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王直站在大樓天台上,居高零下的看着四周正在巡視的士兵。原本充作會堂的建築物已經徹底變成一個兵營,裝甲車和坦克在四周的空地上轟鳴着。

探照燈仍在平緩而有規律的掃視着大樓四周的空地,但原本在天台上的十九名士兵連開一槍的機會都沒有,已經全部悄無聲息的戰死。

王直把手從唯一一個軍官的胸口抽出來,鮮血幾乎已經被他全部吸收,所以當屍體倒在地下時,沒有任何血液浸出。

雖然還是偏愛咬斷頸動脈時熱流涌入口腔的那種感覺,但必要的時候,王直能夠用雙手來吸取血液中的能量。這種方式浪費巨大,但在某些特定的時候卻顯得更有效率。

比如說現在。

王直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自己急於殺戮的慾望暫時壓制下來。

從大使館一直追尋着大使的氣味到達這裡,氣味在腳下變得極其強烈,毫無疑問,他被不明身份的人帶到了這裡的某個房間中。但王直能夠聽到在大使附近有上百個心跳聲,這讓他有些犯難。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敵人?會不會在進入的時候誤傷了大使和其他人,或者是人羣中的某個士兵忽然開槍打死了人質?

他開始思考着對策。

是直接殺進去?還是穿上他們的衣服混進去,然後見機行事?

各種各樣的念頭在他腦海裡翻騰着,讓他心裡越發的狂躁。

“你是什麼人!”天台門那邊,一個士兵驚慌的大叫起來。王直隨手扯下衣袖上的鈕釦,中指用力彈出,那顆鈕釦便子彈一般呼嘯着劃過夜空,在士兵的頭顱撞出絢爛的血花。

“我是什麼人?”他低聲的問着自己。

或許是天台上濃郁的血氣激發了他的殺意,又或許是平壤城黑暗而又壓抑的氣氛讓他變得情緒激昂,他忽然感到極其憤怒,許多天來的糾結和思考在這一刻全部爆發。

爲什麼我總在聽別人說?爲什麼不是我告訴別人該怎麼做?

爲什麼我總是在躲躲閃閃?爲什麼我不能昂首站立在陽光底下?

爲什麼我總是瞻前顧後?爲什麼我不能讓別人連傷害我身邊的人的念頭都不敢有?

爲什麼我要害怕?明明應該是別人害怕我!

他走到天台邊上,腳邊那些渺小的身影已經看到了他。

有人在向他開槍。

他隨手擋開射向自己的子彈。

夜晚的涼風拂面而過,讓他感到愜意。

他決定不再壓抑自己本能的慾望。

右腳向前邁出,他堅定的向地面上的人羣落了下去。

重達30噸的坦克猛然彈起,像玩具一樣在廣場上翻滾着,在驚惶失措的人羣中製造出一片片血肉模糊的空地。

王直哈哈大笑,衝向街壘後面的士兵。

子彈像雨點一樣傾瀉而來,但王直卻在子彈到達之前衝進了人羣。他用雙手在人羣中製造着可怕的殺戮,有時隨手抓過一個人來一口咬死,喝幾口血後隨手拋開;有時用手插進他們的胸膛,快速吸取能量後肆意撕成幾塊;但更多的時候他只是把他們打死、撞死、或者是遠遠拋開。

另一輛坦克在開火前已經被他掀翻,他想要把坦克舉起來,卻發現那些看似巨大堅韌的鋼板無法承受這樣的拉力,在他的雙手下變形拉長。於是他跳上坦克,用力把炮塔扯了下來。坦克兵們絕望的看着他,他笑了笑,把炮管擰了下來,然後當做是棍子一樣握在手裡,把他們敲成稀爛的肉泥。

不遠處的裝甲車開始吐出火舌,機槍子彈把王直打得連連後退。他大吼一聲,把炮塔扔了過去,然後高高跳起,連同炮塔一起重重的撞在裝甲車上。裝甲車瞬間化作扭曲的廢品,哭喊和慘叫不斷從扭曲變形的車輛中傳出來,但這絲毫沒有緩解王直的殺意。他一次又一次的跳起,落下,跳起,落下,直到它完全成爲密實的廢鐵塊。

遠處有單兵火箭射過來,王直把已經扭曲得看不出形狀的炮塔扔過去,空中發生劇烈的爆炸,金屬的碎片四處飛濺。

他沿着一條弧線衝向仍在抵抗的陣地,絕望的百濟士兵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但王直總是能在爆炸前就把他們拋向旁邊的人羣。他把手邊能夠撿起的任何物體當做武器,四處投擲,數以百計的士兵就這樣化爲殘缺的屍塊,一聲不響的倒在血泊之中。

終於有士兵清醒過來,哀號着四散逃開。但會堂周圍的廣場此時已經成了修羅場,王直追逐着每一個敢於逃跑的士兵,把他們變成屍體扔回陣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大聲的嚎叫着,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暢快。

這種狂放的殺戮讓他拋開所有雜念,體驗到了此前從未有過的自信和快樂。

鮮血浸透了他的身體,他踏出的每一步都留下淋漓的血跡,但他沒有絲毫不適的感覺。他環視着已經變得沉寂的廣場,開始慢慢的邁步走向會堂。

“我是誰?”

“我是世界上最強的人!”

他對自己這樣說道。

“沒有人能夠主宰我的命運,我也不會屈從於任何人。”

“我爲一個國家效力,是因爲我喜歡這個國家,而不是因爲什麼交易,更不是因爲害怕和要挾。”

“我願意做一件事,是因爲我覺得那樣做是對的,是因爲那樣做讓我感到快樂,而不是因爲什麼人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

“如果有人威脅到我或者我喜歡的人,我就把他們全部殺掉!”

“我是王直。”

“我是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存在。”

“從今天開始,我只按自己的信念行動。”

※※※

“瘋了,我一定是瘋了!”黃浩元次帥跌坐在凳子上,用力的撕扯着自己花白的頭髮。“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他不斷喃喃的說着,看上去驟然蒼老了十幾歲,這讓身邊的衛士們越發感到絕望。

這個108機械化軍團的前指揮官,幾分鐘前還在精力充沛的向他們講述着新百濟(或者叫新高麗)的美好未來,鼓勵他們爲了百濟民族的崛起而努力。只是過了幾分鐘,安置在會堂四周的108機械化軍團直屬教導營幾乎全軍覆沒,敵人則僅僅是一個不明身份的人。

黃浩元徹底陷入了崩潰。

逃進會堂的士兵不約而同的開始嘔吐,然後便死死的躲在能夠找到的最黑暗的角落,再也不肯出來。會堂中的軍官和士兵也失去了主張,全部彙集到黃浩元身邊,希望他能給出一條出路。

如果敵人是和他們一樣的軍人,哪怕面對數以萬計的敵軍,他們也會含笑而死。因爲他們相信自己是爲了百濟的未來,爲了百濟的強盛而死。就算不能真的推翻金氏家族的統治,他們也一定能在百濟軍民中種下一顆嚮往開放、自由和平等的種子。

但敵人卻像是殺雞一樣的殺着他們的同伴,他們躲在房間裡,看着坦克飛起,看着裝甲車變成廢鐵,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變成血肉的碎塊。這讓他們心中的豪情和志向瞬間化爲烏有。戰死沙場不可怕,但沒有人願意像這樣悲慘的死去。

“次帥!他走過來了!”一個副官大聲的叫道。

人羣中一陣騷動。

“怎麼辦?”“次帥,你快拿個主意啊!”“我們投降吧!”無數個聲音在耳邊叫着,讓黃浩元的思想更加混亂。

“投降?你們以爲我們還能活下來嗎?”他擡起頭,向身邊的親信們問道。

金氏家族對於政敵和背叛者的屠殺向來毫不留情,從金太陽開始,延安派、露西亞派、甲山派,數不清的政敵倒在他腳下,成爲金氏家族政權的墊腳石。從某種角度來說,如果不是因爲金太恩性格與祖父過於相似,害怕自己的整個家族成爲政治犯,黃浩元也不會有破釜沉舟響應兵變的決心。

“他騙了我們。”黃浩元再次說道,他說的正是百濟政權的第二號人物張正澤,也正是這次兵變的主導者。

黃浩元不知道張正澤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有異心的,他對此並不關心。對於黃浩元來說,他只想在新一屆政權中獲得自己應有的地位。但或許是與前代領導人關係過於密切,資歷又太老,金太恩一直對於他的示好不理不睬。他首先被調到南線的第9兵團擔任司令官,然後又飛速的調到北線的第11兵團,半年後金太恩一紙命令,他成了金太陽軍事學院的副院長,徹底失去了兵權。

正是在這個時候,張正澤的黨羽找上了他。

那些讓百濟強大,宣揚民主自由的鬼話或許對年輕人有效,對於黃浩元這樣的老頭子來說是沒有用的,但張正澤提出的條件讓他們不能不心動。在張正澤的謀劃中,南北合併後,政治上統一,但在一段時間內仍然實行南北分治。他們將重新回到熟悉的位子上,作爲新百濟的北方軍團防備可能來自中國和露西亞的入侵。軍權或許會被消弱一些,但他們的地位會一直得到保證。而張正澤本人也將成爲北方自治區的唯一合法領袖,直到他去世或者是南北兩方已經滿足真正合並的條件。

他們都是曾經真正掌握百濟軍權的人物,自然知道百濟之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也知道百濟本身已經衰弱和落後成何種地步。在他們看來,金太恩過於年輕,手段也過於激烈,想要像他的父祖輩那樣周旋於幾個大國間獲取最大利益已經不太可行。如果不謀求變革,百濟的經濟將會繼續惡化,最終走向崩潰。不久的未來,百濟要麼面對巨大的變革,要麼徹底淪爲某個大國的附庸。

與其把命運交給大國的政要,不如與實力平等,同根同種的南方謀求合作。

他們這些在百濟擁有巨大影響的力的老頭子們於是秘密的組成了一個新派系,在全黨全軍全國範圍內拉攏和尋找盟友。他們物色了一批年輕的,急於上臺的政客來試探金太恩的態度,公開宣傳與南方合併的思想。同時也在各道各府秘密的進行宣傳和滲透,和南方保持着聯繫。幾年時間過去,金太恩的統治在他們的密謀下越來越虛弱,與南方的秘密談判也取得了令人振奮的成果。

在李勝宇出訪前,張正澤興奮的向他們斷言,南北合併將在年內提上日程。他們計劃着百濟民主改革的步驟,什麼時候開始進行對外部世界和南方的正面宣傳,什麼時候開始抹黑金太恩,什麼時候把新黨派公諸於衆,最終實現在他們控制下的公投。張正澤高瞻遠矚的計劃着與周邊大國的關係,尤其是與中國的關係,要讓他們看到一個開放的,更加有利的新百濟。

這是身爲小國的悲哀,也是百濟邁不過去的一道坎。張正澤計劃在年內秘密出訪中國,試探中國高層的意圖。

然而這一切隨着李勝宇的遇刺化爲泡影。

首爾突如其來的反對合並的暴亂讓青瓦臺最終切斷了和並談判的渠道,而金太恩也在中國的支持下開始握起了屠刀。明面上與南方有密切關係,支持南北和平統一的要員在幾天時間內紛紛入獄,有可靠的消息表明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已經供述出他們這個暗藏在背後的新派系。烈火從南方燃起,以他們想象不到的速度迅速蔓延,並且燒到了他們自己的身上。

張正澤身邊開始有中央保衛局的特工在秘密行動,黃浩元自己也感到了巨大的危險。平壤發生的一切都在表明一件事:金太恩決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他們一網打盡。

槍斃,或者是終生囚禁?

不管是那一種他們都不願選擇,於是他們最終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張正澤與CIA派來的間諜取得了聯繫,並且最終搭上了星條旗龍山指揮部的線。後者保證星條旗會在兵變後立即表明支持百濟民主變革的態度,並且把星條旗駐霓虹、高麗、費力濱的兵力迅速轉移到半島附近,逼迫中國和露西亞接受既成事實。另一方面,星條旗將會用最快的時間在聯合國通過決議,支持百濟民主政權的建立。

這或許意味着失去每年數以十萬噸計的援助,失去一個強有力的盟友,並且面對一個懷有敵意的陸上軍事大國。但同樣也將迎來一個有着更強軍事實力和經濟實力的宗主。

宗主,是的,張正澤就是這樣說的。這或許暗示着他出賣了一些百濟的利益。但對於此刻的局勢來說,除非他們選擇公開叛亂,打內戰並且面臨無法預測的結果,突然發動兵變奪取政權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我們不會坐以待斃,我們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突襲金太恩官邸,一舉擒獲中國大使以後,張正澤帶着金太恩匆匆離開了平壤。他發誓說自己有辦法讓星條旗履行承諾,也能夠讓中國裹足不前。

黃浩元於是把政府主要首腦和中國在平壤的主要負責人軟禁在這裡,同時安排一個團的兵力接管了大使館附近的防禦。

“不會有任何危險,只要你能堅守6個小時,整個事件就能完美結束。”張正澤一再的保證着。

但事情和他說的恰恰相反,黃浩元面臨了前所未有的危險。直到此刻,他仍然不知道那個魔鬼的意圖是什麼?他代表哪一邊?

門外的魔鬼越走越近。

活命?還是未來政權中的權力?

黃浩元此刻面臨着兩難的選擇,但他腦海中仍舊是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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