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一拿來酒,下人端來下酒菜。菜式繁多皆都是葷食,若是被羅二看到,定是手舞足蹈。
他搖頭一笑,羅一給他盅裡倒上酒,絹絲擦拭的劍放在桌上,劍不鋒利,劍鞘也是醜陋。
“敬你,”酒盅放在脣邊卻飲不下這口酒,桌上也就兩個酒盅。拿起茶盅,給茶盅內倒上酒,“還有羅二。”
“什麼時候出發?”
“快了,”等不了太久,並不僅僅擔心魚笙。坐立不安,他不知接下的幾日將如何度過,“從遼沅回來。我曾經向北走了一段路。那時想回遼沅將魚笙救出宮,但又怕牽累到你們,所以便試想着讓你們離開刑國。可惜,我未過邊塞,甚至連那座山都未越過。羅一,我知你爲何討厭我......”
“羅一併不討厭少爺,只是不喜你的自大而已。”
他痛飲兩杯,一手放在劍上,劍鋒鈍澀,割不破手更殺不了人,“如果不停歇,他們應該半月左右就能到遼沅吧?”
羅一給他倒着酒,自己杯中未沾一滴。喝完一壺酒,他捧着劍躺在榻上,又開始擦拭。
西臨城的城門緊閉,可街上的人卻少了許多。擺攤的攤販也有,不過大都是婦人和老頭兒。
寧卿淵走在街上,至始自終都被人羣注視着。他一人悶着頭,從東城走到西城,從日升走到月落。
他選擇在深夜離開西臨城,包裹裡除了乾糧外就一件帶給羅二的衣裳,一把鈍劍,一匹慢馬。
天空的月缺,西臨城內安安靜靜。不知夏夜不是秋分。沒有蛙鳴也無葉聲。
除了馬蹄聲,靜悄悄的夜裡,又冷又靜。他未與任何人說,甚至有過約定的謝隱。
夜沉靜,愈近城門薄霧越濃。哨塔還未建好,城牆加固不知要到何時,破損的城門換新,卻敞開着。
城牆上坐着一個人,城門邊站着一個人。
馬兒緩緩走近,謝隱扔給他一個羊皮袋,裡面裝的不是水而是酒。羅一手無餘物,目送他出了西臨城。
城外的野草茂密,自知曉這片城下屍骨累積,春肥知曉,日夜反覆。
夜外閉目,耳邊眼前卻似有人來往返,呼聲笑罵,哭哭啼啼,那一聲一句,與那日夢相得益彰,竟如寒天冰地。
馬兒走的緩緩遲遲,月落日升,四野空無一人,荒蕪地境,一人瀟瀟灑灑卻眉頭緊蹙。
出了平地入了荒林,過了村莊穿過集市。自西臨出發也有了七八日的時間,他本以爲能走很遠,卻不想這匹認路的馬兒卻嬌貴的很,餓時不走,累時不走,得時時刻刻哄騙。
在集鎮上補了乾糧,本想給些銀子將馬兒寄存在客棧裡,與店小二吩咐過個兩三日再將馬給放了。
可又怕人這一走馬兒被變賣又或者成爲盤中餐,既恨又不忍。可若騎一匹再牽一匹,依舊是浪費時間。
他嫌棄的緊,卻又不敢將謝隱的話當做兒戲。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繼續趕路。
一路上雖有遇到尋滋挑事的,但與他所想有差,並未遇到朝廷派人,只是不知魚笙他們是否如此。
他不敢掉以輕心,或許埋伏就在附近,只等時機。
而距遼沅還有好些距離,如果一直騎着這匹馬,只會浪費更多的時間在路上。
他想棄馬而行,可苦於出了集鎮,也便是說只有等到下個集鎮買馬。
因怕當真遇上朝廷追兵,到時動手會連累旁人。雖選的路非偏僻荒地,但也是人稀少行的小道。
小道兩處有約三丈寬的樹林,樹林稀疏但長勢茂密,林深處是兩座大山,自下而上,自外朝內聚攏,依眼目測,距離應不止一丈。
小道幽靜,有野鳥聲鳴,雖說兩山間距較近,但在正午時還是能有陽光照射進來。就算有人埋伏在內,也能一眼看清。
寧卿淵在小道上等到正午時才進了兩山之內,慢馬似不喜山間空氣,一直不滿地發出鳴叫聲,走的更是慢。
他從馬背上躍下,背上鈍劍拿起包裹,將馬鞍與繮繩給割斷,彼此解脫,“回你的地兒。”
棄馬而行,山間恢復幽靜,鳥兒在他旁側飛過,幾番試探見無威脅,乾脆站在他肩頭。拿出乾糧,撕成小塊放在掌心。
鳥兒見有食吃,一個接一個地飛過來。一塊乾糧很快被瓜分,掂去掌心的碎屑,回頭看慢馬是否離開,見自個兒是自作多情,他又加緊腳步。
出了山,小道變寬,樹林更是稀疏,也便是說,更躲不了人。
雖說慢馬走的慢,但終究可以乘騎,可現在換成了步行,便是加緊腳步,但也覺耗時無差。
約過了兩個時辰,遠處有條大湖,湖內躲不躲人不知,但有魚是肯定。
又累又渴的人想去湖邊休息,順便洗個臉,抓魚烤食之後再繼續趕路。
湖水波光粼粼,湖上有條船,船上有個中年男子抱着竹篙打着盹。
他脫下鞋襪將雙足泡在湖水裡,將乾糧拿出,又撕成細塊,看是否可以將湖內的魚兒給吸引過來,可飽餐一頓。
可他足入水臀卻落地,哪隻魚兒會冒着擱淺的危險到岸邊覓食。
捕魚失敗,乾糧吃厭了,集鎮又不知遠在何方。本不想多事,但奈何餓的緊,撿起手邊的石子兒,隨手就朝船家扔去。
“撐船的,”他對中年男子揮手,大聲道:“我想搭你的船。”
中年男子受到驚嚇差點掉入水裡,岸邊也就一個人,石子可不會飛,“公子無理,這船今日不載人。”
“這可由不得你,”穿上鞋襪,腳踩湖水,不費吹灰之力上了船,亦落的穩,“你也心大,這麼大的個船還躺不下一個人?與其抱着竹篙睡覺,還不如躺着愜意。”
中年撐起竹篙,伸出一隻手掌道:“公子搭船可以,得給銀子。”
“不急不急,待你載着過了這條湖我便付銀子。”
中年男子面露不滿,一口黃牙外露,嘶啞咧嘴道:“公子會功夫,別到時候不認賬。”
“怎會。”
中年男子撐船極穩,收篙放篙緩中有力。寧卿淵起先站着,可這太陽曬得他昏昏欲睡,加之湖面水光照眼,更是令人想睡。
可無人的荒野突然冒出一個人來,也許是巧合,但他不得不提防。卻又不及疲乏,乾脆就坐在船上,爲防睡着,就與船家閒聊起。
“這裡荒無人煙,你怎麼到這來了?”
中年男子道:“看公子打扮,是要出遠門吧?我家中有老有小,單靠撐船養不了這麼多人。我呀,平日有活時撐船,不忙時打魚,大早拿到集市上賣,還能多賺些銀子。”
他眯着眼睛,愜意悠閒地撐着腦袋,船上確實有漁網,漁網裡有細枝和樹葉,也是真捕過魚。
“這也算靠天吃飯,”他打了個呵欠,慢慢悠悠地站起,兩手撐着腰,似行動不利索的老人,“遠看不見碼頭,估計還遠的緊。你這魚網就借我一用,待捕到魚,給我兩條就可以,多的給你。”
中年男子急地放下竹篙,攔阻道:“這魚網可是我一家老小吃飯的碗,公子換個玩吧。”
他一聽不樂意,但中年男子說的也對,他會抓魚和釣魚,還沒用過網捕魚呢。
想了想,在船上踱步打發時間,但怎覺得時間過的慢。再看中年男子也正斜眼看着他,一副打量的樣子。
蹲下身子,雖然船行的速度不慢,但湖裡的魚卻能看的清清楚楚。不僅多,而且肥碩。
他心有不滿,狠狠踩跺,傳來沉悶之音。
“公子,你踩壞我的船,我一家老小隻能投湖了,”中年男子再表不滿。
“可船上確實無趣,不如這樣,我給你銀子,你將漁網賣我?”爲表誠意,他特地先掏出銀子再說話。
可中年男子卻擺手拒絕,“公子就別再爲難我這個撐船的了。”
寧卿淵不是個多疑的人,可吃了這麼多次暗虧,多少得長點記性。按照他以前的性子,要麼直接動手去搶,要麼就將人給推下水,能撐船的還不會水?反正也淹不死。
可在一片湖上,雖說他會游泳,但也不知道要游到什麼時間。假如湖裡有人埋伏,就如剛纔船裡傳來的不尋常之聲。
他還沒想過會與人在水裡動手,所以,不能先惹事。
“要不如這樣吧,”他還是將銀子給了中年男子,從他手裡接過竹篙道:“給我撐船玩會,這總沒事吧?”
中年男子不情不願地交出竹篙,就坐在他的腿邊,“知道去哪裡嗎?”
“你教我,”他說的客客氣氣,一臉賠笑,“這地我沒有來過,你說哪裡便去哪裡。”
中年男子一臉嫌棄,彎着身子將漁網上可見的碎葉揀出,“一直向前,前面不遠處有兩座山,山的一半在水裡,等船從兩個山之間穿過,就到了。”
“嗯,”他一直打量着四處,湖裡躲人是可以,但是躲不了這麼長的時間,船是空心的,可以放東西但是躲不了人,而且如果有人躲在腳下,他也能發現。
如果是他猜測有誤,中年男子就是一個捕魚的。但是,他剛纔有意拿銀子試探,對於一個反覆強調家中老小簡衣縮食,靠撐船可捕魚爲生的人,在收到銀子後並沒有去確認銀子的真假,甚至都未看一眼便直接塞進懷裡。
也許中年男子是怕他反悔再將銀子要回去,但是,該有的偷偷摸摸動作並沒有,反而開始收拾起漁網。
如果動手會選在哪裡?他開始琢磨起對方思路。水上動手對誰都不利,畢竟沒有站腳的地兒,不僅打了不過癮,而且要是遇上水性好的,還能潛入水裡溜走。
放眼望去,也只有在兩山之間,水裡能短時間埋伏人,而狹窄的空間也使交手變得有限,若是對方人多,前門一堵後門一封,這不是羊入虎口?
而且,船上還有一個人,畢竟這船是人家的,裡面有沒有裝什麼誰都不知道,要是來個毒蛇蜘蛛,也是防不勝防。
“船家,”他調轉船頭,準備直接上岸去了。不管對方是猜到他的心理埋伏在岸上,但能有落腳的地兒,打不過也還能跑,“我上岸去了,這竹篙一會就還你。”
中年男子手裡抓着魚網,蹲着身子扭頭看着就在近處的山間道:“公子是不是覺得無趣?要不這網給你捕魚?”
寧卿淵抓着竹篙,警惕地後退兩步,笑嘻嘻道:“不了,忽然想起還有事兒未做呢。”
“過了這就到岸了,”中年男子指着兩山之間道:“公子上岸還得繞一大圈,這多麻煩呀。”
“不了.....”將地上的包裹撿起,劍背在身上,若是船家動手,他就搶了他的船,假如打不過,這段水路上岸也不費勁,“你......”
他話剛出口,就見中年男子站起,手裡的漁網被拉起,網上有跟線。也就眨眼之間的功夫,耳邊先是傳來砰地一聲,隨後腳下踩空。
因本有準備,聲音響起時,竹篙被扔去數米,而他一個蜻蜓點水,站在了竹篙之上。
在他身後的水面上忽然升起白煙,無數條魚躍出水面,水中翻騰着白色的水汽,就像是煮沸騰的水。
中年男子在湖上撲騰了兩下便不見了。白色的水在湖面上暈染,越來越淡,不多時湖水恢復清澈,只是湖面上漂浮着無數條死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