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瞧起來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可能是上班時間趕來的原因,還穿着超市員工的制服。不過就算穿着制服,身上還是鄉土氣息濃厚,大概是個剛從鄉下跑來東京都打工的女孩,還沒來得及沾上東京都的時尚氣息。
這位女孩子被吉原直人伸手擋下,呼吸急促,一雙眼睛中泛着血絲,牢牢盯着星野菜菜問道:“你是上杉……上杉教授的女兒?”
在外界的刺激下,星野菜菜眼神終於聚焦了。
她有些虛弱地應了一聲:“是的,我是上杉香的女兒星野菜菜,您是哪位?”
那女子攥緊了拳,說道:“我是中島井彥的姐姐……你認識我弟弟嗎?你認識他嗎?”
星野菜菜茫然搖了搖頭。
那女子慘然一笑:“不認識?我弟弟跟着你母親讀研,跟着她出海了……他才二十四歲,現在回不來了!”
星野菜菜沉默了一會兒,深深鞠躬:“對不起,請原諒!”
那女子慘笑一聲:“怎麼原諒?你知道爲了供井彥讀書我們家付出了多少嗎?”說着,她揚起了手,“我們全家人的希望都被你母親毀了!”
吉原直人長身而起,揮手將那女子的巴掌格到了一邊——現在一船人出了事,上杉香的領導責任是少不了,但他也不能允許有人想拿星野菜菜出氣。
他將星野菜菜向身後一拉,柔聲規勸道:“中島小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這是意外,別遷怒於一個孩子。”
中島微仰起頭看了吉原直人一會兒,一臉絕望,大顆的淚珠從她眼睛中涌了出來,慢慢劃過略有些粗糙的臉龐……她慢慢蹲下了,抱頭嗚咽道:“要是井彥真出了事,我該怎麼向爸爸媽媽交待……”
她弟弟中島井彥考入了私立上東大學,但因家境不好讀得十分艱難,因受過上杉香資助,又受她人格魅力吸引,在成功讀研後便在上杉香的團隊中幫忙——這種在研究生、大學生中招募低級助手的事很常見。
中島小姐是做爲陪讀來到東京都的,一邊打工一邊照料弟弟的生活起居,現在遇到了這種事,她要是回家鄉該怎麼說?被父母引以爲榮的弟弟就這麼沒了……
吉原直人也無言以對,半晌後勉強說道:“還有一線希望,中島小姐。”
中島愣了一會兒,絕望的搖了搖頭,她的家鄉就是個小漁村,海上的事她不陌生,眼前這種情況她弟弟想活着回來太難了。
星野菜菜在吉原直人背後愣愣站了一會兒,輕輕將吉原直人推到了一邊,走到中島身前說道:“中島桑,我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如果能讓你好受一些,你……你可以打我!”
她反手擋住吉原直人,轉頭嚴肅說道:“你不要插手,這是我的事,這是我和……這是我和我媽媽的事!”
擋住了吉原直人,她神情肅穆的環視着接待室裡的衆人,堅定地說道:“這是意外事故,但我媽媽不會逃避責任,我也不會!如果你們生氣,可以打我消氣,但請……但請不要恨我媽媽,拜託了!”
說完,她深深鞠躬,不再擡頭,只是那麼顫抖着行着禮。
吉原直人沉默着環視着接待室裡的衆人,他有把握在五分鐘內將這一屋子裡的人全打進醫院,但眼前的事暴力無法解決……如果這些人真因悲痛失去了理智,他大概也就只能夾着星野菜菜逃跑了。
好在最糟的情況沒發生,一部份人沉浸在悲痛之中,一部份人還在祈求神明展現奇蹟,還有一部份人只是投來冷漠的目光。最後,哭泣中的中島也被一位哀聲嘆氣着的老婦人扶到一邊去了。
吉原直人也將星野菜菜扶着坐下了,看她神色萎靡,強行給她餵了一口水,摸出了煙盒捲了一支菸點上,也在一片絕望氣氛中等待着希望。
硬熬到了第二天中午,熊野理事西服皺巴巴的走了進來,一雙眼睛也滿是血絲,沉聲道:“諸位,暫時……暫時沒有找到任何一位……對不起!”
趕到沉船區域的幾條船冒着巨大的風險團團轉,除了撈起了一些“探險者三號”上的雜物,一個倖存者也沒找到,基本已經喪失信心了。
但熊野理事不敢直說,他半夜來過一趟,受到了全體起立迎接的待遇,看着一雙雙期望他帶來好消息的眼神,他覺得自己有罪。
這會兒最佳救援時機已經過去了,人卻沒找到,想來船上的人員兇險之極,但看着眼前一張張麻木絕望的臉,他有些話也不敢說得太明白。
不過職責要求,他還是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天氣情況已經漸漸開始轉好,救援船隻還會在附近搜索兩天,飛機也會加入搜索,唉……學校按排了車輛,請諸位回去等待消息吧!如果……如果兩天後還是……海事廳會出具海難通知書,學校一定會給各位一個交待,請諸位放心!”
星野菜菜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天一夜時間,她的嘴脣乾裂,嘴角還起了一串血燎泡。這會兒最後一絲希望也湮滅了,她像被打斷了脊椎,晃了幾晃軟趴趴就要癱倒。
吉原直人一伸手將她橫抱了起來,對着熊野理事沉吟片刻後說道:“有新情況請馬上打電話,多謝了!”
熊野理事點頭應是,室內有人痛哭,吉原直人無心久待,直接抱着星野菜菜出了門,乘車回了星野菜菜家。
他一直將星野菜菜抱進了家門,桃宮美樹臉色蒼白的迎了上來,問道:“情況怎麼樣,吉原君?”
小月彌生在一旁關切的望着窩在吉原直人懷裡的星野菜菜,見她失神,咬着手指有些感同身受。
吉原直人搖着頭將星野菜菜放到榻榻米上,星野菜菜茫然的環顧了一圈四周,起身順着鋼管慢慢爬上了半層——她就像是一隻受了過度驚嚇的小獸,連哀鳴聲都無法發出,本能尋着找讓她有安全感的地方。
吉原直人沉默着看她消失在布簾子後,轉頭對桃宮美樹說道:“美樹,麻煩你給星野做點容易消化的東西,她一天多沒吃東西了。”
桃宮美樹低聲應了聲是,然後遲疑着問道:“菜醬的媽媽?”
吉原直人嘆了口氣:“船沉了,人沒找到……”
桃宮美樹身子輕晃了一下,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更是雪上加霜,白裡透青。她一時失神,片刻後臉上浮現出了愧疚悔恨的神色。
吉原直人一疑,旋即明白,開口道:“不要胡思亂想,這件事和你無關。”
桃宮美樹喃喃道:“無關嗎?要是我不到菜醬這兒來,那會不會……”
吉原直人嘆息一聲,扶住桃宮美樹的肩膀,注視着她的雙眼,認真說道:“美樹,上杉出事是意外,不是你害的——你沒有害過任何人!星野幫過你,現在她需要你的幫助了,打起精神來,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幫她渡過難關!”
桃宮美樹呆了一呆,低頭道:“嗨,吉原君,我這就去準備料理。”
吉原直人盤腿坐下了,擡眼一看小月彌生正拼命咬着手指甲,不停張望着半層,問道:“沒去上學?”
小月彌生怯生生點了點頭:“沒有,叔叔,我很擔心。”
吉原直人揉了一把小月彌生的小腦袋,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小月彌生看吉原直人坐在那裡開始發呆,悄悄摸到了鋼管那裡,有些笨拙的爬了上去。她撩開布簾,發現星野菜菜身上纏着薄被正縮在牆角。
她頓時有些心疼,小心翼翼挪過去,大着膽子拉起了星野菜菜一隻手,小聲安慰道:“我會陪着你的,菜菜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星野菜菜木然無語。
半層中沒開燈,光線昏暗,小月彌生慢慢貼緊了星野菜菜,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