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氣猛然暴漲,從地面陡然漲至數丈,而黑氣之中,那兩點兇狠的鬼火也頓時不見。
慕傾黎心下一驚,顧不得其他,左手直接覆上天琊神劍,手掌輕輕從鋒利的劍身劃下,妖冶的鮮血汩汩流出,慕傾黎以肩爲軸,在空中以鮮血憑空畫出一個巨大的六芒星圖案,單手快速結印,一邊低唸咒語,白色光芒瞬間怒漲,如日在中天刺人眼目。
“破!”隨着她一聲輕喝,極目白光轟的射向裹在黑氣裡的無塵,勢不可擋般。
黑氣開始急速變換,似在極力掙扎什麼,在白光漸愈盛大之下,彷彿困獸猶鬥,最後終於用盡所有力氣,黑氣漸漸散開,露出籠罩在黑氣裡的鬼影,黑色的斗篷在激烈的戰鬥裡被掀開了些,帽兜裡隱藏的臉終於露了出來,慕傾黎擡頭看去,那瞬間,彷彿天地在霎時轟塌,那張臉……曾在她夢裡徘徊那麼多次,那個名字,她念過許久,手中的動作在剎那停頓下來。
就是這瞬間,一隻蒼白的手,從半空中伸出,抓緊了長刀,從天而下,風煙頓狂,無數黑氣在長刀前端凝聚成柱,當空打了下去。
向着慕傾黎,也向着她在打鬥中擋在身前護着怕他被傷到的鳳天瀾。
慕傾黎知道這一擊雖然威勢赫赫,可並不如一開始那麼快,她只需一個側身便能躲開。
只是,她終究,還是沒有退開。
慕傾黎還是站在原地,身軀沒有移動半分,在她身後,鳳天瀾如古老的神劍一般,鳳眸閃着古樸的微芒,凝望着那個女子的背影。
慕傾黎嘴角輕輕的抽動了一下,面上仍蒼白而沒有表情,只有一雙眼眸中光芒閃爍不停,如千山萬水,都在瞬間走過,萬般心緒,片刻也衝上心頭。
手中天琊,極光大盛,背後那個人的安危,讓她不能退卻分毫!
她舉劍向天,幽然刺去,那劍光似雪,卻帶着一絲淒涼。
劍光漫天,卻在刺向“無塵”的時候,無塵身子突然在原地晃了幾晃,竟是如黑煙一般散了開去,幾如幻象,轉瞬之間,只見黑色身影如魅,幽靈般現身在慕傾黎身後,飛向鳳天瀾。這等異術,已然不是什麼武學造詣,而是活屍的屍術,這本是失傳幾百年的禁術,不料卻在今天親自體會到。
就在這令人驚愕的電光火石間,在“無塵”長刀已經直撲鳳天瀾面門的時候,一聲古老的吟誦突然傳來,白光極目,刺得人睜不開眼,讓人忍不住伸手去擋,待刺目光芒漸漸微弱,天琊神劍正從“無塵”的胸口穿胸而過,但是他看去彷彿感覺不到痛楚,狠狠的回身撲來,黑色長刀的前端的黑氣乍現,一股噬血妖力鋪天蓋地地,將慕傾黎籠罩其中。
慕傾黎瞬間覺得周身精血頃刻間如沸騰治水洶涌,幾乎就要破體而出,腦中嗡嗡作響,劇痛難忍。
“無塵”一聲長嘯,聲音悽烈,同時左手揮動,將慕傾黎生生的掃了出去。慕傾黎飛出去同時,天琊神劍也隨之而去,拔劍而起的那一刻,“無塵”胸口鮮血如泉涌一般流了出來,天琊最後凝聚的劍勢也將無塵掃開,離鳳天瀾幾丈遠。
而慕傾黎人在半空,噬血妖力卻依然活涌如潮,鼓盪不休,她胸口劇痛,哇的一聲也是一口鮮血。
“傾黎……”鳳天瀾動彈不得,看着慕傾黎爲了護着自己而受了傷,什麼淡定冷漠瞬間就在慕傾黎的殷紅的鮮血裡被攆得粉碎。
慕傾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搖頭,示意他別擔心,然後回頭望着另一端已然完全露出面貌的黑衣男子,複雜的情緒在深色的眸中急速流淌。
“我似乎忘了告訴公子,無塵是公子的故人吶~”紅鴆抱臂靠在一邊,看夠了一場空前精彩的激鬥,看着慕傾黎白衣上染的妖紅眸色暗了暗,說出的話卻是故帶輕諷。
傾世無雙的女子,此刻的眼神看去,竟是那樣的疲倦,像是剛纔那一場激鬥,已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她幽幽低着頭,眼光漠然,望着不知名處,不知道多少時候,她才緩緩擡頭,往前自己的前方。
那個男子。
那個沉默如鐵的男子。
那個面色死灰毫無生氣的男子。
那樣一雙眼眸,沒有焦距的看着前方,沒有殺氣,沒有憤怒,也沒有了生機,沒有了往日的風流邪魅和睥睨天下。
慕傾黎身子突然顫抖了一下,那般輕微,甚至連她自己都差點以爲是錯覺,只是隨之而來的,那胸口的痛楚,似世間最鋒銳的鋼針,從深心中對穿而過。
“冷湮……”
那眉如刀鋒,臉似斧削的輪廓,天知道在多少個日夜出現在慕歌的夢境裡,當時那個少年將軍的風流不羈和睥睨天下驚豔了多少時光?
——慕歌姑娘?這般風姿絕色清魂傲骨,卻屈身於風華絕代這種地方,姑娘不覺委屈?
——好!不愧是我王都雲城內最大的傳說,姑娘當得起女中豪傑。
言笑晏晏,幾語間又道出了多少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呵~看來姑娘同冷某一樣,愛上了不能愛的人,當真有些自討苦吃啊!
寥寥不過數語,就能引爲知己,相見恨晚。
——冷某縱橫沙場半生,卻無緣得一知己,今日與慕歌相談甚歡,這玉佩便贈與姑娘了,權當交個朋友,但願他日冷某戰死沙場,還能有個朋友祭奠祭奠。
即便面對死亡,最後心頭眼前浮現的又是誰的臉?
——慕歌……
她蒼白如雪的臉,突然紅了身軀輕輕搖晃,在眉頭微微皺起那一刻,在她咬牙堅忍的那個時候,卻又忽然閉上了眼,彎下了腰。
天琊";嘶";的一聲輕鳴,倒插在地上,慕傾黎扶着劍柄,吐出了一小口鮮血,倒濺在秋水般的劍刃之上。血,漸漸凝結成珠,依附在天琊光滑的劍刃之上,微微顫抖,然後,悄然滑落。
“傾黎……”鳳天瀾一驚,她的傷比想象中要嚴重得多,也讓他心頭因慕傾黎對冷湮異樣的反應生出的不安嘩的消散。
此刻,他只能恨自己爲什麼不能再強大一點,只能僵在原地看她受苦。
心口的劇痛讓慕傾黎只覺得天旋地轉,腦海中只剩下彷彿多年前那個在紅蓮業火中安然微笑,卻悲傷得讓人落淚的清絕女子的模樣。
——將軍大行前只說了兩個字——慕歌。
——冷湮將軍,慕歌爲你報仇可好?
胸口的痛楚,似世間最鋒銳的鋼針,從深心中對穿而過,慕傾黎伸手按在心口處,說不出是怎麼樣悲慼的表情。
慕歌,是你嗎?
早在皇陵得知真相的那一天起,慕傾黎其實就已經承認了——慕傾黎就是慕歌,慕歌就是慕傾黎。
她們有着同樣的靈魂,她能感受到慕歌的一切情緒,所以今日看到冷湮,看到這個昔日在這世上除了鳳天瀾之外,最接近的慕歌的才俊少年,這個即便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依舊對慕歌念念不忘的鎮國將軍,纔會這般驚愕和失控。
大殿忽然剎那寂靜下來,紅鴆和鳳天瀾就那樣靜默的望着慕傾黎茫然卻又悲切的表情,眸色幽幽暗暗,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良久,慕傾黎微闔上眼眸,掩住了急速流淌的哀傷和複雜,片刻後再睜開眼,已然又是那個冷漠的無雙公子,不同的是,眼中的冰寒更加厚重了。
她杵着劍柄借力站起來,一雙眸慢慢的直視紅衣張狂的人,吐出的話彷彿字字夾雜着千萬刀鋒,“是你把冷湮製成了活屍?”
紅鴆看着雕塑般站在那裡的無塵,眼神閃了閃,“冷將軍是自願被製成活屍,保留一縷幽魂,以圖再見一眼故人,”說到此處,聲音忽然頓了頓,眼神直視鳳天瀾,恨意暴怒,“可是,卻沒想到,他傾盡一切卻連故人屍骸都不曾看到,公子可知,他要見的故人,是誰?”
慕傾黎心下一顫,好不容易恢復些許的情緒幾乎再度分崩離析,那個風流不羈的人,竟是寧願魂飛魄散也要再見慕歌一面麼?
慕歌,你欠那個男人一份情,永世難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