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帝沉吟道:“我們在遼倒是有些人手,但想要接近遼可汗只怕不容易。”
不是不容易,而是幾乎不可能,就如同遼的細作近不了樑帝身的道理一樣,樑的細作想要近遼可汗的身也很難。
除非……
樑帝擡頭看向底下的大臣,“除非你們能先說服溫迪罕,若有他相助,卻還可以。”
衆臣沉默,崔正思索半響後道:“倒可以一試,雖不知能否成功,好歹是個機會。”
兵部尚書也沒意見,大家吵到這兒總算是勉強達成了共識。
“洪州那邊也得下令,讓鍾如英不可太過急進,”閔尚書幾乎是瞬間就考慮了全局,沉着臉道:“我們只當什麼都不知道,等着楚使來交涉,到時再拖延一下時間,只要遼這邊能停戰,我們便出兵,若不能,就將鍾如英召回,暫時平息與楚的紛爭。”
“兩頭討好,就怕一頭也得不了好。”有大臣蹙眉道:“還不如洪州那邊暫時休戰,等遼那邊坐定再說。”
“不可,那樣西蜀收兵不打了怎麼辦?”兵部尚書和崔正同聲阻攔。
林清婉也道:“我大梁又不是怯弱小國,難道還怕他們問責?而且消息傳遞緩慢,我們處理事情總需要時限,哪怕我們拖延時間,只要時間在合理範圍之內,諒他們也不敢怎樣。”
崔正點頭,“所以我們得提前選好人來應付楚使。”
大家看了眼四皇子,還沒等崔正搖頭,林清婉就已經道:“四皇子不合適。”
“不錯,”任尚書道:“若是四皇子出面,只怕楚使會逼着他立時做出決斷,得選個官大但話語權不夠的人出面。”
樑帝便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道:“時辰不早了,愛卿們先下去用飯吧,飯後我們再談。”
大家這才發現早過了午時,肚子的確有些飢餓,紛紛起身行禮告退。
皇帝就點了崔正,兵部閔尚書和工部任尚書留下一起用飯,四皇子和林清婉自然也被留下了。
五人跟着皇帝去了後面的休息室,樑帝在主座上坐下,笑看向林清婉,“你是如英搬來的救兵?”
林清婉就微微欠身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陛下。”
皇帝就嘆息,“上次你急行入京爲的就是她,沒想到再來還是爲她。”
林清婉自己都沒想到,她低下頭道:“是我們讓陛下擔憂了。”
樑帝揮了揮手道:“都是爲了這個大梁,朕怎會怪你們?”
事情剛出時,所有人都說鍾如英是爲報私仇,在她的摺子未到時,皇帝也是這樣認爲的。
可看了摺子,沒人會再覺得鍾如英是爲私仇。
是啊,大梁現在的境況看着還不錯,其實卻是危機四伏。
等膳食送上來,皇帝這才揮了揮手,屋裡的宮人盡皆退下,只留了一個劉公公在身側。
林清婉他們就知道,重頭戲來了。
剛纔在前殿,明明對遼的事更急迫,但大家還是先說起了洪州之事,就是因爲對於溫迪罕的事屬於機密,越少人知道其中詳情越安全。
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參與此事的。
作爲提議人,林清婉才能坐在這裡,而四皇子是大梁未來的繼承人之一,他自然是可以在此的。
崔正和兵部尚書更不必說,而任尚書在此則是因爲他曾做過理藩院尚書,且還跟着已逝的李尚書去遼國談判過。
那會兒林穎還在,他將遼軍打退後兩國進行過和談,那會兒任尚書才及冠沒多久,作爲一個書記跟着去的,專門記錄兩國和談的文書。
當年去過大遼的人,如今活着的也就一個任尚書了。
而在他當工部尚書前,他做的就是理藩院尚書,對遼的情況也最熟悉。
果然,飯還沒吃飯,皇帝就開始問起任尚書遼的情況。
遼可汗術虎的年紀比樑帝還要小些,可他和樑帝不一樣,樑帝幾乎一輩子都在皇宮裡渡過,雖然窮,卻從沒少吃少喝過,且因爲自己注重養生,又有御醫在,所以他保養得很不錯。
可術虎卻是一直在南征北戰中,他是當年遼內亂後的勝利者,可勝利者也要將作亂的部落一一打服,所以他年紀雖比樑帝還小几歲,可身體卻遠比不上樑帝。
早幾年前就傳出他病危的消息了,可他那口氣一直挺着,就是不鬆。
他兒子很多,任尚書知道的便有十二個,能活到成年的目前只有五個,而能讓任尚書記住的也就只有三個而已。
一個是幹勒,一個是幹準,還有一個就是溫迪罕。
幹勒和幹準同父同母,他們的母親是大王妃,遼人不講究什麼嫡長,論的是實力,自己的實力和母族的實力。
所以他們兄弟倆一直是王位的有力競爭者,彼此就相爭不斷。
而溫迪罕正好相反,他是憑藉自身的實力讓任尚書記住他的,他的出身不怎麼好。
他的母親是遼可汗南征北戰時擄回來的女奴所生,據說他母親曾是一個部落王子的貼身侍女,所以被術虎帶回王庭後日子並不好過。
溫迪罕幼時更是與奴隸沒什麼區別,但他九歲時就跟在十二歲的幹準後面上了戰場。
十五歲那年,術虎征討夾谷時落入陷阱,九死一生時是溫迪罕帶兵救出了他,從此後他纔開始掌軍。
此後十年,他參加過不少戰役,贏多輸少,所以在王庭中很有威望,現在爲遼國的一員大將。
只不過他沒有母族支持,所以很難爭得皇位。
可是任尚書和林清婉一樣,不覺得他會甘願只做一個大將軍,他道:“此人野心勃勃,能力卓然,找他合作或許能成,可同樣需要萬分提防。”
林清婉頷首,“樑遼兩國的仇太深,找幹勒和幹準他們只怕都不會相信我們,相信也多半不會和我們合作,但溫迪罕不一樣。”
閔尚書便問,“那郡主覺得何人去做這個說客更合適?”
林清婉垂眸不語。
任尚書就嘆氣道:“可惜浩宇已去,不然他是最合適的人選,天下能稱得上三寸不爛之舌的,除了姬先生外,就是浩宇和閩國的陳見了。”
陳見是閩國的宰相,他們是不用想了,姬先生雖在楚國,但他對樑國好感度也很大,倒是可以爭取,可現在時間緊急,顯然是等不到把人拉過來了。
而林浩宇又死了,滿朝上下竟找不出一個可以託付的人來了。
崔正卻慢條斯理的道:“我倒覺得林郡主也很合適。”
“此事既然是郡主提的,那郡主心中多半已有了計劃,而且論對遼人的瞭解,全天下誰比得上林家?”
四皇子蹙眉道:“可林家與遼有大仇,那些遼人恨不得林氏湮滅,三妹過去太過危險了吧?”
崔正便笑道:“正是因爲林郡主是林家人,這才顯出我們大梁的誠意不是嗎?”
閔尚書想了想,微微頷首,顯然贊同崔正的話。
任尚書左右看看,也沉默不語,他也覺得林清婉最合適,可是,這一去說不定就回不來了。
林清婉便看向皇帝道:“陛下,臣願前往遼國說服溫迪罕。”
樑帝蹙着眉頭不說話,顯然在猶豫中,“難道我大梁就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男兒?”
林清婉就笑:“陛下是看不起我這女兒身嗎?”
閔尚書就連忙道:“陛下,郡主豈可等同一般的女兒視之,您看鐘郡主,她可也不比一般的男兒差啊。”
“別,您還是把我等同一般的女兒看待吧,”林清婉笑了笑道:“陛下,一般男兒能做的事,一般女兒自然也能做,非一般男兒能做的事,非一般女兒自然也能做。”
皇帝忍不住搖頭失笑,“何時了,你還貧嘴。”
林清婉義正言辭的道:“臣不是貧嘴,是真心實意如此認爲的。”
她嚴肅的道:“臣希望陛下用我,是因爲我也有爲國爲民之心,也有建功立業之慾。您賦予我權利,我便盡力履行義務。我建功,您便賞賜,我犯過,您便懲罰,這都是真心實意的。”
皇帝便詫異的看向林清婉,“你想當官?”
崔正等人也驚訝的看向她。
林清婉便挺直了腰背笑道:“是,陛下可願賞我一個官兒當?”
皇帝便嚴肅的問,“你想當什麼官兒?”
“就理藩院尚書吧,”她笑道:“讓臣好有名頭出使遼國。”
大家便鬆懈下來,皇帝也嘆息的看向她道:“你這孩子啊,朕知道你是想爲國分憂,可你要想清楚,此事不同以往,一個不慎有可能便回不來了。”
“臣知道,”林清婉肅然道:“可定州之後是千千萬萬個大梁百姓,爲了大梁,所有人都死得,唯獨臣死不得嗎?”
樑帝感動得眼眶都紅了,就是崔正和閔尚書都有些觸動,看着林清婉一時說不出話來。
跟林清婉親近的任尚書和四皇子更是直接抹起眼淚來,劉公公也低下頭去抹了抹眼睛,然後默默地立在一旁仰望林清婉。
林清婉心裡想的卻是,我還不放心其他人去呢,萬一壓不住脾氣談崩了,豈不是浪費了她絞盡腦汁纔想出來的辦法?
爲了鍾如英,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