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黎大帝一走,整個席宴都有些尷尬的停頓下來。
不知情的衆臣面面相覷,少數幾個知情的人沉默不語,樂師舞娘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狀況,這個千古一帝在露出這樣令人震撼的悲傷和蒼涼之後丟下百官頹然而走。
一片尷尬之中,右相夏清和從容不迫的站出來安撫百官,“今夜就到這裡吧,諸位且都散了吧。”
“右相大人,陛下他……”年輕一輩的臣子不知內情,既是擔心聖黎大帝又是疑惑,遲疑着想得個肯定問個答案。
夏清和輕輕巧巧的一眼看過去,曾經笑得春風化雨一般的腹黑美人,似乎在歲月的沉澱裡昇華得更加從容溫和,而屬於星衛首領神梟的那份睥睨果決卻已融入骨血,仿若與生俱來,令人無法違抗,簡簡單單一個眼神,分明是溫潤如玉,偏生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氣勢就那樣渾然天成的散了出來,那官員渾身一震,連忙低頭,行禮告退。
衆臣一看,哪敢不聽,亦隨之散去。
楚天故蕭然商顯晨葉脩幾人有些擔心的看着他,不止是擔心聖黎大帝,也同樣擔心這個位高權重卻苦守孤獨的右相夏清和,他們的好友。
十五年前,他們從嘉陵關回來以後,不僅僅是那個清絕無雙的皇后沒能回來,那個溫婉毓秀的紫衣女子亦同樣不見了蹤影,此後至今,夏清和身邊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女子,即便這世上有再多再美好的女子曾言非君不嫁,他也一直是孤身一人,不曾更改。
其他人或許沒有注意到,但是他們方纔清楚的看見,這個永遠笑得溫潤如玉的男子,在那一刻,眼中洶涌流淌的悲傷有多麼濃重。
夏清和朝他們看了看,溫和一笑,示意他們不必擔心。
曾經那個寰辰帝的親信小圈子的人,那些能力一流性格歡脫也一流的好友們,在十五年的歲月沉澱裡已然變得穩重內斂起來,到如今,他們一個一個,都已經是帝國的中流砥柱,國之棟樑,而那些年少輕狂的歲月裡的情誼卻並未因此消減。
楚天故幾人看了看寶塔頂端那個朝着聖黎大帝離去的方向怔怔出神的左相蘇越,又看了看那邊角落裡雙手按弦低頭不語的黃衫女子和她身後靜默站立的紫衣男子,終於遞給夏清和一個眼神,然後轉身離去。
他們知道,這幾個人,需要一個空間。
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去,整個宴席會場只剩下四人,左相蘇越才慢慢回神,轉頭來看下邊的狀況。
足尖一點,身影便優雅的飛了下來,同時,施若然也終於擡起頭來,起身走向會場中央。
“我以爲你今日不會露面。”夏清和看着輕飄飄落在自己身邊的人笑道。
左相一聲微嘆,好似說得漫不經心,“沒忍住。”
夏清和笑笑,並不多語。
是啊,他怎麼忍得住,今日是十年之期的最後一日,怎麼忍得住呢?
兩人說話間,施若然已經走了過來,身後亦步亦趨的紫衣男子幫她抱着琴。
“赤月哥哥,夏相大人。”她走到兩人面前,恬靜的面容,溫和淡雅。
“許久不見,若然。”蘇越對她笑了笑,少見的柔和溫暖。
夏清和也笑了笑,“若然姑娘,別來無恙。”
施若然,點點頭,隨即感嘆一般瞧着蘇越,“真想不到,赤月哥哥竟會成爲黎國左相。”
當年的赤月,嗜酒如命,邪魅風流,骨子裡是個灑脫不羈不愛拘束之人,卻是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心甘情願的被束縛住,在這朝堂斡旋十數載,當真令人驚奇。
蘇越只是微微一笑,便再無多言。
這個天下,是他們用命換來的。
這個天下的興衰,亦是她的命。
於此相比,束閣高位如何,束縛自由又何如?
從他接受封相的那一刻起,江湖上的赤月就已經死去,只有黎國左相蘇越了。
“若然姑娘,你是如何進入這會場的?”夏清和突然問道。雖說是臣民同樂,可是尋常百姓只能在外圍活動,沒有特令,根本進不來。
聞言,施若然頓默片刻,從腰間取出一件東西,遞到夏清和麪前,然後慢慢攤開手掌。
“——!”夏清和心神一蕩,猛然愣住。
那棵百年古樹下,燦爛的陽光穿越樹葉縫隙投影在地面上,幾縷細碎的陽光不經意投射在清雅的面孔上,幽影重重,玄衣清雅的男子微顫着握着紫衣溫婉女子的手,將一塊玉牌放在她的手心,然後,就那樣,相視着,彷彿千年的時光都在頃刻消散,那時的他們,分明都在微微笑着,卻絕望如同垂死的靈魂。
當年種種,猶在眼前。
素來果決的當朝右相,在那一刻,紅了眼眶。
不知許久,他才微顫着去拿那塊玉牌,緊緊的握在手裡,卻又馬上放開,猶視珍寶。
這塊玉牌,是當年冰星走時他給她的,他說過,若有一天,她決定回來了,這塊玉牌可以讓她暢通無阻。
“一年前,我在聖雪山腳下遇到冰星姐姐,當時與她說起想回天闕看看,她便把這塊玉牌給了我。”施若然低低的解釋道。
“她……尚可安好?”過了許久,夏清和才低低的問了一句,聲線輕輕的顫抖,彷彿沉睡多年的感情在接觸到這一塊玉牌的剎那,完全復甦。
“她很好,這些年,走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風景,也幫助過許多的人,醫術也越來越好,冰星姐姐是這麼說的,”施若然低低的說着,頓了頓,輕輕的哽咽了聲,然後擡頭看着他,“可是,我覺得她一點也不好,雖然還是那樣微笑着,可她的眼睛裡死氣沉沉的,看着這塊玉牌的時候,眼睛裡都是我不懂的安靜和無奈,我想……其實她一直很想念你。”
“是嗎?”夏清和無奈的笑了笑,望着手裡玉牌的眼神卻更加的溫柔起來,只是那表情,卻是令人心酸的苦澀。
施若然看着,只覺得心中不忍,“夏大人,冰星姐姐她……定有緣由,你……你不要怪她。”
十五年前,赤月折盡陽壽二十年去救慕傾黎後,冰星就那樣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人們視界裡,沒有人知道她爲何要走,只是知道,她走了以後,曾經溫潤如玉的夏大學士就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腹黑美人了,雖然依舊溫和從容,卻愈發得疏離寂寞。
在所有人看來,冰星的離去,不過是對這個春風化雨一般的男子的一種折磨,說是相忘於江湖,可若能輕易便忘,哪裡還會有相濡以沫?
夏清和聞言,卻是真真切切的笑出來,眼神突然變得幽深莫測,“我怎會怪她,她之所想,我如何不懂。”
夏清和記得,那一日,鳳天瀾終於從那個小院出來,然後開始清除南夏勢力,他身爲天璇首領,任務自然繁重,有一個極厲害的對手,星衛中無人可敵,於是他便打算親自出手。
就是那一日,他正打算出去執行這個任務,卻在開門的一瞬間看到了冰星站在門口那棵百年樹下,微仰着頭,闔着眼,燦爛的陽光穿越樹葉縫隙灑在她的臉上,彷彿能折射出某種光芒一般,美麗得令人呼吸一頓。
他笑了笑,走到她身邊去,正欲與她說話,她卻似有所感,忽地睜開了眼。
那一瞬,望着她流光溢彩的眼睛,夏清和突然有一種不安的預感。
然後,她輕輕說道:“夏清和,我輸了。”
當年他們約定,待慕傾黎宿命終結鳳天瀾一統天下,若皆大歡喜,她便是他的,若慕傾黎死了,她若恨他,大可殺了他,他任君處置。
而現在,慕傾黎死了,可是她不恨他。
無法恨他啊!
所以,她輸了。
夏清和心下一顫。
就那樣,望着眉目靜好的她慢慢的扯開一抹微笑,慘淡得令他心中一窒,不安的預感卻愈加強烈。
果然,下一刻,冰星保持着那個笑,“可是,我要食言了。”
後來說了什麼呢?
是了,後來她說,“我知道這些事情與你無關,可是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我無法眼睜睜看着我所愛的人們垂死掙扎後,卻還是慘烈至極的死去,並不是非要和他們同生共死,去領受同樣的痛苦,可至少目前爲止,我無法就這麼安心幸福的活着。”
“所以,清和,這只是我的自我流放,或許有一天,這樣不安心的煎熬過去了,我會回來,也或許,我這一輩子都要自我流放。”
“那麼,就這樣吧。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盡你該盡的責任,若覺得累了,就把我放下。”
夏清和一直記得,當年冰星說這話時的模樣,絕望的、悲傷的、情深的、矛盾的……所有極致的情緒在她眼中洶涌流淌,似在瞬間就能幻化成千萬利劍無情的穿透他的心,同時也折磨着她的。
當時是怎麼回答她的呢?
他是這樣說的吧,“我夏清和這一生從未做過半途而廢之事,以後也不會,你想自我流放,那便儘管去,我就在這裡,什麼也不會放,五年,十年,二十年,我總是等在這裡的。”
把那塊玉牌交給她的時候,他就已經肯定,他這一生,無論長短,那個叫做冰星的女子他是再也無法放下了。
曾經有人說,在那場大戰裡,聖雪宮的人,只有冰星全身而退,人人都說對冰星的離去百思不解,人人都對他苦等十五年而抱不平,其實,有什麼呢,別人不懂,他怎會不明白。
慕傾黎最後還是不得不以心祭日,流雲魂散,永出輪迴,羽鳩萬劍穿心,卻依舊求而不得,施若然親手殺了她最愛的人,赤月爲一線希望折盡陽壽二十年,她所在乎的人,生或死,都慘烈至極。
而她的傷,在心上。
他清楚的知道她夜夜夢迴有着怎樣不生不死的噩夢,夜夜折磨,猶如天譴。
雖然苦等十五年,可是偶爾,他會想起在那些噩夢糾纏的日子裡她是如何的絕望和崩潰,有時候,他竟然會覺得,也許自我流放是她的救贖,只要知道她活得很好,他就會一直等,等她的救贖成功。
夏清和輕輕撫摸着手中的玉牌,眼神愈發得溫潤柔和。
施若然和蘇越望着眼前男子彷彿陷入過往的模樣,相視一眼,終是微不可查的一聲嘆息。
後來,施若然說:“冰星姐姐會回來的,一定。”
夏清和回過神來,看着她,輕聲笑了笑。
是啊,反正嘛,她總會回來的。
將那玉牌細細收起,寬大的袖袍一揮,那些悲涼感傷的氣息就被斂得乾乾淨淨,復又是那個果決溫潤的右相大人。
蘇越一旁看着,眸中閃過一絲讚賞,隨即,目光移向了施若然身後。
那個紫衣男子從一開始出現就只是靜靜的站在施若然身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可是他的眼睛,卻好似永遠都追隨着施若然的身影,溫柔至極。
夏清和的目光的隨之也投過去,紫衣的男子已將施若然的琴細細收起背在身上,接觸他和蘇越探究的視線亦只是回以淡笑,不驚不饒,不急不怒。
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發現,這個男子顯然戴着一張面具,雖然精緻逼真,可騙一騙普通人還可以,而他們曾經一個是星衛天璇首領玄國暗衛第一人,一個曾是天下第一殺手組織的三大天王之一,這種最常見的手段,怎會看不出來。
而更加重要的是,這個人似乎的氣息似曾相識,還能這般與施若然的一起的……
施若然見他們對身後的男子好奇,也不隱瞞他們,直截了當,“如你們所想,他是冷雲。”
兩人只是微微一愣,便很快淡然了。
冷雲絲毫不見變化,似是早就料到施若然會如此言明。
“當年流雲哥哥給我的毒藥,是跟師尊給藍神醫和九皇子的是一樣的,可讓人陷入假死狀態三日,所以當時他並沒有真的死去。”施若然這般解釋道。
“原來如此。”蘇越點點頭。
流雲當年想的倒是細緻,可是考慮了所有人,卻惟獨沒考慮他自己。
夏清和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可是如果冷雲只是假死,那麼帝王之力如何會散?”
施若然和冷雲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蘇越笑了笑,道:“小黎在大戰之前就說過,紫微帝星忽明忽暗,恐有變數,或許早便該散了,只是缺一個契機,而冷雲的假死便剛好成就了一個契機。”
況且,事到如今,是否假死,爲何散盡,還有何要緊。
夏清和只是點點頭,便不再多言。
蘇越的視線在施若然和冷雲之間來回轉了轉,許久,纔開口問道:“若然,這許多年來,過得可好?”
當年在嘉陵關,那個少女靈魂死絕一般的模樣讓他多年來一直難以釋懷,直到此時,看着她恬靜淡雅的臉,他想,他可以放下了,只是,偏生要親口問一問,才覺得心安。
施若然聞言,側頭看了眼站到身邊的男子,四目相對的那一瞬,溫和的笑意輕輕的盪開,一股暖意似乎在剎那就驅散了四周的寒風,彷彿他們只要一直這樣,便無所畏懼。
施若然輕輕的笑了笑,聲音很低,卻也是暖意融融,她說,“我一直很好。”
“那便好。”蘇越點點頭,微嘆,“若是小黎能看到你今日,應當會很欣慰。”
提到慕傾黎,施若然的笑慢慢的斂了去,“赤月哥哥,師父,會回來吧?對吧?”
蘇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輕嘆一聲,“會吧。”
他仰頭望向空中,清冷的月光彷彿穿越千年風雨灑在大地上,落在他的身上,映着他的臉龐。
會不會回來呢?
其實,他也不知道。
只是越是接近這個日子,他就越是害怕。
當年聖祖師爺的話猶如詛咒一般夜夜入他夢中,那嘆息而無奈的聲音,“此女本該魂飛魄散,永出輪迴,消散天地,只因有人以魂魄爲祭才能得以保留殘魂,但是,她已死三日之久,魂魄已經非常微弱,我也不敢有十分把握,只能盡力試上一試,是生是死,端看天意了。”
天意?
從這個女子降臨世間的那一刻起,天意給她的就只有苦難。
那麼,我能不能祈求天意,以以往種種苦難,換她一世安穩,歲月無憂。
“一定會的!”施若然重重的點頭,像是在對旁人說,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赤月收回視線看着她,笑了笑,點頭,“嗯,會的。”
施若然笑開,一時不再多言。
四人靜靜的站在偌大的會場,異常冷清靜默。
片刻後,夏清和出聲問道:“你們在這久留麼?”
施若然看了看冷雲,後者對她回以一笑。
“不了,”施若然搖搖頭,“我們就走了。”
“不等等看麼?”今日是最後的期限,小黎能否回來就看今日了。
施若然想了想,還是搖頭,笑,“我怕會哭,師父一定希望我們能快快樂樂的活着,所以我會盡最大努力活的很好,那麼,無論她是否能回來,無論我在哪裡,都是按着她的期望去做,這樣就夠了。”
聽她這樣說,蘇越也不再留,“那你們要去哪裡?”
施若然和冷雲對視一眼,微微笑着,“還不知道,天大地大,總有想去的地方。”
蘇越笑了笑,當年種種,冷雲如何生還,他們如何到了一起,見施若然似乎不願多談,他便也不問,只是在他們說要走時,看向冷雲,如兄長一般,將自己的妹妹交給了另外一個男人,一個會陪着她走過一生的男人。
“若然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蘇越如是說。
冷雲點點頭,說:“放心,我會的。”
除夕之夜,其實很冷很冷。
今年還是有雪,雖然不如往年那般大,但是也堆了厚厚的一層,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響。
鳳天瀾屏退了所有人,一個人,仿若走過一生一世的路途,慢慢的,朝乾和宮的走去。
忽然想起她當年失明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反覆的走着這條路,從跌跌撞撞到如履平地。
到處都是熟悉的景象,這條路,他一直保持原樣到現在,這裡的每一個拐角,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還都是當年的樣子,他只是看着便能想起來,慕傾黎當年會在那個轉角停下,曾在哪棵梅樹下停留。
那個拐角處的石頭曾經絆過她一回,雖然踉蹌了一下,好在沒有摔下去,可是第二回從那裡走的時候她就精準的避開了。
他走過去,閉上眼,學着慕傾黎的動作,緩緩走過……
那棵梅樹,是這條路上開的最美最香的一棵,她走着走着,曾經在樹下駐足,仰頭閉眼,感受着暗香浮動。
他上前去,站在樹下,仰頭,閉眼,與慕傾黎如出一轍的姿勢……
接下來的拐角後面,會有一個橢圓的石墩,像人一樣高,她從這裡過的時候,會順手摸一下。
他繼續走,途經繞過拐角,在那橢圓的石墩上輕輕拂過……
接下來這條小徑,她走的時候喜歡把腳步放緩一點,像是在走一條極爲悠逸安閒的心路。
他慢慢上前,負着手,腳步輕輕放緩……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動作,與曾經那女子所做過的如出一轍。
夜雪,寒梅。
花飛雪舞,驚鴻照影。
遠方,暗夜無邊,卻空谷幽幽,忽然傳來那女子溫柔卻篤定的誓言——許君一生,死生不離。
小徑猶如時光河流,在這條河流盡頭,那個眉目依舊的女子站在那裡,對他靜靜微笑。
他笑着,走上前。
她看着他來到身邊。
她白衣勝雪,他黑衣如夜,她清貴無瑕,他冷峻無匹。
伸出手。
鳳天瀾緊緊握住。
從此,再不放開。
一路踏雪尋走,一串腳印緩緩蜿蜒身後……
乾和宮就在眼前,鳳天瀾驀然轉頭,清貴無瑕的女子笑着,溫柔着,在他身邊的慢慢散去,冰冷的空氣一下子充斥在整個胸腔,包圍了全身,冷得難以自持。
鳳天瀾怔怔愣住,許久,才慢慢上前,走到門口。
那扇殿門,輕輕一推就能打開,鐵血酷厲的帝王伸出的手卻在輕輕顫抖。
……
天闕城頭。
蘇越掃開一大片雪,慵懶隨意的坐在城頭。
天際,月光悽清冷亮,與白雪反射着的光相互輝映,照映出蘇越的臉。
城頭下,白雪蒼茫,蘇越靜靜看着,漸漸的,眼睛一片朦朧。
遠處,有人朝他慢慢走來,聲音微沉,“月,你最愛的笑春風,不來喝嗎?”
蘇越忽然渾身一震,他連忙看過去。
那片雪海中,流雲正拿着一罈酒站在那裡,朝他溫和的笑着。
在流雲身後不遠,冰星、羽鳩、施若然正慢慢的趕上來,臉上燦如驕陽。
“不是說好要一起用笑春風慶祝麼?”耳邊突然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
蘇越霍然轉頭去看,他的身邊,白衣勝雪的女子靜靜而立,望着他,眼含笑意。
遠處,流雲他們已經漸漸走近。
那壇笑春風的酒香慢慢的飄進他的鼻息。
“嗯!”他緩緩笑着,一如當年。
……
城外。
白雪蒼茫,兩串腳印一路延伸,一直一起,彷彿能這樣一起走過一生。
“我們去哪裡?”揹着琴的紫衣男子如是問身邊的黃衫女子。
“你呢?你想去哪?”女子回頭笑問。
“嗯?”
“這許多年來一直是你陪着我在走,問我想去哪裡,現在換我問你,你想去哪裡?”
男子輕輕笑開,溫柔如水,握緊了女子的手,“你想去的地方,便是我想去的。”
“那就天涯海角吧。”
“好。”
天涯藐藐,地角悠悠。
但與君在,無所謂憂。
……
朱雀大街。
深冬之夜,城中早已一片沉寂。
夏清和屏退了護衛,一個人,慢慢的走。
從宮中到夏府,走在這條路上,他就能覺得,當年與那個紫衣溫婉的女子所走過的時光並未走遠。
一如這條路。
當年的淪陷,應該就是這條路開始的吧。
我的試探,你不着痕跡的推回。
我那算是調戲的玩笑,你百般惱怒的無奈。
——你看什麼?
——我在看,溫婉毓秀的冰星會跟我說這樣的話,莫不是……看上在下了?
——夏大人,你想多了。
現在想起她的無奈和惱怒,還會嘴角輕揚。
吶,冰星,我還是在等呢。
十五年,真是好漫長好漫長的一個過程,可是偶爾又覺得短暫如一瞬。
時光的長河川流不息,在這條長河裡,沒有人能夠永生不死。
不知,我這一生,還有多少個十五年可以去等。
這裡,拐過彎,寬闊的道路邊,夏府就到了。
輔一擡眼,腳步驟停。
站在大門外那女子,紫衣輕衫,長髮如夜,孤身一人提一盞羅紗罩着的燈籠,仰頭靜默的站在那裡,不語不動,她墨發未束,只以一條綴有紫玉的暗紫髮帶將其束在背後,伴着衣襬隨着夜風起伏,糾纏在身側。
月華如雪,細碎的微芒灑在她幽深的眼睛裡,似乎映出了星辰無數,璀璨動人。
女子似有所感,轉身側首,微紅的燈光柔和了她的臉,嘴角輕彎,靜美溫婉,“自我流放結束了,能收留我嗎?”
……
乾和宮。
鳳天瀾顫抖着,伸手一推。
宮內的一切亦是熟悉無比,外殿沒有任何變化,與他出去時一樣。
他的視線一寸一寸的掃過偌大的寢殿,冰冷的氣息一如昨天。
他幾乎絕望般的闔上眼。
那一瞬,如墮地獄。
傾黎……
突然間,輕輕的腳步聲一點一點的傳來,他倏然睜開眼。
內殿深處,似乎有一襲白影漸漸出現在眼前。
她站在那裡,白衣廣袖,眉眼如畫,清貴無瑕,看到他的那一瞬,輕啓笑意,“忙完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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