搶救了十七個小時後手術失敗?後面呢?”
星野菜菜遲疑了一下說道:“香子現在能力大減,雖然偷偷租了一些超級計算機的時段給它用,但遠遠比不上以前,也就侵入醫院系統的水平,再追蹤就不行了……醫院的記錄上是手術失敗了,我覺得他死了,你覺得不是嗎?”
吉原直人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後問道:“這些資料是準確的嗎?”
星野菜菜肯定道:“應該沒問題,香子取得後不久這些資料就被清除掉了,如果是假的對方沒必要這麼做。”
吉原直人輕點了點頭肯定道:“那就是死了。”
星野菜菜細看了看,奇怪道:“怎麼確定的?”
“看這裡,輸血量是8500毫升……一個正常人體內大約有5000毫升血液,一次輸血超過一倍就極危險了,像是微血栓、失溫、抗凝血之類的問題必然會出現,他這個起碼也要一倍半了,說明手術時出現了大出血,而且止不住,醫生爲了盡力搶救只能不斷強行輸血,拖到了極限值。依這個量看九成九是沒救回來,救回來人也廢了,和死了一樣。”吉原直人說完了看了星野菜菜一眼,心中佩服——東京都二十二個雅庫扎大社團之一的頭目那也算是個大人物了,就這麼被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用“彈弓”打死了,估計死不瞑目吧!
星野菜菜長出了一口氣,輕聲問道:“這是好事吧?”
吉原直人笑道:“當然,頭目死了,夠山下組亂一陣子了,不過他們肯定要和咱們不死不休,搞不好誰上位都要看誰能拿到我的人頭。”
星野菜菜輕敲了一下鍵盤,又調出了一段監控錄像給吉原直人看,哼道:“本來就不死不休了,無緣無故想搶我們東西,他們想罷手我還不樂意呢!你看看這個人,應該就是打傷你的那個小孩子,已經找到我們這兒來了,估計是木村雄也的死忠,要報復咱們。”
吉原直人細瞧了瞧,完全看不出來——現在香子的控制範圍有限,也就能支持公寓附近的監控了,錄到的那個人也很小心,雖然看身高是個六七歲的孩子,但手裡牽着十幾個氫氣球或是氦氣球,將腦袋上面遮的嚴嚴實實,完全看不見相貌。
他奇怪問道:“怎麼確定是打傷我的那個?”
星野菜菜調快了錄像速度,指着三次經過公寓樓的氣球羣,然後說道:“這孩子多次經過引起了香子的注意,然後對比了體態識別數據庫……你看,她的小短腿走路的時候先邁左腿,拖右腿再跟上,之間相差了零點零二秒,而且有個提胯的小動作。”
“體態識別數據庫?”
“嗯,打傷你的孩子香子分析記錄了她的數據,就是在山下組本部雙方交火時獲取的,和這個拿氣球的體態數據完全吻合,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可能性是一個人!”
吉原直人倒吸了口涼氣,這現代科技真可怕——他摸了摸臉,心虛道:“警察有沒有這種東西?”
“沒有,他們最多做到人臉識別,你平時易容別引起注意,動手時蒙好臉就沒事。”
吉原直人覺得不可不防啊,虛心問道:“有記錄我的數據嗎?我看看,以後可注意一點。”
星野菜菜白了他一眼,怒道:“記你的幹什麼,你化爲灰我也認得你!”
“那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至少能裝一盒半,人又無恥,找最大堆和最黑的,肯定是你!”
吉原直人給氣的心臟疼,有女兒這麼說老爹的嗎?頓時感覺壽命-1,這大臭嘴巴!星野菜菜又白了他一眼,嘲笑道:“別擔心,我頂多裝半盒,到時餘下來的半盒你可以用,不用擔心沒地方裝。”
吉原直人不吭氣了,吵嘴要是不能說髒話,他一般是吵不過這大臭嘴巴的。他轉而看着錄像琢磨着,想着要是自己換成對方,該怎麼進來幹掉這公寓裡的人——對方意思很明顯了,找不到自己,就先弄死自己在意的人再說!
星野菜菜佔了上風也不追擊,這種屬於她和吉原直人的日常互懟,只是看着錄像讚歎道:“這小孩子挺厲害,能想出用氣球擋住腦袋……要不是香子一般人還真不會注意她,她這個年紀牽着氣球上街真是挺正常的。”
吉原直人摸着下巴說道:“用氣球沒什麼奇怪的,這玩意很多人用,走到監控下面放一個把監控攝像頭擋住,一路走一路放,要是智能監控體系無人化的,可以獲得很大一段的視野盲區,方便幹活——在停車場、住宅區這種多半沒有二十四小時人員值守的地方用這方法很合適,她的年紀用起來就更合適了!”
吉原直人又回憶了一下當時中彈時對方的射擊動作和表情,確定道:“這是個老手了,專業級別的……真是沒想到還有這麼小的同行,必須早點除掉她!星野,能查到她的資料嗎?”
星野菜菜搖了搖頭:“查不到,香子獲得的山下組檔案中沒有符合這個年齡的。”
吉原直人有些頭疼,對方多次觀察後可能發現了公寓樓其實戒備很森嚴,根本沒有硬上的打算,八成回去趴在暗處等機會了,這就比較麻煩了。他以前就是那種潛伏在暗處的毒蛇,真是深刻明白一個道理——千日防賊真是屁用沒有。
他在心中預估着對方會不會瘋狂到用RPG打星野菜菜的狗窩,過了會兒輕嘆了一聲:“我最近在附近趴一趴,看能不能抓到她的蹤跡。你這幾天和彌生去隔壁睡吧,以防萬一。”
星野菜菜點了點頭,事關安全,她也不敢馬虎大意。她又翻找出了一份文檔,對吉原直人說道:“看看這個,這是襲擊山下組本部時從他們內部網絡中複製出來的暗帳……我破解了一部份,你看看你能看懂嘛,能看懂我們可以做的事就多了!”
吉原直人看了看電腦屏幕,又看了看星野菜菜,吃驚道:“破解了一部份?怎麼破解的?”
星野菜菜得意一笑,樂呵呵道:“只要是人做的東西都有規律可尋,我把五十音圖依次退位套用了一下,雖然沒用但我發現三退位有些奇怪,我又查了山下組的發跡歷史,發現他的創始人是仙台人,然後我用當地方言套了套發現有些地方就說得通了——什麼秘語啊,就是文字遊戲,還是挺簡單的那種,都不如初級的軍用通信密碼,不過有些地方還是看不太懂。”
“我看看。”吉原直人趴到屏幕前細看了起來,而星野菜菜指點着他,“這應該是他們內部的小帳,用的是複式記帳法,這裡是資金佔用,這裡是資金流出,這裡是當前所有,這裡是資金流入……就是這裡我看不懂,這個葫蘆是什麼,什麼葫蘆值七億六千萬円,還要分大葫蘆小葫蘆?”
“他們的內部暗語,八成是D品、人口之類的……”
星野菜菜大失所望,遺憾道:“你也不知道啊!”在她眼裡,吉原直人是犯罪專家,專業級別的壞蛋惡棍,應該對這些挺懂的。
吉原直人也很無奈:“這也沒辦法,不抓個他們養的專職帳房真沒辦法弄清楚,各家都不一樣啊。”
星野菜菜託着腮說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想辦法把這帳目弄清,你看,這裡應該是政治獻金,如果我們能搞明白這些甲一乙二是誰,那我們就等於完全搞清山下組的政界聯盟了,可以聯合他們的對手一起打擊他們,而這些葫蘆木瓜什麼的要是能對上號,還有這些貨物進出地址也能解出來,我們可以交給警方,讓警方收拾他們。”
吉原直人想了想,嘆道:“這確實能給山下組帶來很大麻煩,但這帳房真不好抓的。”那些帳房纔是山下組的命根子,誰打架的時候不把要害護得死死的啊!
山下組又不是弱智白癡集合體。
星野菜菜皺眉苦思,現在雙方鬥爭正到了白熱化的關頭,她極想給山下組致命一擊,而且幫助警方除掉山下組這頑疾,估計能博得一些好感,說不定就不會把SPM咬得那麼緊了,說不定能把扣押的人放出來。
她想得挺美挺豐滿,可惜現實比較骨感。
吉原直人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不行我去試一試?”他現在動手有些不太方便,槍傷沒好,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大概能跑能跳最起碼要七八天的時間,但真要去捉人也不是不行。
星野菜菜頭都不擡,連想都不想就拒絕了:“不行!”她不想再讓吉原直人去冒那麼大風險了,正面衝突不適合他,就突襲了一次就被人打了五個槍眼,萬萬不能再來第二次了,變成蜂窩煤了怎麼辦。
兩個人正一起抱頭髮愁呢,坐在屏幕一角的香子突然站了起來,軟糯糯地說道:“呀,菜菜親,塞本特請求和您通話!”
吉原直人和星野菜菜一起擡頭,齊聲驚訝道:“誰?”
香子眨着眼兒,笑嘻嘻道:“基地量子計算核心所屬人工智能,我的上級體塞本特。菜菜親,您允許它的接入通話嗎?”
吉原直人和星野菜菜面面相覷——這傢伙不是在瑪雅星人基地遺址內和人鬥智鬥勇嗎?怎麼突然跑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